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四遍的时候,冬生就听到娘起床的声响,接着就听到“咔沙咔沙”的汲水声和“抽答抽答”的拉风箱的声音。冬生闻到一股浓浓的烟味从板壁间窜进来,它们像虫子一样地钻进冬生的鼻子里,呛着冬生的记忆。
天还没亮,娘已在敲着房间的门板了。冬生早醒着,却装着刚醒的样子,在床上赖一会儿,猛地掀掉身上的被子,将自己叫起来。洗漱换衣。娘已早早地将一身齐整的衣服放在冬生床边。
冬生刚刚将自己打理好,就看见三姑摇着肥硕的身体进来了。一碗热腾腾的糖水鸡蛋从娘的手中亮出,然后又亮在三姑面前。三姑大马金刀地坐下,端起碗,漏斗似的将四个糖水鸡蛋收进腹中,然后满意地用手背抹下嘴。三姑常奚落自己说,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做媒呢,就是为着我这张嘴,亏什么都别亏了我这张嘴。
三姑已经不止一次地吃过冬生家的糖水鸡蛋了,吃得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往常,她总是十分有把握地说,就凭我三姑的本事,给冬生说一门亲事还不是手到擒来?但一次次地无功而返,三姑就有些底气不足。这次,三姑拍拍冬生的肩,你别急,这一次肯定成,再不成,我把我家娟子说给你。三姑可真是把压箱底的活也亮出来了,足见她对说媒的执著和热爱。
冬生长得瘦弱斯文,书生样腼腆,正好是农村青年致命的缺点。弱儿寡母,想说合一门可心的亲事有多难?冬生嘴里说不急,可岁月跟鞭子似的在后面催着,能不急吗,你说能不急吗?
冬生也去厨房吃了一碗糖水鸡蛋,然后跟在三姑后面上路了。相亲的那家在十几里之外,途中需经过一条小河和河上一条独木桥。俩人走到河边傻眼了,一条独木桥低低地横在河的两岸,却不知何故从中间断为两截,三姑望着冬生说过不去了,冬生也望着三姑说过不去了,三姑说难道是天意,硬要把我家娟子说给你?冬生不好意思地笑着,三姑说不成,你家成份高,娟子进门要吃苦的。三姑说这话时河岸边已经堵了不少人,三姑就同过不了河的人们聊起来。三姑是个人来熟,也有很多人认识三姑,笑着问三姑又要给哪家说亲,三姑就呱咕呱咕地融入人群中去了,像一条鱼游进了江河。一会三姑兴奋地脱出人群,拉着冬生的手说成了,不用去河对岸相亲了,河这边就有一家好人家。冬生疑惑地望着三姑说不会吧三姑,你这么快就套上近乎了?三姑说也不看看我三姑是谁,有多少好夫妻都是我三姑一手牵起来的。
冬生就又踢达踢达的跟在三姑后面走,到了那户人家,几个面色凝重的老人审问似的问各种问题。他们是第一次,冬生却是老生常谈,早已经司空见惯。冬生的眼睛东张西望着,他看到一个女孩的面容惊鸿般地从他面前飘过就消失了,然后他一直沉默着,成了三姑一个人的舞台,时而可以听到三姑爽朗的笑声。后来,他和三姑一同离开了那户人家,路上他试探地问三姑能成不,三姑说没问题,我看这次是真没什么问题,人家父母说小伙子诚实,姑娘也没意见,能有意见吗,还不都是大人作主。冬生看了看三姑,想说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但是三姑这次又夸口了,当三姑再次端起冬生家的糖水鸡蛋时,放在嘴边闻了闻又放下了。三姑气急败坏地说,我还吃什么糖水鸡蛋,我这次是来做自己的媒,把我家娟子留给你冬生,也不知你祖宗上积了什么德,将这么好的闺女给捞了去,都怪我这张馋嘴。冬生望着三姑沮丧的表情笑了,那种隐藏不住的幸福的笑意也把三姑传染了。
娟子就这样嫁给了冬生,结婚的那天,小俩口在新房咬耳朵,娟子点着冬生的脑门,说,那独木桥是你弄断了的吧,也不怕人家骂。冬生说,你还说我,我相亲的那家还不是你搅黄的,人家女孩在镇上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二婚头还想娶个黄花闺女,我想这个“二婚头”的罪名也只有你会给我安上。
后来,我来到这世上的时候,三姑总会用她胖嘟嘟的手搂着我说,你爹你娘那点破事还想瞒住我?他们暗中眉来眼去的能成个什么事?要不是我一边说媒一边去败事,你呀,天知道还在哪个角落呆着呢。我说哎呀外婆,原来你们都是阴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