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好彻底。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星星也特别少,黑色的天幕上只有几个小点。远处,天和地已经黑的分不开了,整个世界好像装进了一个大口袋。
已近午夜,路两边的商铺都打烊了,小区居民大部分都已经进入梦乡。
路,静极了。我一个人走在黑漆漆的小街,听着自己的脚步声。
两边的路灯昏黄如豆,在它的下面东西都是一团模糊的影子。
我提早两个路口下了出租车,为了好好把思绪理一理。今天我辗转好几个地方,也知道了很多事情,这些东西在我脑子里纠结、缠绕,一时没有头绪。
我该相信我的妻子吗?我还有勇气回到我那个曾经带来温暖的家吗?
踌躇间,我渐渐放慢了脚步。
七年前,我大学毕业来到了苏州,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公司做一个不起眼的小职员。
五年前,经同事介绍,我认识了我的妻子。
那个时候印象最深的,是她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妻子是本地人,独生女,家庭条件好,父母无微不至的呵护使她接触外界的机会少,没有受到一点社会浊气的污染,她是天然的,真诚的,保持着本性。就是这种气质一下子把我征服了,我发疯似的爱上了她。
我是外来客,祖上几辈子都是种地的,老爸没什么可以留给我的,大学毕业以后,我的口粮地也被收走了。刚认识她的时候,我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家境的差异难免使我在相处的过程中处于被动。
两年前,我们结婚了,结婚前我很多次的告诉她,我是个没有钱的穷小子,有可能连前途都没有。但是她说,她爱的是我的人,如果她喜欢钱就不会找我。当时我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但是现在想想以前,她话里好像还可以理解为另外一层意思,这里我就不说明了,明眼人都体会的到。
婚后的生活还算和谐。在她面前,我处处小心,什么事情都要抢在她前面做。物质上的生活我不能给她太多,只能靠关心和爱护来弥补。由于我的小心谨慎,生活过的波澜不惊。但是实际上我内心并不平静,时刻处于高度提防状态,因为妻子太优秀了,而我又太普通了,我没有任何可以把她留住的资本,这个世界的诱惑太大了。
一年前,在岳父的帮助下,我们终于有了一套自己的两居室。房子有了,但是生活却越来越拮据。我的工资全部用来还房贷,生活上的开销都是靠妻子每月的工资,经常遇到周转不灵的情况,我们的很多计划也不得不无限期被搁置,生活的压力大山似的压在我的头上。
现在我们两个明显已经陷入了麻烦之中,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意料之外,是我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我以为靠我们的爱可以把这个家维持的更久些。情理之中,是我早就知道女人抵抗诱惑的能力很差,迟早有一天她会向物质投降的。
“我看到了,那个人,就在我家门口。电视没有骗我,都是真的。”耳边又响起了张书生的话。他是他们眼里的疯子,但在我眼里,他是正常的,他不过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而他们不允许他知道,就把他关起来。
“他把他扔到垃圾堆里,像扔垃圾一样,我的儿子啊……”张书生的绝望的眼神我至今还记得。
“我的儿子啊……”
“我儿子啊,我可怜的儿子,被他杀了……”
我是在报社朋友的帮助下见到张书生的。我告诉朋友,那个张书生和我有一点交情,想去看看他,还编了一大堆的故事。朋友也是个热心人,帮我搞到了张书生所在医院的地址。其实这件事也简单,探病人毕竟要比探监容易得多。
他在精神病院关地好好的,见我的时候还穿着束缚衣。当时我和朋友坐在长桌的一边,他坐在另一边,后面还跟着两个陪同的男护工。
他太瘦了,瘦得不成样子,干巴巴的一副骨头。名如其人,他果然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脸上还有戴眼镜压的痕迹,估计医院考虑他的安全所以取掉了。从见到他开始,他就不停的说着话,一刻也不停,根本不理睬我们。对我们的提问他也毫无反应。
“你是张书生吗?”
“我在电视上看,他,抓着他的腿,拖着走……”
“我们谈谈好吗?”
“第二天就是他站在我门口,我儿子也没了,你们找我儿子呀,……
“你冷静下来,我们谈谈……”
“我要找我儿子……他害了我儿子,我要找我儿子……”
“你的儿子不是你杀了吗?”
……
“你怎么不说话!”
