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浮灯(桑楚)
前言
莫幽
说真的,当小楚找上我,拜托我帮她的第二本书写前言时,虽然我嘴上答应得爽快,心里,却是犹豫的七上八下——粗枝大叶的我,是否能为她细腻而动人的故事,再添一抹色彩?
但很快,阅读完她的作品后,我深深地肯定,即使是爱热闹嬉笑蹦跳、静不下心似我的人,亦会被她平凡的字句所感动,会被她纤细温婉的文笔触动心灵最柔软的那根弦……
可爱的父母,护妹心切的哥哥,仗义的死党,分开多年却依然感情浓厚的初中同学的聚会,守望多年心痛多年终于开启的爱恋……亲情、友情、爱情,在她的勾勒下,是那么地靠近我的心,仿佛这故事就发生在我的眼前,我的身边,我心疼着,我欢笑着,我埋怨着,我期盼着……
不清楚别人的想法,但我眼中成年后的男主角是个可爱、温柔而又值得人爱的男人,并不是说他的性格可爱,而是他知道珍惜、懂得呵护、晓得包容——为了证明他的爱,为了解开女主角曾经的心结,他是那么用心地种出向日葵——在那样不适合的季节,不适合的地点——只因为,他爱她。
“如果那八个花盆是你过去八年的期待的话,我给你十年的收获。我们的过去,不只是你有回忆,我也有呀……”体贴如他,是这么说的。十朵向日葵,分别代表着遇见、向往、迷茫、守护、期待、伤怀、遗憾、错过、寻觅……及幸福!他希望他能给她幸福,也坚信,他是唯一能给她幸福的人。
而这样的一个男人,不值得你去爱么?
我也庆幸,女主角的释怀,能让她再次得到爱——不再是远远地凝望他的背影,而是拖着他的衣袖,甜蜜地走着,只要她不放手——即使她放手,他也会再抓紧她手的,幸福地朝人生的道路一直走下去。
最后,我期待,我祝福,我希望,看过桑楚《流水浮灯》的任何一个人,不管是否已有“牵手”,在未来的日子里,都能如此,包裹着亲情,环绕着友情,伴随着爱情的,一直在人生道路上不断坚定地,前进。
1
“要命,头好痛哦……”宁小夏挣扎着,从温暖的被窝里探出了小脑袋,“我还真不是普通地讨厌冬天呀……”靠着床头的墙壁,只觉得透心的冰凉,她随手抽起软绵绵的枕头垫上,眯着眼睛,努力地劝退那不停涌入不甚清醒的脑袋里的睡意。
“真困呀……为什么秦姐一定要选在这种鬼天气结婚呢?一定是邮差先生逼的,哼,娶个老婆好过年,打着如意算盘的坏男人,好讨厌,好讨厌,好想睡哦。”身子慢慢地,慢慢地往温暖的被窝里缩去,大有重新响应周老公公呼唤的趋势。
“咔嚓咔嚓……”门上的喇叭锁旋转着,然后门打开了,带进来一阵强烈的寒意,宁小夏直觉地把整个人钻进被窝,“哥,关门啦,好冷!”
