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小素喜欢坐在秋风吹过的院子里,手中摊开一本诗词,和满院的菊花对视,菊花开得正艳,白的似雪,黄的似金,秋风摇曳着菊花,也摇曳着冷小素。
冷小素看起来很闲适,但这种闲适的生活只在张大柱喝酒之前,张大柱喝酒是一种痛,会将酒杯捏在手中咯咯作响,然后粗声喝问:“那个人到底是谁?说!”
冷小素不说话,猫一样乖顺地走上前去,任张大柱抓住她一头飘逸的长发,象一只送入虎口的羊,承受着张大柱的拧、捏、掐、打。
剧情总在张大柱酒后上演,台词不多,情节也因为多年的彩排而烂熟于心,冷小素有时配合,有时不配合,冷小素不配合的时候张大柱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她抓过去,在她娇嫩的肉体上又抓又拧,看着她白嫩的身体一阵青一阵紫,张大柱的目光就变得猩红,喘息变得粗重,他就会将冷小素拦腰抱起,伸出粗腿往后一蹬,将房门踢死,然后走向那张宽大的床。
上世纪六十年代,青河水不象现在这般混浊,青河镇也没有现在这般繁华,那时候冷小素是一朵花,是一朵毒花。
毒花最美,烈酒最香,张大柱爱喝酒,爱喝酒的张大柱是个二楞子,三代赤色贫农,他天不怕地不怕,把冷小素这朵孤傲的花采回了家。
冷小素抱着一大摞书做了陪嫁进了张大柱清贫如洗的家,“资本主义的变天账你还敢带到我家来!”张大柱将那些书统统丢进火堆里,冷小素发疯一样地扑过去,拚死抢回了一本李清照的诗词,抱在怀里不肯撒手,用求助的目光望着张大柱,张大柱领袖般地挥了下手,冷小素抱着书兔子一样地跑进房里。
喜夜,张大柱将一张洁白的棉布铺在新床上,冷小素不解地望着他,张大柱暧昧地冲她一笑,然后一口吹灭了蜡烛。
冷小素是在一个耳光中醒过来的,她睡眼惺忪地望着暴涨着一张怒脸的张大柱。
“那个人是谁?说!”张大柱压低了嗓子,像一只低声咆哮的野兽。
“什么人?”冷小素还在云雾里。
“贱货,你还装!”张大柱手里举着一张洁白的棉布,那上面纤尘不染。
青河镇有个风俗,新婚第二天新郎要举着一张白布招摇过市,此刻那几个坏小子正在门外等着呢,张大柱气急败坏一把咬破了自己的中指,将一抹鲜红涂在了白布上,然后象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一样飘然出门,脸上挂着征服者的微笑。
此后,张大柱就常喝酒,酒喝到酣处就将酒杯捏在手中咯咯作响,所有的愤怒自酒杯向冷小素蔓延:那个人是谁?到底是谁?
当然,张大柱没有得到答案,冷小素永远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或许知道了也不告诉他,冷小素只会很乖顺地走近他,让他拧、捏、掐、打,让他气喘,让他抱上床。日子看上去是新的,实际上每天都在重复,今天的云抄袭昨天的云。
张大柱也有不喝酒的时候,他必须去挣钱,否则这日子没法过了,冷小素基本上不出门,她专心在小院子里整出一小块土地,全部种上菊花,冷小素象伺候孩子一样伺候着这些菊花,她没有孩子,很多年了,所以菊花就是她的孩子,白的似雪,黄的似金。
冷小素偶尔也会出门,那是在每一次张大柱酒后,冷小素会去找一个叫作诸葛云的男人,这个男人是她唯一接触到的异性,诸葛云是个医生,以前在镇医院,现在自己开诊所。
“你应该离开他,离开这个禽兽。”每次诸葛云看到她身上那些蝴蝶般美丽的伤痕都这样说。
冷小素摇头,摇得很慢,很坚定。
冷小素拿了一些药就离开,花开的季节冷小素会留下一束金黄的菊花,镇上的小孩每个人也会得到一枝金黄的菊花,那段时间是冷小素抛头露面的日子,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手里捧着一大把菊花,象个散花仙子。
“那个人到底是谁?”张大柱几乎是在哀求,他现在没有力气将酒杯捏得咯咯作响,他是一头垂死的狮子,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冷小素没说话,风一般地找到诸葛云,扑的一声跪在他面前。诸葛云就随冷小素来到张大柱身边,张大柱的眼睛亮了亮,指着他俩,没说出话,像解开一个千古谜团,安然地闭上了眼。
“那个人到底是谁?”诸葛云将杯子捏在手里,酒杯没有咯咯作响,冷小素不满意。冷小素给诸葛云做示范,然后象送一道可口的晚餐一样将身体送到诸葛云面前。
“我,我下不了手……”诸葛云嗫嚅着。
冷小素不说话,悄然转身,一滴清泪爬上她的脸庞。
诸葛云做了一霄好梦,起床后发现身边空空的,屋子里空空的,院子里也空落落的,只有西风卷着门帘,满院的瘦菊花,白的似雪,黄的似金,开得烂漫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