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王刚说:“嗯,她说的是满族话,我以前和满洲国的一个老中医学过医,基本能看懂满洲字听懂满洲话。不过现在重头不在这,我觉得应该先想办法找到带我们进洞的母女俩。现在想起来,李二苟说得没错,那俩女人准有问题,找到她们,我们才能找到出洞的办法。”
王强嘀咕道:“有啥问题呢,不是那女人,我们早给鬼子做枪靶子了,不就是洞大走散了吗?有啥问题呢?”王刚苦笑了一声:“哥,我们都别说了。这样,泉哥,我们听这二鬼子说吧,他对这俩女人还是比我们清楚的。”
李二苟嘀咕说:“要我说啊,陈长官,我们不是在上面爬着走的洞里摸过那女娃的尸体么?我还是那意思,这母女俩就是俩披死人皮的黄鼠狼,我们都被它们哄了,进了狼窝了。”
我正要骂他又乱吓人,忽然王刚、王强同时大叫一声,似乎站立起来,惊恐地叫道:“三张皮?是三张皮?难道是三张皮?”
(四)
我只觉得左边那个日本女人的手冰冷得可怕,黑暗中李存壮的手也紧了一下,我低声问李存壮:“老李?你知道王强他们说的?什么三张皮?”李存壮的手越发紧了,声音有些颤抖:“我在营里时倒真是听刚子说过这三张皮,但只是当热闹听的,难道还真有这种事情?
王刚、王强似乎又坐了下来,好像在害怕什么东西,拼命往李存壮这边挤,王刚也算了,我还真没想到王强这样天捅窟窿当尿洞的爷儿们也有这么害怕的时候。看他们挤得我一寸寸地往左手边日本女人身上靠,我急了:“坐好坐好,怎么说话没头没脑的,什么三张皮四张皮的。刚子,你来说清楚,这三张皮是什么东西?”
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那头王刚说:“好吧,我和我哥俩人做事一双当,有些事也就不瞒大家了。这三张皮就是……”王强闷声插口说:“这张皮摆明了是冲我们弟兄来的,咋开始就没想到呢?拖着弟兄们下水了,怨我们不好。”
王刚没说话,等了片刻看王强没下文,接着说:“大家有没有听说过!东北三张皮,黄皮花皮不老皮?”我摇摇头,才想起黑暗里王刚根本看不到我的动作,连忙说:“不知道,耳生,说明白点。”王刚还没说话李二苟先颤声说:“黄皮?不会是说黄鼠狼吧?”
我眼前立刻浮现出童年那只黄鼠狼邪恶的绿豆小眼,似乎正在黑暗中的什么地方悄悄地盯着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暗骂李二苟这家伙又提这个吓我,气得想放开李存壮的手隔着他暗中去敲李二苟脑袋一下,刚提手便听见王刚说:“说对了,黄皮就是黄鼠狼,但在我们东北,不兴这么叫,得叫黄皮仙。”
我的手立刻僵住了,紧紧握住李存壮的手,听王刚说:“三张皮就是三种动物,跟别的动物不一样,它们有邪性,人活着被它们盯上能暗里捎了人魂去,死人更碰不得。都说人死没下葬的时候恰巧碰到这三种动物,就会被三张皮钻进尸体里,披着人皮活过来作怪。”
在面前一团漆黑,旁边人紧紧挤着你,你却看不见人影的鬼地方,何况还明知道不远处就是一堆死人悄悄地看着你,偏偏听王刚说着这样诡异的事情,真是又急又气又怕。我忍不住冲王刚:“刚子,都是听人家说的话,你就当真了?没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不适合在这种时候讲。”
王刚没说话,王强好像忍不住了急了:“泉哥,难道你还怀疑我们弟兄会骗你?”我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没听说过也没见过的事情总觉得不好接受。所以……”王强打断了我的话:“在东北见过的人多了,就说花皮吧,花皮就是花皮大狸猫,说书的常说的狸猫换太子,就是那种大狸猫,在东北家里一般都养着这东西捕耗子。”
我没说话,心想:你别总提那黄鼠狼。王强见我没说话,也继续说了下去:“东北猫脸老太太的传闻大家听过没有?这可是我听我最佩服的一个人说的……”
(五)
民国初期,具体哪一年也说不清楚了,东北有户人家四代同堂,老太太七十多了,脸上皱纹跟橘子皮一样,除了吃口喝口,就是住在四合院小屋子里有只狸猫陪着。这只狸猫也不知是哪一年来到这家的,反正有了它以后,这家人就没见过耗子爷的面。不过这狸猫住家这么久还是认生,除了缩老太太屋子里,等闲人也见不得它面。
终于到了老太太要去泉下见早走的老爷爷这天,家里人给老太太换上寿衣寿服,请在大堂的竹榻上,连着两天,老太太气若游丝,滴米不进,但就是咽不下最后一口气,子孙们慌神了,连忙请来见多识广的老舅爷。老舅爷看看老太太,试探着问:“姐,不是还有什么想见的人吧?”