西装革履的宁家哥哥夏振宁扭头看了一眼窄窄的单人床上那一团隆起物,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心地关上门,然后坐到妹妹床边,大手轻轻扬起,重重落下。
“啪!”一声巨响。
“哇,好痛好痛!”宁小夏再有睡意,也被这一掌拍得尘埃落定,她迅速卷着厚实的被子坐起,瞪大还有些朦胧的双眼,“哥,你要谋杀你唯一的妹子呀,出手这么狠……”小手在被底摸索着,揉揉可爱的小屁屁,重创呀重创。
“我不这样,你会清醒?”夏振宁吹了吹自己发红的手掌,“我还以为毕业后就不会再用这一招来招呼你了呢。”
“要不是秦姐要结婚,我担心做伴娘的迟到不好,我也不用劳动你来自虐呀。”宁小夏无奈地吐了口气,眼前的白雾让她更加坚定在这种天气出门绝对是不理智的做法,可是,恋爱中的男女是没有理智的,所以她,还是得出门,认命地爬出被窝,连被子也没叠,担心她本来就不多的勇气在碰到被子时瓦解得丝毫不剩。
夏振宁看着妹妹一摇一摆,跌跌撞撞地晃进卫生间,转过头看着凌乱的被子和床单,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帮她收拾残局。
卫生间里,宁小夏盯着镜子里那一张素面朝天的脸,看了二十多年,似乎就没有太大的变化,考虑了一下,拧开水龙头,用手掬起一捧冰凉的水,往脸上泼,强迫自己清醒,也强迫自己把任何关于那一段曾经的想法统统驱除出脑海。
自从几个月前和秦姐去过那家叫做“流水浮灯”的咖啡屋,许多她自己以为早已经遗忘的往事总在不经意中,浮上心头,扰乱她努力制造出来的平静生活。
“噩梦退散!”她抬起头,在一片分不清是水还是泪的模糊中,做了一个连自己也不能信服的笑脸。
卫生间的门打开,“哥,让你当闹钟果然是正确地选择呀!”宁小夏穿着印着可爱泰迪熊的睡衣,像一团火焰直冲冲地撞进早有所准备的夏振宁的怀里。
夏振宁揉着妹妹散发淡淡橘香的俏丽短发,对妹妹清醒后迟到的热情非常熟悉,却也欢迎。尽管因为父母一时兴起,给了他们不同的姓氏,但是血缘真的是一种奇妙的东西,轻而易举地把两个人的心联系到了一起。
“怎么了?是不是秦姐嫁人了,害我的小妹妹也开始有思春的想法了?”他的手指很有节奏地抚摩着她,像是在安抚着烦躁的猫咪,“傻瓜妹妹,冬天过了,春天还会远吗?”
宁小夏迅速地钻出哥哥的怀抱,虽然它很温暖,可是听说白痴是会传染的,“哥,你的笑话比冬天还冷,真没长进……”
“呵呵,是吗?那就好,如果冬天能替我留住可爱的妹妹,我是不介意咱们移民到北极去的。”或许只是他的错觉,已经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不应该还在她的心里徘徊着不肯离去吧,是他多心吧,但愿是他多心了吧。
“秦姐,我觉得你是故意的。”宁小夏揉着冻得发红的鼻子,看了一眼手臂上一串串争先恐后冒出的鸡皮疙瘩,然后又哀怨地盯着不远处,正在化妆师的巧手装扮下愈发明艳动人的秦淮。
“是谁规定这么冷的天气要穿这种压根没有什么御寒功能的礼服呀?真不人道。”抱怨抱怨。
“谁叫你当初嚷着要当伴娘?活该!”余鱼倒了一杯开水,递给穿着粉红色吊带小礼服的宁小夏,顺便替因为化妆不适宜开口说话的秦淮主持正义。
“鱼,你到底是谁的朋友呀?一点都不为我说话。”宁小夏灌着热水,借助那股在喉咙舒缓流动的暖流熨平她冷得打结的四肢。舒服呀舒服。
“今天新娘最大,你说我帮谁呢?”余鱼和宁小夏未来的嫂子穆梓梨都是宁小夏中学六年的同学兼好友,在这个大前提下也和秦淮也有些交情,自然要在她的婚礼上帮一些小忙,比如嘛,欺负伴娘宁小夏!
“真无情,你是不是在记仇我没有把我哥介绍给你呀?”宁小夏侧着头,斜着眼质疑她的极可能的复仇举动。
“呵,呵呵,天大的笑话,你那个有恋妹情结的哥哥,打个蝴蝶结送上门给我,我都不要,我会为这种救我出水火之中的事情记仇你?又不是想不开,笑话!别害秦姐笑花了妆哦。”余鱼摆开架势,一双纤纤细手,迅速地拧着宁小夏的颇有肉感的两腮,旋转九十度,用力往两边一扯。
“痛痛!”宁小夏抽搐着,还好手上的开水已经喝完了,不然一定上演出水溅五步的惨剧。
“叩叩”,秀气的敲门声几乎被掩盖在宁小夏的惨叫声里,一个小脑袋怯生生地探进来,见没人发现到她,于是,推开门,小碎步地跑到宁小夏身边,献宝似的递上一条轻飘飘的红披肩,“小夏,我找到好东西哦!”
