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来之后,我发现了她的小秘密。那时她的毛衣脱线了,领子口被扯下来一大块毛线,我终于看见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难怪她夜里会呢喃,那些已经旧了结痂的伤疤像只丑陋的蜥蜴一样附在她光洁如瓷的皮肤上。我拽起她的胳膊问,怎么回事?
她惊恐地躲闪着我的追问,下意识地抓领子。
到底怎么回事?我急了。
她后退,却无声。
我忘了,她不会说话。无论有多疼,她都会忍着。
可我却莫名奇妙地恼火,干脆丢下她自己去了HOP酒吧。那是餐馆旁边的一家另类的去处,它的拥护者都是不远处那所大学的学生。我曾看见打扮花枝招展的女大学生昼伏夜出,穿着黑色紧身裙,胸口低得不能再低,出没于那个酒吧。不知这么做是为什么,也许她们需要钱,也许她们寂寞。当然,这些花儿一样的女子中也不乏未成年的中学生。
此刻我就遇见一个。
她注视我半天,在我要了第八瓶啤酒的时候终于靠近过来。
哥哥一个人?
你不是盯我半天了?
原来你知道啊!
她用甜的腻死人的声音说话,跟她的年龄一点不相称。
我忽然想起阿三对我说过的话,现在泡吧的妹妹越来越大胆了,对眼看上几分钟就会自动留上电话号码。
我看着面前这个眼皮上贴满闪亮小星星的中学生,还有她短得不像话的苏格兰花格子短裙,猜想她有没有十七岁。
你不请我喝一杯吗?
她用老道油滑的口气搭讪,让我很不舒服。于是我好心好意对她说哥哥老了,不适合你。趁着年轻还是多读点书吧!别出来瞎混。
她一听这话竟然恼了,张口对我说你丫是不是脑袋挤破了?看着长得挺帅怎么一张口尽说傻逼说的话。我妈都没资格教训我,你算老几?还是趁早洗洗睡了吧!说完从吧凳上跳下来踩着她的廉价高跟鞋一扭一拽地走了。
我傻了眼,现在的孩子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叹气,还是小哑巴好,这么干净简单的孩子实在太难得了。我拿起我的大衣准备付钱走人,结果就发现,口袋空空如也——刚才那小妞?
真是不得了,我在唐人街还没这么丢过人,经常玩鹰的人今天竟然叫鹰啄了眼。我打电话叫阿三来帮我付账解围,结果急匆匆跑来的人是小哑巴。算了,我知道阿三那人,肯定死到哪个游戏厅泡夜吧去了。
小哑巴付过钱后示意我可以走了吗?
我说好。但是我直接走了酒吧的后门,我知道那条巷子,黑暗狭窄,永远散发着垃圾的酸臭和青苔一样的苦味儿。小哑巴什么也没说,只是跟着我。
那帮小孩就在这里蹲成一排抽烟,看见我来了有几分诧异。刚才在酒吧见到的小妞也在里面,她缩在一个五大三粗的白胖子身后。那白胖子挑衅地拿出我的钱包冲我显摆,里面已经空了,除了几张证件。他说你丫作死还敢找来?钱哥几个买粉吃了,有本事你来把这空夹子拿回去。
我看着他们,眼光冷冽,锋利如锯。
白胖子冲旁边那个黑瘦的矮个小青年使了个眼色,他从脏兮兮的牛仔裤后面拔出一把弹簧刀,穷凶极恶冲我扑过来。我没有躲闪的意思,小哑巴就在我身后,躲开必定会伤了她,我不允许。
咣当一声,刀落地。
我夹着矮个子的手臂向上提,轻轻松松掐住他的后肘,抬脚一踢他就乖乖跪下了,绝望地看着送他来深入虎穴的白胖子。胖子啥也没说,把钱包丢在地上,带着那群小破孩和那小妞跑了。
矮个子费劲地扭着脖子看我,眼神在求饶。我没想跟他们纠缠,一松手放了他。他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窜得比兔子还快。
我从地上捡起我的钱包,拍拍上面的灰,对小哑巴说我们走吧。她看着我,眼光疑惑。
我说没什么,以前也遇见过这样的事。可我无能为力,除非你能改变这个社会。
一个人做不了英雄。
电影里的超人神话都是扯淡扯出来安慰人们空虚乏味的心灵的,我始终这样认为,所以我一如既往地颓废。
后来阿三问我:“你确定这哑巴只有十四、五岁吗?”
她到底多大我也不大清楚。只是现在她明显得长好了,面色也红润了,身体发育自然加大了马力。以至于阿三懊悔了无数次,在我面前痛诉自己的鼠目寸光:“你说当初要是我收留小哑巴多好呢!”我不知道他抽什么风。结果他很猥琐地说:“还是你丫有眼光啊!那么个大便宜怎么被你捡着了呢?你看她真是越来越水灵了,赶明儿再女大十八变,啧啧啧,不得了,光看着就赏心悦目滋心养肺了。”
我说你再有这念头可以去死了。她还是个孩子,你这人简直就是包藏祸心的登徒子,趁早死了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他说你我现在都是如狼似虎的年龄,我就不信你一点歪脑子也没动过。
这时候我忽然就想起大翎子来,我知道如果这辈子老天给她机会再遇见我,她一定想把我大卸八块的心都有。当初我离开她是多么毅然决然破釜沉舟啊!如今事过境迁我却一无所获,离当年的梦想越来越远。有时连我自己都怀疑,我来这里干什么?既然找不到九阳干嘛还要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没有答案,这世界没有预知的车票,谁也不知道下一站开往哪里。
我无限同情地看着阿三,他的酒糟鼻子蛤蟆眼睛让他一点女人缘也没有。对他刚才的龌龊想法虽然心底一万次地鄙视过,但还是站起来表示理解地重重捶了他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