老太太喉咙里咯咯作响,眼睛望着自己住的小屋,眼泪都流出来了。老舅爷站起来问:“我姐住的屋子里是不是还有什么她放不下的东西?”孝子贤孙们面面相觑,不敢说话。老太太的大儿子把老舅爷拉到一边:“舅,屋子里是有点东西,就是您见过的那只大花狸猫。您说,我妈现在这样子,这玩意儿外甥我能放它出来吗?”
老舅爷一惊:“娘哎,外甥做得对,临死的人是不能见猫啊狗啊这些东西的,别说猫狗,耗子都不能见。自古有种畜生截气的说法,就是说,人活一口气,气没了,命也没了。这气看不见摸不着,但百八十斤的活人,全靠体内这口气撑着,人要死了,气也就跑了。万一不巧正好猫狗路过,截了这口气,那就能成精了,吃人败家,不在话下。”
所以谁家要死人,得把家畜看好,不能靠近临死的人,可这老太太和狸猫感情太深,不看到大狸猫就顺不下这口气,好歹是自己亲姐姐,能让她走得这么不情不愿吗?老舅爷犯了难,问外甥:“那只狸猫呢?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老太太大儿子回答:“还能怎么着,几个人在屋子里堵它,好歹把它绑上了,用铁链子吊屋梁上呢。等我妈一走,烫了它扒皮给老舅爷做个暖膝。要说这狸猫凶啊,您看外甥这脸,这爪印,被抓的,您看看。”
老舅爷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对着外甥支着的大脸就是一大耳刮子,骂道:“我姐还没死呢,你们就作践她的心头肉,要不是你们这些不孝的东西平日里对老人不闻不问,我姐至于一天到晚窝在屋子里和狸猫做伴吗?你们这么做,诚心不想让我姐闭眼啊?小心她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老太太的孝子贤孙们齐齐委屈地说:“老舅爷瞧您说的,老人在的时候,我们都没少了她的衣食,怎么就能说我们不孝顺呢?”老舅爷常叹道:“你们哪,老人要的是暖心,不是暖身,要的是人陪着说说话,不是一日三餐混吃等死。这个等你们老了就知道了,现在说了你们也不明白。赶紧带我去放了那只狸猫。”
众子孙不敢怠慢,连忙带老舅爷去了小屋,一看那狸猫毛被揪落得一块一块的,四蹄用麻绳扎得跟绑猪崽一样,嘴里塞一麻核,腰间捆一狗链,被悬在大梁半空中。见到老舅爷进来,狸猫叫不出声来,猫眼里湿润润的。老舅爷气得直跺脚:“你们这帮畜生,狸猫帮你家镇了这么多年耗子,没功劳也有苦劳吧,这么糟蹋它。快,快,快放下来。”
众子孙慌忙把绑狸猫的狗链垂落地上,老舅爷掏出猫嘴里的麻核,狸猫立刻没命地叫起来,跟哭一样,猫头拼命扭向老太太大堂上布置好的灵堂。狸猫的意思是明显的,但老舅爷又犯难了:“要死的人是不能见猫狗的,可不见狸猫,姐姐死都闭不上眼,这可怎么办?”
最后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把绑狸猫四肢的麻绳松了,把狗链拴猫脖子上,牵着猫在灵堂外远远地和老太太见一面,既不近着接触,也了了一人一畜的心思,让老太太也走得安心。想法没错,可最后还是出了问题。
话说老太太大儿子牵着猫,老舅爷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刚到灵堂门槛外,留灵堂照应的老太太二儿子就在灵堂里喊:“哥,舅爷,我妈刚走了!”狸猫一扭头,不知怎么就脱出了狗链,哧溜一下蹿进了屋子,忽地扑在老太太脸上,二儿子吓得拿起哭丧棒一家伙砸在狸猫脑袋上,把狸猫扇滚出去老远,正要上去再补一家伙,突然觉得气氛不对,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后面,扭头一看,吓得他蹿出去老远。
老太太的尸体呼啦一下坐了起来,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二儿子,众人吓得大叫:“诈尸啦,诈尸啦……”
(六)
要死的人被猫狗扑了叫截气,已经死了的人被猫狗扑了就不叫截气了,那叫诈尸,说白了就是僵尸复活。谁都知道僵尸是要吃人肉喝人血的,灵堂里立刻鸡飞狗跳,乱作一团,要说胆大还是老舅爷,他拄着拐杖上前叫:“姐,姐,有什么事情放不下你说啊,不要吓了家里人。”喊了一会儿看老太太又躺下了,他壮着胆子上去一摸老太太鼻子,怒道:“谁眼瞎了说我姐死了?这不还有气吗?”
事情就是这么怪,老太太二儿子百口莫辩,被众人骂得像个虫,只好灰溜溜地收拾了地上被砸得脑袋开花的猫尸躲了出去。经过这一折腾,老太太居然一天天地进气出气都多了起来,孝子贤孙们傻了眼,敢情这灵堂白准备了,但人只要有气,总不能把老太太活葬了吧?于是只好把老太太又抬回了以前住的小屋。
猫脸老太太的故事这才真正开始,怪事连续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