宁小夏伸出两根指头捏起那条看起来很脆弱的披肩,“这个用来……”
“为你御寒嘛。”穆梓梨对自己的善举十分满意,简直是拯救了落难羔羊宁小夏呀。
“御寒?”宁小夏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透过那条据说可以保暖的披肩拂在手上的凉意,再抬头看着准嫂子那一脸比圣母还纯洁的笑容,确定她跟爱讲冷笑话的哥哥确实是佳偶天成的一对,两个人都喜欢做让人冒冷汗的事情。
“我想,小夏可能更喜欢你去顺手关一下休息室的门。”余鱼一边检查自己指甲上的花花草草有没有因为宁小夏的厚脸皮有丝毫的损伤,一边顺手解救这偌大的休息室里所剩无几的温暖。
“耶,我忘记了,对不起,我这就去关!”穆梓梨立刻转身向门口冲去,想弥补自己无心犯下的过错。
“别哭了,你就认命吧,这一身小礼服已经是这家婚纱店里看起来最有布料的一件了。要不你就祈祷,酒店里有开暖气吧,虽然我不怎么相信,这摄氏十度还值得这么劳师动众,不过如果说是怕伴娘冻死,或许还有可能吧。”用力地踢着正躲在角落里伤春悲秋的某人,余鱼笑得如同童话里的巫婆。
“你、你……”气愤加寒冷,宁小夏差点白眼一翻,晕死过去。
“好了,你们别闹了,我的妆已经化好了,帮忙看看吧。”一直乖乖坐在椅子上任化妆师尽情涂涂抹抹的秦淮,终于宣告自己的解放,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二十一世纪的婚礼上,婚纱依旧是女孩子心中不变的童话。宫廷风仍然很受欢迎,维多利亚风格的剪裁、大蓬裙罗马式皱褶、腰际蝴蝶结装饰,营造出典雅婉约的复古新形象,露肩优雅的线条、低调古典的水晶及珍珠的配饰,呈现着新古典主义。象牙白的缎面,在灯光的映照下显现出一种迷离的光泽,让人眩目。前胸及裙摆上精致的绣花蕾丝,仿佛波浪一般富有层次的美感。
“好漂亮哦!”三个小女生目不转睛,羡慕得只差没有从口袋里掏出小手帕来咬上两口了。
“可是,为什么不是纯白的呢?”穆梓梨难得反应快了一点,问出自己心里的疑惑,感觉上颜色似乎与心目中那神圣的雪白还是有所差距哦。
“是这样的。婚纱不一定是纯白的,”婚纱店派来的化妆师在这婚纱方面有所了解,她一边收拾着化妆用具,一边向好奇的姑娘们解释着,其实,婚纱是什么颜色不太重要,最重要的条件是要跟新娘的肤色相配。东方人肤色深而偏黄,穿雪白婚纱,会显得暗哑失色,穿象牙色会比较和谐自然。”
“哦,原来是这样的呀!”三个小脑袋以同一频率有规则地点着,好深奥的学问哦,没有做过新娘的她们依旧不是很能理解。
“你们好好学着吧,将来自己结婚的时候选婚纱就会有经验了。”今天的秦淮的脸上无论何时都挂着幸福的笑容。
“叩叩叩……”敲门声有规律地响着。
“请进。”秦淮答应了一声,化妆师正帮她调整精致的头纱,小心地用珍珠发饰夹着,与身上的珍珠首饰呼应着,显得很协调。
新郎孟端穿着一身正式的蓝色礼服,领结,束腰一应俱全,再加上平日就显得挺拔的身材,更加风度翩翩了。他温柔地笑着,走向了此生唯一的新娘。今天的她美得就好像不小心跌落凡尘的仙子,让他舍不得移开自己的视线。
“很美,今天的你真的很美。”靠近秦淮,他毫不吝啬地赞美,总觉得,今天全天下的掌声都应该给予这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子。
“我讨厌这些化妆品的味道……”秦淮好想偎依在他的怀里撒娇。
不过宁小夏一把把她拉得老远,“秦姐,要亲热,等下有漫漫长夜,现在如果把妆弄糊了,你会被化妆师给砍了的。”一句话说得两个人都红了脸,比抹了胭脂还动人。
