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见血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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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牧一帛(5)

可是门外一直没动静。

烟盒抽空的时候我想出去买包烟,出门时差点被绊倒。

她还在?

踢到她时也惊了她,唯唯诺诺地赶紧站起来,像只惊慌失措的小鹿一样看着我。我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里又被无端地触动了一下,一下,又一下。她嘴唇冻得紫青,微弱地翕动着。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她不过是个孩子。于是我冲她招招手:“进来吧!”一边让开一条道一边心里暗骂自己:阿三说的没错,我就是自找麻烦!

我找出一件棉衣,让她把身上那件不合体的肥大棉袄换下来:“去洗个热水澡,能暖和暖和。”她迟疑地看着我,用感激和不敢置信的眼神。我把她领到公用浴室,推她进去,出来把门带上:“水温已经调好了,你直接开水龙头就可以用了。”说完我习惯性地摸摸口袋,才想起来,没有烟了,就去隔壁的阿三屋里讨烟抽。

两只烟的工夫,她从浴室出来,水灵清秀,让人赏心悦目,连阿三都吃了一惊:原来她是个像藕花一样粉嫩的美人胚子?

“这是那小叫花子吗?”阿三闷闷地出声。

“跟我来。”我拉起她的胳膊就走,在阿三发直的眼神和吞咽的口水前经过,“要把头发弄干,不然你会感冒。今天只有零下三度……”

她真的很小,像朵羸弱的白莲,还没到绽放的时候,是个小小的花苞。电吹风嗡隆隆作响,我看着镜子里那张稚嫩的面孔,觉得自己眼力不错,她的灵秀和那些脂粉堆砌的城市女孩儿不同,如同璞玉,天然的,没经过雕琢。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又自语,“忘了,你是哑巴。”

“那你识字吗?可以写出来。”

她仍无语。

“不会写?还是怕我知道你的底细?”我对镜子里的她微笑,“名字只是个符号,你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没人会对你追根刨底。”

她还是无声。

“奇怪,通常十聋九哑,你是哑巴,怎么听得见我说话?”我又想:她可能是后天致哑的……

第二天餐厅操作间里多了一个瘦小的帮工,她的身高还需要掂个矮脚凳才能站在洗碗台上,但是洗得很认真。

阿三问我:“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

“老板埋怨怎么办?她还没成年吧?你用童工?她有身份证没有?”

“你真三八。”

“我是担心她什么来路,又不是阿猫阿狗。人是很复杂的。万一是个扒手二等流民什么的……到年根儿了,餐厅生意好客人就多,万一谁丢了钱包,说不清楚的事儿。我告诉你,现在就像她这么大的孩子,在王府井和东单做扒手的多了去了……”

“好啦!”我打断他,“快去招呼客人吧!”

我看着她,小丫头很卖力地干活,顾不上擦额头上的汗,蒸馏水冒出的热气把她的脸庞蒸得粉红,有汗水顺着发丝滑落下来。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小偷怎么会有那么清澈的眸子?像九阳一样清澈……

打烊后我去找她,整理好的餐具都已经蒸干码放整齐,洗碗台上没有人,转身发现有个淡薄的身影正蹲在墙角处打盹。她大概累坏了,好梦无价。我走过去,在她旁边蹲下,点燃一支烟,等她醒来。烟雾缭绕中我仿佛看见六岁的九阳正朝我走来,刚想站起身看清楚些,他又不见了。我惨淡地笑:不知今生能否再见到他……

“咳咳……”

我赶紧把烟头掐灭:“呛到你了?”

她捂着鼻子摇头。

“你从哪儿来?”我想她应该是被人带来北京的,每个人都有来时的方向,最初的那个地方,也许离家最近。

她还是不说话,眼睛睁得很大。那双属于孩子特有的清澈眸子里有金黄色的光和雾曼延,浅如水沼,深如龙潭。我困惑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为何会一次次地让我想起九阳?

“算了!”我掐灭烟头,站起来,“回去睡吧!屋里有暖气。”

夜,很安静。

鼻尖上方的空气凉飕飕的,我睁着眼,还睡不着,身下掂的三个凳子极不舒服。三更了,还能听见她翻身的声音,还有呢喃一样的呻吟。那呻吟听起来更像是在哭。我忍不住好奇开灯去看她。她并没有醒,也没有眼泪,只是时而皱眉,表情痛苦。

“做恶梦了吗?”我给她拉拉被角,手背放在她额头试探温度,有点微热。照顾九阳时的熟悉感又出现了,心里酸酸的。那时他小,有夜惊症,时常像噩梦惊醒似地尖叫。我就把他抱到我的被窝里暖着,他会蜷缩着往我脖子上靠近。我知道,他需要温暖,还有安全感。如果说女人有做母亲的天性,那么我对他,应该是那种照顾小动物一样的呵护,但他让我成长。人在比自己弱小的生命面前会觉悟,九阳让我产生一种本能的保护欲望。我看看手表,已是凌晨四点,头脑格外清醒,反正睡不着,干脆披上大衣到外面抽支烟。

窄小的院子是后操作间连接店面的一条狭窄走廊,水泥地被经常走动的服务生磨得锃亮,能印出月光的清冷。夜幕一片混沌,没有星光。脸上被打湿了一般冰凉,我伸出一只手: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

日子里有你有我,忽然觉得不那么寂寞了。她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比初来时丰腴了很多。这是好事,阿三还经常偷瞄她开玩笑说,丫头,你发育了?她登时满脸通红,弓起背,想把刚刚发育的地方藏起来。同事们渐渐喜欢上了她的笑,纯净明朗,即使没有甜美的语言,依然打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