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头,微弱的火光里,领我们来的大黄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我们,虽然大黄平日里眼睛也透着人性,但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阴冷的、没有生气的灰色狗眼,好像有什么别的活物钻在它的皮肤下面,操纵了它。
(一)
张三彪说:“看来黑影是百密一疏,没想到火光下有倒影暴露了它,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了,有其他兄弟悄悄碰了碰我,我示意让他们不要惊慌,大家各干各事,一边悄悄注意石壁上那个黄皮子投影的动静,但石壁上忽然一下什么都没有了。我正奇怪没看见它退回去怎么就没了呢,仔细一瞟后面发现,原来地面上稍稍高起来一块,和墓道一个颜色,正悄悄地向我们游来,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了。
“原来人家说黄皮子成精了就会变色,倒不是假的。我脱下身上的衣服提在手里,一边假装看弟兄们撬棺盖,一边悄悄往后面移,等棺盖咔嚓一声的时候,猛地套着衣服扑了过去,一下子套在地上凸起的地方,感觉衣服下有个东西在惊慌乱动,竭力想往下钻去,我连忙大叫:‘各位兄弟快来帮忙,我逮住这黄皮子精了。’众兄弟手忙脚乱地拿绳子连衣服把下面的东西绑了个结实,用绳子把它吊在了空中。”
王刚王强听得惊心动魄,问:“就是那个关在铁笼子里的东西?”张三彪点头道:“对,那个铁笼子是后来在村里求铁匠打的。刚逮住的时候都是用绳子绑着,你们不要看它现在不说话,其实它是会说人话的,当时在皇陵里我们都听见它唧唧乱叫,说自己是坟中修炼的千年黄皮子,我们掘墓坏了它的修行,如果不放了它,它就要把我们怎么怎么的。结果被兄弟们一顿好踢才闭上了嘴。更有弟兄回头去查看来路发现,以前回头的兄弟都被吸干血而死,大伙怒气冲天,一致决定等棺材一开,十品参到手,就扒了它的皮挫骨扬灰。
“谁知道棺材盖一开,大家都愣住了……”张三彪正说到这里,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王强吃惊地说:“是秀花。”张三彪脸上变色:“不好,难道那黄皮子又作怪了?”三人同时抢出门去,冲到秀花的房间门口使劲一推,发现门缝里没灯,门从里面被锁住了。王强上去一脚把门踹开,三人眼前一花,似乎看到一个黑影从打开的后窗里蹿了出去,王刚连忙点上油灯,王强和张三彪把头伸出窗一看,后窗外就是笔直的悬崖,哪里有什么人影,就是有人从这跳出去,多半也摔死了。张三彪脸色一变:“糟了,那个黄皮子。”连忙冲出门去。
王强扶起缩在床边的秀花,追问发生了什么。秀花满脸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哇一声哭出来以后,才抽泣着说自己也不知道,只记得蒙眬中醒来发现屋子里有人在翻东西,尖叫一声立刻有人捂住了她的嘴,然后王强就来了,那人就从后窗翻了出去。
秀花说到这里,张三彪又进来了,脸色困惑道:“奇怪啊,黄皮子精还好好地锁在笼子里,那是什么人物又跟上山来了?”王刚把屋里东西检点了一下,发现只有王强才给秀花打的一副金耳环不见了,别的倒没见什么损失,难道这个黑影只是个普通的盗贼?可什么盗贼会跑到山上来偷猎户?三人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就算是贼估计现在也被摔成了肉泥,想也没用。夜色已深,三人各自休息。