秦淮转过头,果然站在一旁的化妆师已经有脸色发青的迹象了。于是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
“外面的客人已经来齐了,爸爸让我进来看你准备好了没有,我们该出去了。”孟端迅速地转移话题,正事要紧。
“准备好了。”秦淮点点头,大有一种随时可以出去的架势。
“什么好了?你准备穿着这一双拖鞋出去见客吗?”余鱼拎着一旁放着的三四双各色鞋子中的那一双缎面白礼鞋。
“秦姐,还有捧花……”穆梓梨也递上了一束被冷落很久的半月型捧花,鲜艳的香水百合丝毫没有受到季节的影响,依旧绽放得娇艳欲滴。
看着秦淮手忙脚乱地换鞋,整理仪容,拿好捧花,检查纰漏,宁小夏突然发现对于女人来说,做一个新娘真的是婚姻生活前的试炼,或者该说是幸福与苦难的起点吧。
“糟糕!”化妆师一脸紧张地看着宁小夏。
“怎么了?”她那一脸凝重看得在场的人都觉得头皮发麻。
“伴娘还没化妆呢。”
于是宁小夏在众人的压迫下,含泪地坐在椅子上任由化妆师施展“拳脚”,还随时被责备两句,就是因为她躲得太远了,所以轻易地让人忽视了她的存在,才搞出了这么大的乌龙。
所幸她不是今天的主角,化妆不需要费太多力气,免得抢了新娘的风头。化妆师倒是很快就结束了她的痛苦。
“OK!”化妆师端详了一下,确定没有问题了,示意宁小夏可以起身。
而宁小夏却迅速趴在镜子前,“好假哦!感觉脸上都是粉。”好想伸出手去抠一抠了,气得化妆师差点没一脚踢死她。
“不会呀。这样很漂亮。”穆梓梨倒觉得比起平时素面朝天的她来说,化了淡妆的宁小夏,可爱得就像是从森林里的小精灵,再加上小礼服上三层粉纱所带来的轻舞飞扬,和脖子上,手腕上系着的灵巧小花,虽然没有喧宾夺主的气势,却也让人耳目一新。
“好啦好啦,你们还要蘑菇多久呀,客人都等急了!”余鱼看了看墙上挂钟那赫然成直线的两根指针,发现已经没有时间让他们继续讨论这些有的没的了。于是一行人,颇为壮烈地走向了装扮得喜气洋洋的酒店礼堂。
合德的婚礼已经没有了什么固定的传统,大多数人就是匆匆地吃了一顿饭就完成了这一生中的最重要的仪式。一向颇有见解的秦淮由她自己设计了一套婚礼的步骤,充分地将中西文化融为一体。
由感慨万分,恋恋不舍的父亲牵引着,走向了人生的另一半,那手与手之间的交接,是男人之间的承诺。
我的女儿,今后就拜托了,希望你好好照顾她。父亲的眼里分明是写着这说不出口的嘱咐。
她是我的妻子,今后我一定会如同您一样呵护她,谢谢您给了我这么一位完美的女子,也谢谢您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新郎的嘴巴动了动,把所有的感激都化在了那深深的一鞠躬里。
接着,司仪宣布双方父母入坐,接受新婚夫妇的跪拜,这三下沉重的叩头里包含的是二十多年养育之恩的分量。
宁小夏站在一边,小心地帮新娘调整着婚纱,平日里的嬉笑似乎都被这喜气而庄严的一刻所隐去。有些惆怅吧,二十三岁的女子,对于爱情的期待,或许还是有的吧。而经由婚纱引领着进入婚姻的殿堂,又是多少少女曾经年少的憧憬。而岁月在走,一切都被生活磨灭殆尽,只剩下了些许惆怅,在某些特殊的时刻浮上心头。
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缩了缩肩膀,有点冷。她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思路,天气真的太冷了,搞得她的脑袋也不甚清晰了,总是想些搭不着边际的事情。
