冯海说:“我撞人是不可能,不过有人自愿往车轮底下钻,得另说。”他走过去叫车轮下面的人起来,看上去他那身质地很差的白衬衫上血糊啦碴的,可车轮明摆着离他还有三公分,并没有真的压到他,“喂!别装了!装得一点都不像。”
他极不情愿地从地上爬起来,拽着冯海的袖子不肯撒手:“你得赔我,赔钱呐!”
我上下嘴唇一起翕动,难以置信:“白……白胖子!”
他木讷地转过头来,看见我,呆滞地猜疑。
岁月如梭,白驹过隙,这么些年都过去了,难怪他不认得我了。可我记得他——白旗山。那个把儿时的我架在他脖子上骑的老好人,那个整天笑呵呵的白胖子,虽然不是我爹,但是给了我童年大部分欢笑的男人。
“白冉?”他僵硬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如梦初醒一般,“真的是你?
白冉?我嘴角提起一边,向他张开手臂……白冉,多么令人怀念的名字,在文湄跟莫浩丕私奔之前,我的名字是白冉。因为文湄爱的男人叫牧桦然,所以我的名字里有”冉“。她用我祭奠了走向坟墓的爱情,又带着我经历了另外两个男人的纠葛,给了我不是父亲的父亲。唉!我的人生,真像一团乱麻……”你多少天没洗澡了?“我推开他紧紧的拥抱,拿手指沾了一下他衣服上红色的玩意儿,”这是什么?鸡血?“”没办法,我现在就靠这个度日了。“他声音嘶哑,虚胖的脸庞陷下去,老了,也憔悴。”真是今非昔比。“我叫冯海,”找个店住下吧!得把他洗干净,总不能这么臭哄哄地跟着我。!“
车子继续驶向南,白旗山扒着我肩膀左看右看上下打量:”臭小子你现在混得不错啊!“”托您的福,混吃混喝活了小半辈子。“”跟谁学得这么油腔滑调?“他要拨弄我的脑袋,我闪开了,太臭。
我想他还搞不清状况,如今我不是他儿子,只是念在旧情的份儿上把成了流浪汉的白旗山捡了回来。”我现在去湖州,你去哪儿?“”我哪有目的地,混到哪儿是哪儿。“他说,”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他指的是文湄。”别耿耿于怀,你早就知道她是这么一人,养尊处优享受惯了,你都穷了还想叫她跟着你吃苦,脚趾头都能猜到那是不可能的。“”我知道……早些年我也恨过她,不过时过境迁早想通了,是我让她过不了好日子,怪不得她。“他还是当年那德性,软弱好欺。难怪文湄说他是个吃货,窝囊。”她吃得好穿得好,不过到底过得好不好,只有她自己说得清楚,女人心海底针,这个你问我也是白搭。“”你现在这是去哪儿?“他终于想起来问,”到湖州之后去哪儿?“”莫浩丕死了,我去给他下葬,他也算是荣归故里,衣锦还乡。“”什么?“白旗山跳起来,只可惜这车顶空间小,蹦不了三尺高,”那龟孙死了?“”死了。“”死了好。“他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懊丧,”死了你为什么去拜他?“”他是我爸爸。“”那我呢?“好脾气的白旗山也会发火。”你也是。“”凭什么?“”这你得问我妈去,她给我找了这么多爸爸,我有什么办法。“”王八羔子!霸了我的老婆还霸着我的儿子,死了还不消停。“他气得咬牙切齿。
我安慰他:”干嘛呀?不是刚说你想通了吗?怎么还这样?“”那你带我去干嘛?给那龟孙上坟?我不去!“他急得要跳车。
我不拦着:”爱去不去。“
他又坐着不动了。
我说:”行了白胖子,人家好歹养了我这些年,白米大肉供奉的,就算还你的债了。“
他闷不作声,一会儿恨恨地说:”你个狼犊子!跟你妈一样狼心狗肺!“
我呵呵闷笑,推他:”到了,下车吧!先洗个热水澡,我去街上给你买几件合体的衣服,你看你身上穿得什么啊!都馊了。“我带他进酒店,开了房间,重新折回车里。
冯海从后视镜里看我的脸色:”少爷,这事儿你不跟太太商量一下吗?“”商量什么?“”那位先生,就这么带回去,合适吗?“”合适不合适都是自找的。我妈是那种八面玲珑的女人,该怎么做她自己会思量,不用我们操那份心。“我拍一下他的车座,”开车!这里有百货店吧?“”小地方,东西可能不精致。“”有胖子穿的就行……“
湖州的事几天就办完了,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我站在远处看了眼外祖父的旧宅,路口的街坊告诉我,文家人除了文湄和文淇姐妹俩,都在山上祖坟圈里安歇了。我知道那是个空宅院,所以文湄十几年没有回来过。”走吧!“我对冯海说。白旗山不愿跟我出来安置莫浩丕的丧事,赖在酒店里看电视。
冯海说:”还是打个电话告诉太太一声吧!“
我回头挑他一眼:”顺其自然!“见都见到了,总不能不管不问当作不认识,就算文湄再不想见到白旗山,我也不能半道上把他扔了,那太不仗义。
返程路上冯海问我,还要折一趟安庆吗?我看看白旗山,说不用了。我也没打算再问白旗山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又不是大嘴姑婆谁还唠叨那玩意儿。倒是他,越接近北京越忐忑,问我见到文湄后该说什么。我说:”你就不能男人点?当年就是因为你这软布拉塌的脾性她才不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