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狗挖的地下面有一个大洞,洞里有条暗道,暗道矮而且窄,远处隐约传来人的呻吟声。我们没敢喊叫,点燃了火把,在里面爬了一会儿,前面终于宽大了起来,偏偏这时候火把灭了,耳边是无数的唧唧声,叫得让人心悚。
我刚站起来,我哥在后面说:“刚子,什么东西,听起来好像是蝙蝠或者耗子?倒不像黄皮子。”我一脚踏在一群软软的东西里,回我哥:“不知道啊,看不见呢。”正说着突然地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叫声:“是王家兄弟吗?你们怎么来了?翻我身上,我怀里有火折子。”
我们一听是参客里面的老吴的声音,连忙循声摸去,遍手都是软软乱滚的圆乎乎肉球,无比恶心。好在不一会儿就摸到了老李,点燃了火折子,一看大惊:偌大的洞穴里,遍地都是养得圆滚滚胖得变了形的山耗子,见了人也不躲。再仔细一看,原来山耗子的腿脚都给咬掉了,想逃也逃不了。老吴看来原来被埋在一堆山耗子堆里,身上的耗子被我们刚才摸黑掸掉了,但火光下他还不站起来,低声说:“两位兄弟,不好意思,我手脚断了,不能起来了。”
我们慌忙把火折子凑近老吴腿脚一看,老吴的膀子小臂以下,大腿膝盖以下,都没有了,上面贴着草药叶子,揭开叶子里面露出白生生的骨头和赤红的肉。我们兄弟又惊又怒,我问老吴:“吴老哥,其他人呢?是谁害了你,又是谁帮你贴的草药?”
老吴摇头说:“两位兄弟,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哥说:“皇姑坟哪,早说叫你们不要靠近这里,你们怎么跑到坟底下来了?”火光下老吴惨惨一笑:“皇姑坟就是黄皮子的粮库。我们一班兄弟,和这些断脚老鼠一样,都做了黄皮子的过冬口粮。因为黄皮子不吃死食,咬断了我们兄弟的手腿,又贴上了草药,当我们就是活罐头了。”
我哥靠着我打了个寒噤,我更害怕,从来只听说过这皇姑坟的黄皮子嚣张,没想到阴冷到这个地步。我和我哥竭力想把老吴扶起来逃离这鬼地方,但老吴用身体撞开了我们:“别费劲了,一班兄弟里面除了我,都在这鬼地方绝食饿死了,我这样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嘿嘿,这帮黄皮子,虽然鬼奸鬼奸的,但畜生就是畜生,把我们兄弟当老鼠这些只知道苟活的牲口看,想吃我们,做梦去吧。他娘的死耗子,天天咬得老子一嘴毛,呸。你们来得好,我有些事情说给你们,记得以后再有人来找皇姑坟,叫他们千万别再来了,这里太邪门。其实我们这班兄弟不是参客,上山也不是找人参的……等下,对了,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回老吴:“吴老哥,别想多了,有我们兄弟在,一定把你救出去。是我们养的大黄把我们带来的,刚摔进坟不知道散在哪了。”
老吴大惊,用力用身体碰撞我们:“快走快走,那条狗不能信……”话没说完,我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阴冷的狗哮……”
(四)
一回头,我们看见微弱的火光里,领我们来的大黄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我们,虽然大黄平日里眼睛也透着人性,但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阴冷的、没有生气的灰色狗眼,好像有什么别的活物钻在它的皮肤下面,操纵了它。看到我们朝它看去,它龇牙咆哮了一声。
