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见血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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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七、尾声 牧一帛

我原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到大翎子了,大洋相阻,彼岸相隔,她该有她的生活。可立于北京街头的十字路口,她与我对立,右手牵着一个抱了树袋熊公仔的男孩儿。我们,就这么对望着,时间停滞了,仿佛身边的车如流水马如龙都成了阳光反射下的泡沫,虚化成影……”妈妈,你在看什么?“小男孩儿攥紧她的手,贴近一些,有些胆怯地望着我。

孩子的眼神让我浑身战栗,那双眼睛,分明像我,琥珀色的,藏着阴郁。

她把他从身后牵出来,推向前一步正面对着我:”久久,叫爸爸。“

我翕动着嘴唇,发不出丝毫声音,仿佛心跳也停了。

我有儿子?什么时候的事,大翎子?

孩子张口了,我听见他清晰的发音:”莫冉爸爸。“

街面林立的商铺,醒目的麦当劳。

孩子都喜欢这种地方,有吃的还有玩的。玩具场边上围了一圈父母,我坐在大玻璃窗前看着久久:”不要紧吗?不看着他?“

大翎子说:”他习惯了,很乖的。“”他那么小……“那些玩闹的孩子都比他大,看上去像格格巫和蓝精灵。”我平时工作都带着他,没有办法,只能他自己玩。“

我不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还带着一个孩子,我的孩子,眼睛酸涩起来。

她说:”你为什么不问问,孩子叫的莫冉爸爸是谁?“

我转过头来,平静地看着她。”一个好心人。“她说,”孩子的眼睛刚做完手术,你看不出来吧!之前他是弱视,视网膜矫正术之前一直是那个人在关照我们母子,手术后拆纱布,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像爸爸的男人。“

像爸爸?我心里干涩地笑一下。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从没告诉过我。我有个孩子。

你没给我机会告诉。

我不能说什么,选择离开的人是我,不告而别的人是我,我有什么资格问她。

莫冉已不再是那个任性的莫冉。也许九阳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观。我回忆当初那个在学校食堂里一个人霸着饕餮大餐剔牙的莫冉,他说这世界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人生儿戏一场,何必事事当真。

如果你此时在四环外的一家修车场看见他,千万别以为认错了人。那是他。一个全新的莫冉。不再儿戏不再吊儿郎当,不再得过且过不再不知所谓,他现在是个干干净净的努力生活着的人,用双手辛勤创造着未来。

文湄真正剃度出家是在春节前后,她那样一个爱美的女人终于超脱了。都说佛陀脚下清净,希望她真正寻得到精神皈依。

二零零八年春节之际,我再次遇见莫冉,他已经升职做了车场经理,我们如初次见面般一笑泯恩仇,过往的都是云烟。当时间弹指而过,谁还会计较当年的少不更事。

我问他文湄怎样。他说也许现在是真正清净了。

原来我一直不知,她已故去四年,因为一场急性非淋巴细胞白血病。临终时她还呼唤牧桦然的名字,轻谧得好似当年,心与心轻撞就似当年春风与春草的微触。人的情感太强大,即使般若波罗密,仍不能阻断。

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佛说人悟道有三阶段,勘破,放下,自在。

文湄悟透了缘,却仍放不下爱。

莫冉说上哪儿喝一杯吧!

我说行,去同文馆吧!那家雕刻时光可以看见城铁,你与我之间,人与人之间就像横笃着一座流光溢彩的车站,形形色色的过客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时间就这么过去了,若它不过去,你也不将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在乎什么。人与人,哪个不是,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纠缠不休,在时间罅隙里,人太渺小,谁能记恨谁百年。

我问莫冉找到丁岚了吗?

他说早就不找了,也许那个谢顶的男生会比他待她好。

我感怀尤优终于修了正果,时间改变太多,万事皆无绝对,不可轻易断言。那现在呢?我问莫冉,该有新生活了,人不能停滞不前。

他说一会儿要去接女友下班,答应了要陪她去坐旋转木马,多大了还玩这个,没办法。

我莞尔。释然了多好,希望你不会再辜负。丁岚这两个字沉在记忆里,人有痛楚,轻易不要碰。鞭醒自己,只为后来路好走,不再歧途。

从咖啡馆出来,我们挥手告别。我卷起衣领包裹脖子,想像数年前小哑巴来到我身边的那个冬日,也是如此寒冷。如今可否安好,谁也不知道。色彩斑斓的气球飘过眼前,街道上一派过节气氛。那个着粉蓝小袄的孩子奔向我,朗朗童声喊着爸爸,我的新年礼物是什么?

我让他猜。

他说哪里猜得到,若是早就知道,岂不没意思了。

是啊!哪里猜得到。如果一早知道结局,还有多少人敢奔赴茫茫前路。

久久扯我的衣袖,一如当年饥寒潦倒的小哑巴,一如当年孤苦单薄的九阳。有些路,我们希望永远不要回头。

爸爸,久久说,快回家,妈妈做了好吃的等着我们。

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他努力想了想,嘻嘻一笑,反正妈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