第二天早上,鸡鸣三声的时候大家起来吃饭,用过餐后,张三彪沉吟说:“两位兄弟,昨夜你们走后,我思前想后,觉得拉你们入伙还是不妥,从昨夜弟妹房间发生的事情看,只怕还有人打这十品参的主意,此行风险太大。你们是有家室的人,不像我们当兵的职责所在,还是让我们自己去吧。”
王强急了:“三哥,话不是这么说。既然拜了兄弟,就该同生共死,生死由天,缩头的那是王八。何况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王强看着门口恶狠狠地盯着他的秀花声音越说越小,最后闭上了嘴。王刚也劝道:“三哥,我们如果不去,你这趟行路更风险,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你要找的这座山上,有尸参的古墓,我们兄弟知道在哪,不但知道,还和里面的黄皮子们打过交道,结仇很久了。就算不和你们去,迟早也要和它们再有一番较量,所以三哥你就不要多想了。”
众老客纷纷动容,张三彪变了脸色:“原来两位兄弟对这皇姑坟真的很熟悉。”王刚点头道:“不错,皇姑屯上皇姑坟,皇姑坟里黄皮郎。我们兄弟几年前来皇姑屯的时候,就对这座皇姑坟有耳闻了。”
张三彪一抱拳:“还请两位兄弟说个详细,听完我正好将我昨夜没说完的再和二位说道说道,兄弟们互相验证一下。”王刚连忙谦让说:“还是三哥先说。”张三彪点点头:“也好,话说那天夜里皇陵中,我们绑住黄皮子,众兄弟兴高采烈地最后加把劲撬开那个金丝楠木棺,棺盖轰然落地。众兄弟连忙围上去一看,了不得……”
(二)
王刚王强紧张地问道:“如何?”张三彪一声长叹:“棺材盖上一个小洞,棺材底上一个大洞,大洞底下还有暗道,棺材里尸体没了,早从洞里跑掉了。”周围众人一片沉默,看来对当时的情况还记忆犹新。张三彪摇摇头:“妈拉个巴子,费了半天劲,别说十品参,参毛都没看到。眼看那洞深得没底,要是黄皮子精那个头,兴许还能爬进去,我们是没办法的。一肚子气都想朝那绑着的黄皮子身上发,弟兄们拿出刀喊着就要扒它皮。
“那黄皮子用冷冷的尖细嗓子说:‘你们不就是想要这棺材里的十品参吗,只要你们不杀我,我告诉你们就是。这棺材里埋的是皇姑娘娘,正体被小黄皮子拖走和驸马爷合葬了,要知道在哪,你们不害我,我带你们去。’
“我当时不相信它,怕它耍水,后来这黄皮子就说了一句口诀:‘皇姑屯上皇姑坟,皇姑坟里黄皮郎。’就是刚才刚子兄弟说的这句。我们将信将疑,但也没别的办法了,那个棺材下的暗道挖了几百米,就被水淹了,于是我们只好听这黄皮子的,来到了这皇姑屯,可这黄皮子又开始死活不说人话了,实在没办法,正准备来山上碰碰运气,好在遇上了两位王兄弟。只是明知风险太大,要是还硬拉两位兄弟帮忙,实在有失厚道。”
王刚连忙说:“三哥言重了,不过这黄皮子说的八九不是假话。整个东北,都知道要说闹黄皮子,没有比皇姑屯上这座皇姑坟闹得更厉害的,因为传说里这位皇姑娘娘的驸马爷就是黄皮子的祖宗,真正的黄大仙。这也是我们兄弟以前听几位上山的参客说的,而这几位参客,正是我们和黄皮子结仇的根源。
“先说这皇姑娘娘,据说原是满清太祖努尔哈赤生前最宠爱的和硕格格,生性喜欢骑马打猎,有次在这山上马坠前蹄,跌下了山涧,被一自称姓黄名郎的男子所救。当时和硕格格奄奄一息,多亏这黄郎不知从哪里找来几枝千年老参,吊住了和硕格格的命,慢慢也就医治康复了。
“两人在崖下日久生情,最后私订终身,郎情女爱,等和硕格格能走动后,黄郎坚持送格格回部落,不料努尔哈赤在招待黄郎的宴会上,在黄郎酒后发现了破绽——看到了黄郎露出衣外的黄皮子尾巴,知道面前这个黄郎乃是千年黄皮子所化,觉得有辱家门,就在酒里下了断肠草,毒死了黄郎。但他念在黄郎救和硕格格有功,将其尸体送回山里筑坟埋葬。