我感觉站在那里的绝对不是我们那朝夕相处的大黄,而是别的什么邪物,但还犹豫着不想举枪,怕判断错了误伤了我们的爱狗。那个斜眼看着外面的大黄也不过来,就那么冷冷地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我们。
三人一狗僵持了片刻,火折子渐渐暗淡了下去,突然我们脚下已经平静的山鼠起了骚动,惊慌地吱吱乱叫,到处翻滚,那边大黄的后面好像隐约有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参客老吴惊慌地喊:“不好,那帮黄皮子又来了。”我慌忙用手上微弱的火折子向四处照了照,发现断了足的山鼠都往一个下坡方向滚去,心里一动,拉着我哥,扛起老吴踩着山鼠,大步跑向那个方向。
果然往下走了一段,拐了一个弯,看见了一个蘑菇样的石柱,大约两人多高,周围围着一圈滚过来的山鼠,它们竭力想往石柱上爬。但石柱是光滑的,那群山鼠又断了手脚,蹭来蹭去就是爬不上去,急得发出阵阵凄惨的叫声。
我跑过去摸了摸石柱,滑得跟洋玻璃一样,跳了两下也摸不着石柱的蘑菇顶,身后的怪声又近了,我想了一下,把火折子插地上,喊:“哥,借个肩。”我哥把老吴放地上,弯腰蹲下来,我退后几步,一下冲跳到我哥肩上,我哥脚一蹲地,一下直身,我顺势再跳一次,手搭住了石柱蘑菇顶的边,翻了上去,站蘑菇顶上一看,后面一大群模糊的小兽的正在底下飞快地朝我哥和老吴奔来,眼睛绿荧荧地闪光。
我连忙趴在蘑菇顶边上,把手搭下来,喊声:“哥,该你了。”我哥一只手拎起老吴的腰带,学我样子后退几步,一下冲跳起来,我急忙握住我哥伸出的另一只手,感觉一沉,险些把自己也拉坠下去,好在稳住了重心,急忙把两人拉了上来。我哥一上来放下老吴,就跳着直跺脚,手忙脚乱地在腿上乱摸,不一会儿从裤管里抖出一只小黄皮子。小黄皮子落在石顶上,绿眼睛深深地看了我们一眼,扭头跳下了石顶,底下乱叫几声,很快安静了。
地上的火折子也熄灭了,黑暗里只看到石柱底下一双双绿色的小眼睛悄悄地看着我们,再远处是一双大些的绿眼瞪着我们,应该是大黄吧。蘑菇顶并不是很宽大,我们三个人在上面只能背靠背挤着了,看着底下邪恶的眼睛我只觉得心里发寒,我哥打了个寒噤:“刚子,刚才再慢一步我也变成老吴这样的活罐头了。”老吴呻吟一声,我连忙推了推我哥:“哥,你怎么说话呢,吴大哥你没事吧?”
老吴的身体动了动:“没事,反正活不了多久了。王老大说得对,死都比做黄皮子的口粮好,就是带累了你们兄弟。”我连忙说:“没有的事,怪我们兄弟了,没想到我们兄弟一手调教大的大黄,却是个吃里爬外的畜生,和黄皮子勾成一气害了几位,真对不住了。”
老吴沉默不语,长叹一声:“王兄弟,事到如今也不瞒你们了。你们没错,你们送的狗也没错,错的是我们这些上山的人瞎了眼,信错了人。实不相瞒,我们上山不是为了什么人参,就是为了这皇姑坟而来,而为什么我们在这雪天里急着上山,因为我们和别人约好了这个时候在皇姑坟前碰头。谁也没想到,这个人背信弃义,反过来对我们下了毒手。你们的狗,也被他动了手脚,成了听他驱使的把式……”
(五)
我们兄弟同时怒道:“是什么人这么狠毒,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老吴叹道:“说起来丢人,我们兄弟被他害成这样,连对方长什么样子也没看到。”我惊道:“那怎么可能?”老吴沉默了一下说:“我知道这个说了也很难让人相信,不过你们还是听我说吧。