……
我的话触痛了他的神经,他不再说话了,眼睛死死地瞪着我,里面充满怒火,牙齿咬地“咯咯”响。两个陪同的护工看他要发作,伸手压住他的肩膀,把他牢牢地压在椅子上。
很长时间过去,他就这样盯着我。
“我,没有杀!”他终于又开口了。
“为什么你们不相信我,我没有,他不是我儿子……他要害我,他杀了我的儿子,……”他挣扎着要站起来,无奈他太瘦弱了,后面的两个男护工把它按地死死的,他能做的只是拼命扭动身体。
我把头探到他面前低声说:“我相信你,因为现在,它来找我了。”
他的表情慢慢的变了,原来绷的紧紧的肌肉放松了下来,最后,这个经历了人生最大不幸的坚强男人终于哭了,哭得凄惨无比。
我没有劝他,就让他尽情地哭。他太需要宣泄一下,他的心里有太多地委屈。
他哭了很久他的描述短短续续,有些还是他的臆想。我把他的话反复推敲,好不容易理清整个事情的脉络。
张书生原来是纺织厂搞设备的技术员,妻子王艳秋也是那个纺织厂的,他俩都是老实人,有一个儿子,今年十二岁,上小学。经济上虽然不富裕,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天有不测风云!
半年前,纺织厂倒闭,张书生两口子一下子都没了工作,可把两人急坏了。王艳秋的弟弟在保安公司工作,为了帮他们一把,就把老张介绍到一个小区当保安。
张书生哪是当保安的料,唯唯诺诺,老是被欺负。业主不怕他,小偷也不怕他,还曾经被一个贴小广告的给打了两巴掌,窝囊到家了。
老张工作不如意,媳妇也由于经济问题老是埋怨他,这样两口子就老吵架,张书生窝了一肚子气,又打不过老婆,就打儿子出气,他心里有多么大的委屈,就打多狠。
三个月前,老张终于把儿子打跑了。
张书生找遍了的大街小巷,怎么也没找到,老张后悔的肠子都青了,王艳秋也急得拿头去撞墙。两口子整天失魂落魄的,眼看这个家就毁了。
可就在老张以为再也找不到儿子时,一个月前的一天早上,他们的儿子忽然自己回来了。
敲门,开门,他就那样站在门口。他们儿子很干净,穿戴也很整齐,一点不像他们想的那样,两口子以为儿子现在肯定变成一个小乞丐了。
两口子高兴坏了,抱着儿子又亲又打,老张更是喜极而泣,哇哇大哭。
本以为日子就此恢复正常,可没几天,张书生就发现儿子有点不正常。
儿子没有以前那么淘气了,变得很有礼貌,像个大人。白天几乎从不出屋,老老实实在家看电视。
儿子看的都是戏曲,整出戏的看,一看一整天,开始他们认为儿子出去这几天受罪了,所以长大了。但是后来他们发现奇怪得事情越来越多,儿子也越来越不像他们的儿子了。
最离奇的是,张书生发现儿子经常在半夜起床,摸黑穿好衣服和鞋,再走出去,半个小时后回来,回来后也不开灯,摸黑上床接着睡。老张早上起来问儿子去哪了,儿子的回答也好像无懈可击,说窗子外面有野猫叫,他去打野猫了。
最开始两天,老张还相信,可连着一星期,看着儿子每晚都重复着反常的举动,张书生就起了疑。这天晚上老张没睡觉,偷偷的跟在儿子后面,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儿子果然又起来了,摸黑穿衣服,穿鞋,推门走出去。
老张悄悄跟在儿子后面,不让他听见。
儿子在小胡同七拐八拐的走,走得很快,老张跟得都有点吃力了。
最后儿子终于在一片空地停下了,老张躲在一堵矮墙后面,心“嘭嘭”地跳。
那是午夜两点左右,四周静悄悄的,一片死寂,张书生的宝贝儿子就站在空地那里一动不动,木桩子一样。现在老张有点怕了,这还是他的儿子吗?现在从他身上老张感觉不到一点他儿子的熟悉的气息。
五分钟后,儿子动了,身体如柳枝扭来扭去,手指如兰花凌空虚指。
“此情此景,似昨日初见面,而如今,劳燕分飞,天各一边……”儿子居然在唱戏,一板一眼,曲调婉转悠扬,活脱脱一个女人的嗓音。
老张躲在矮墙后面身体筛糠似地不停地抖。
儿子连唱带跳折腾了一会儿,忽然停下,然后转身往回走。
张书生已经懵了,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气,这场景太恐怖了,这个“儿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张坐在矮墙后面,一个晚上没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