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想的吗?“我转头问你。 你说曾经梦里看见一位姑娘站在一片樱花林下展望冥想,出神时忘记自己置身红尘,两腮殷红,明眸流光,如画一样好看。
我还以为你说的是我,满心欢喜。其实那个入你梦的女子是文淇,非文湄,你后来承认。
小旅馆僻静整洁,松木地板踩上去咯吱作响。我们蜷在一起,像蛇一样纠缠。窗帘拉紧,屋里荡着一片幽蓝的光。我想与你做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夫妻,你模糊应声,在我心口睡去。
那七日,真美好……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回到湖州,就一切不同了。
你又开始疏远我,整日奔在生意上,难道生意真的如此重要?
可你却有时间关心文淇,你给她买治风湿的药,预备海盐暖袋,还叮嘱她每日敷三次,起风时关窗,潮气入侵会久痛。你如此细心,为什么不来问问我的冷暖?
我嫉妒,指甲抠进肉里也不觉得疼。你是那么轻视我的感受。
牧桦然。我又怀了你的孩子。难带你真的一点都察觉不到吗?
八月天瓢泼大雨,我永远记得那个撕心裂肺的夜晚。医生把冰冷的器械探进我的身体,当机立断切掉了我的半个卵巢。麻醉药过去的时候我渐渐清醒过来,躺在白床单上看着天花板发呆,想死的心都有。我还记得手术前他们围着我一张一阖的嘴,告诉我最残忍的事实:”受精卵没有到达子宫腔内着床,很抱歉,因为宫外孕,我们必须这么做。“
我哭着颤着嘶喊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给我这样残忍的惩罚?无应无答,好生凄凉。
偷偷跑到医院来看我的是我妈。她说父亲终究还是知道了,这里是小镇,消息散播得快。他是个传统的人,家风颜面比什么都重要,生了我这样败坏门风的女儿,家里已经在着手准备我的婚事,要及早嫁出去才好。
婚事?
我以为你去向父亲提亲了,可结果并不是我期望的。妈妈说出的话让我万念俱灰:”你怎么能觊觎你妹妹的幸福呢?文湄你这样可不对!我告诉你,牧桦然已经向你爸提亲了,看了黄历选好日子就把文淇娶过去。日后你就是他的大姨子,不能在像以前一样总是抢你妹妹的东西……“
她字字句句有如重锤砸向我,仿佛只是梦里打了个盹,一切就都变了。
那个抑制不住的爱情告白在春天萌芽,在秋天凋零。往时那些炽热的情感岩浆般奔涌而出,如今你却让我在妹妹的婚讯前心如死灰。
你要结婚了,新娘却不是我。
往昔你到山上采撷的红叶,送我的干花还夹在笔记本中,你说鲜艳的颜色永不晦暗,一如爱情,炽烈如火。你到徽州带回的野核桃,味美醇香,你第一次捧上大把放置我掌心,我欣喜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那脸上写满的微笑,我相信是发自内心。春雨霏霏时你带我踏青,拽着我的手爬过陡峭山道,你掌心的潮热温暖曾经是我想要依靠一生的。
为什么?我以为爱我的人,如今却抛下我?
黑白片回放一般的过往,一幕幕耳鬓厮磨的亲昵不断过滤,颜色加深,变成深沉一片的死黑。你给了我什么?让我拿整个生命去燃烧,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是最蠢的飞蛾。
我不甘心,再见面剑拔弩张,你要给我个解释,凭什么这样对我?
你说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喜欢的女子是那种贤淑恬静的类型,文淇适合做妻子,而我,太刚烈,如脱缰之马,难以控制。”男人不喜欢太聪明的女子,你明白吗?“你这样看着我说,不带一丝感情。”你说的什么鬼话?“我气得腿脚不稳,几近晕厥。
阴风侵袭大雨冷冽,我的头脑从未如此清醒过,沁湿的衣服贴着肉皮,牙齿打颤,恨不得撕碎你:”牧桦然!你这个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
你还我一袭麻木神情:”别这样说,世上的事总是变化莫测,我并没有强迫你。只是我不爱你了,以后你的事,再与我无关。“
我浑身的血在倒流,你看不出我在强撑。我的衣履单薄,身体虚乏,一个轻轻推搡就能让我倒下。你的嘴角却寻不到一丝往昔的留恋心疼,天色暮,风更急,你走得决绝,头都不回一下。
我在风里摇曳,如将死的豆荚。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人说我疯癫,疯与不疯有什么区别?牧桦然,你是希望我疯,还是不愿我那么清醒。不喜欢太聪明的女子,你情愿要一个病秧子,也不愿爱一个健全的女人……
到如今,我也不健全了,你满意了?
我不记得是如何回到医院的,妈妈站在大门廊下张望等待,看见我摇摇晃晃的影子,冲出来抱住我冷得僵了的身子:”你逞什么能耐?小产后没有小半月调养就吹风,要落下毛病的,你这孩子,不想活了吗?“
是的。心都死了,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
往事如风,孤独冷清,大梦初醒,一场荒唐。
文淇出嫁的前一天,我在清茗茶馆遇见了莫浩丕。我知道他是湖州的丝商,有段时间也曾来我家请教我父亲关于煮丝和经营。可惜他不是做丝商的料,家业在他手里停滞不前,产业缩水般失掉。他看见我时表现出的热忱让我即刻明白,这个男人对我有意。
我用眼泪打动这个对我表露关心的男人,把自己的罗帕送给他留念:”过些日子我就要远嫁安庆了。我父母不愿留我在身边……“”世上哪有这样狠心的父母!“他蹙眉,十指紧扣敲击桌面,为我鸣不平。”也是应该的。“我边说边哭,七分做戏,三分冷静:”你没听到外面那些闲言碎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