“皇姑坟里有宝物,传说当年努尔哈赤就是得到了这件宝物才敢起兵和明朝夺天下,但后来努尔哈赤没进关就挨了明将袁崇焕的一炮,眼看活不长了,临死前觉得自己活着都得不了天下,那把宝物留给活着的子孙,更会折了他们的阳寿,不如带到阴间看看自己的阴福能不能沾沾宝物的光,没准还能给子孙添福。
“ 但努尔哈赤又怕自己的阴福也盖不住宝物,画虎不成反成猫,祸害了自己的阴尸。在矛盾重重下,他想到一个办法,就是把宝物放在他死去的女儿和硕格格棺内,想借着皇族女尸的阴性来压制住宝物的阳性。为怕阴气不足,据说他还在和硕格格的尸体上种了尸参,加上这最阴性的植物来克制宝物,这样宝物既归了自己的后代,又不会折了自己的阴福。
“而和硕格格,就是皇姑坟里的主尸。从此就埋在了和硕格格的棺材里。从那以后,满族鞑子的运气越发不可收拾,闯王李自成和明朝皇帝自己窝里斗,让满族鞑子毫不费力地坐了江山,建立了大清朝。两位王兄弟也不要把我们想成缺德少财的盗墓贼,我们兄弟其实是和清廷作对几百年的洪门的一个分支,一心驱除鞑虏,还我中华,而我们这一支是专门以破坏清狗的龙脉为重任的。
“现在我们洪门的另一个分支同盟会赶走了宣统皇帝,恢复了汉人江山。但满族鞑子在关外还有基础啊,好不容易从故老嘴里得到了这个宝物的秘密,我们就连忙从关内赶到了这座皇姑山上,准备掘了这座皇姑坟中的宝物,彻底断了鞑子的风水,让它八百年翻不了身。”
老吴说到这里,我和我哥一起叫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可是皇姑坟是座假坟,里面没有和硕格格的正体啊,只是我们一种习惯的叫法,你们误会大了,打老虎摸进猫窝来了。”老吴喉头咯咯作响:“怎么这样?怎么这样?怨我了,怨我了。我们上山后,因为和贵兄弟不熟,不敢坦言相告,也不敢询问,怕贵兄弟和我们不是一路人露出了风声不好看,没想到就差这一句,上了对方的恶当。
老吴接着说:
我是真的没见着害我们的人,只是买通了道上踏穴(盗墓)的行家,约好我们到了皇姑坟头石碑前自然有人接应我们探坟。暗号就是三下击掌。那天我们离开你们的木屋后,带着黄狗在雪地里一直走到皇姑坟,三下击掌后,坟后响起了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人都全了吗?”
我们听声音知道一定是接头的人在后面,答应一声正要过去,那细声陡然提高:“别过来,我不喜欢见外人,要是你们谁看到我的脸,这笔交易就算结束了。”我们对望一眼,心想这人怎么有如此怪癖,不过有求于人也不好说什么。那人似乎看见我们停住了脚步,突然问:“这条狗是哪里来的?”
自从坟后那人说话,大黄一直龇牙咧嘴地朝着坟低低咆哮,我怕大黄这种态度更得罪那人,抢着说:“是山里猎户王家兄弟借给我们带路的,劣狗认生,得罪勿怪。”坟后那人尖尖一笑:“他们倒会多管闲事,不过倒帮了我一个忙,你们把这狗放过来。”
旁边朋友拉大黄脖子上的皮带,但大黄呜咽着不肯过去,我怕那人对大黄不利,打招呼说:“坟后的朋友,这狗到底不是我们的,伤了我们对主人不好交代。”那人阴阴一笑:“狗重要还是进坟重要,有了这条狗,正好施展我独门盗墓狗碰头的法子,半个时辰就可以找出坟眼……”
(六)
狗碰头,原来指穷人死后用的一种薄板棺材,裹上也就比草席卷了扔在乱坟岗上的结局好点,但被野狗吃也就是比裹草席迟点而已。因为野狗长期在坟堆里吃死人,练出了一个好鼻子,能闻到埋在地下老深的棺材里的尸体。狗又最擅长刨土,不大一会儿就能挖到棺材。狗头最硬,这种薄板棺材被撞几下就散了,里面的死人最终也逃不了被野狗拖出来啃吃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