“谁想和硕格格痴心不死,怨父亲狠毒,大哭一场后入庵修行,从此不见努尔哈赤的面,并扬言和黄郎生不能同床,死后亦当同穴。努尔哈赤又急又气,一怒之下就此封住了庵门,交代和硕格格死后必须葬入祖坟,绝对不可以遂她心愿葬入黄郎墓。
“后来老百姓知道这件事情,都同情这对有缘无分的情侣,纷纷把这座山上的黄郎坟唤作皇姑坟,算是给两人在心中合葬了了愿,这地方也就被称为皇姑屯。没想到听三哥一说,居然几百年以后,真的发生了皇姑移坟的事情,难怪俗语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
张三彪等人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张三彪一拍大腿:“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想是当年和硕格格念着黄郎的恩义,死时坚持把当年黄郎给的千年人参含在嘴里下葬,又是一口怨气不断,所以结出了金枝玉叶十品参,至于什么死后还有情情义义的,我就不信,想来确实是这金枝玉叶十品参参性特招黄皮子,而这皇姑山上皇姑坟里黄皮子又最多,于是穿山打洞一直挖到了皇陵,将十品参的培体移了过来。又因为皇陵那边风水好灵气足,正巧挖坟那天一个小黄皮子叼了熟落的参花去皇陵采气,被我们碰个正着。
“ 如此说来,王兄弟就是给我们吃了颗定心丸,这金枝玉叶十品参在皇姑坟里跑不了了。还请王兄弟赶紧和我们说说这坟里的黄皮子有什么厉害的地方,好有个提防。”
王刚看看王强,王强点点头,王刚看向众人说:
不是我和我哥迟疑不说清楚,主要怕各位听了心里不快活。皇姑坟一直有个说法,皇姑坟里有诅咒,谁动皇姑坟的脑筋,都会死无全尸没好结果,所以一直也没人去盗墓,甚至连边都不敢靠,里面的黄皮子都活得快翻天了。
那一年秀花嫂子还没来山上,冬天里几个参客上山来,借住在我们的木屋里,说是黄皮子坟边有好参。天寒地冻,大雪封山,我们兄弟竭力劝他们等到开春雪破的时候再去挖,但参客们说大雪能封住底下老参的灵性,执意要去。那时候我们养了只黄狗叫大黄,赶兔子逮野鸡灵得不行,对山路很熟悉,于是参客们走时借了大黄给他们带路。可这一去就没了踪影,好几天过去了,我们兄弟正嘀咕是不是参客们采了参下山没打招呼,顺了我们的狗,夜里木屋外响起了凄惨的狗叫声……
(三)
那天夜里狗叫得凄惨,我们兄弟一听是大黄的声音,慌忙披了衣服爬起来开门,门一开大黄就从雪地里蹿进了屋子,油灯下大黄神色委顿,左耳缺了一块,身上的毛都被扯得斑斑点点。我们兄弟都吓了一跳:大黄是我们从小一手调教出来的,别看只是个土狗,和野猪豹子耗上个把时辰都不会有事,什么东西能把它折腾成这个样子。我一把搂过大黄,仔细检查一遍,最后在大黄嘴边发现几撮细柔的黄毛。
我哥和我都变了脸色:麻烦了,那帮参客到底招惹上皇姑坟那群黄皮子了,大黄是回来了,可那帮参客能落得了好去?虽说我们上山以后,和这帮黄皮子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可七个参客就是七条人命啊,活生生的人命怎能不问?我们兄弟给大黄包扎好后,穿好棉袄雪靴,拍拍大黄,让它带着我们高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沿着出事的方向走去。
果然不出所料,大黄带我们去的方向正是皇姑坟,一直到了皇姑坟后口,看到那几个参客的东西还放在那里。大黄拼命地在雪地上刨着,边回头汪汪地叫着我们,我们知道那地方有古怪,连忙跑过去细细查看,刚刚站定,一声惊呼,两个人连狗一起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