“怎么了?很冷吗?”不知什么时候,夏振宁已经偷偷转移到了妹妹的身后,小声地问着。
宁小夏揉着冻得发红的鼻子,有些鼻音地回答着,“没事啦。”
“记得等下有空了先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做哥哥的还是不太放心,嗦地叮咛着。
“知道啦!”吐了吐舌头,努力地开始回忆自家哥哥似乎真的有点恋妹情结的迹象。
嘈杂的环境,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趴在角落的饭桌上的身影突然像是被电击了一般,“刷”地一下站起身,自然也没有人发现他的脸上是何种复杂的表情。
酒过半巡,依照习俗,新娘需要换上红色的旗袍,和新郎一起向宾客敬酒,并接受大家的祝福。宁小夏悠哉地看着一向稳重的秦淮和继续着新嫁娘固有的兵荒马乱,然后一扫刚才的感触,开始庆幸这些琐屑的事情,离二十三岁的她还是十分遥远的。
不会喝酒的宁小夏,压根儿就没办法像通常情况下的伴娘可以帮新娘挡酒,不过古灵精怪的她找了一个深色的酒瓶,往里面灌上茶水,乍看之下,还真看不出是酒,也算是顺利地尽了伴娘的义务吧。她在心里暗暗得意了好久。
另一边,余鱼神色慌张地把正在和未婚夫闲聊的穆梓梨拉到了一旁。
“鱼,怎么了?你好像很紧张?”穆梓梨一脸担心地望着好友,似乎很久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这副表情了。
“他、他、他……”余鱼一脸焦急,欲言又止,“就是那个他啦!”
“哪个他?”穆子梨还是不太明白。
“你忘记了?那个让小夏这么多年也忘不了的人是谁呀!傻瓜!”余鱼恨不得摇醒面前这个就是不能体会她心情的迟钝女。
“宋……”穆梓梨吓得当场愣住,“他回来了?怎么这么巧也认识秦姐他们呀?”
“让小夏看见他就麻烦了,快想办法,快想办法,不要让小夏撞见他啦!”两个人嘀嘀咕咕了半天,然后迅速移动,向宁小夏的方向冲去。
夏振宁大老远看着两个小女生一脸慌乱,却不太清楚她们到底在忙什么,更不知道今天会是让他妹妹宁小夏多年前就停止了的爱情齿轮再次发出沉重的运转声的一天。
陪着秦淮一桌接一桌敬“酒”的宁小夏,因为诡计得逞而笑得正开怀。
“秦姐,借小夏一下。”在敬酒的队伍缓缓地向那号特殊人物所在的桌子移去时,余鱼迅速拉住宁小夏,抢过她手上的酒瓶,然后一把把她推向穆梓梨的怀里。
穆梓梨也慌慌张张地拖着搞不清楚状况的宁小夏往厕所方向冲去,手脚这么快,大概在她的生命中没有过几次吧。
余鱼看着两个迅速离开的身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扭过头,搜寻着不远处某个位子上的某个人。突然,很悲情地发现那人也不在他的座位上,不会那么凑巧吧?那样纠缠了十年的人,该不会真有着传说中的孽缘吧?不会吧?一脸苦巴巴地对上秦淮那双兴味的眼,急忙摆摆手,“没事没事……”
秦淮狐疑着,“你这算不算是欲盖弥彰?”
“梨子,你干什么呀?这么急?出了什么事?”宁小夏在她们快冲进厕所时一把拽住穆梓梨,对厕所里弥漫着的那种浓烈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她向来很感冒。
“你、你陪我上厕所嘛。”
宁小夏望着紧张得脸都红了大半的穆梓梨,觉得这种理由牵强得她都快晕倒了。
“我们似乎很早就不是中学生了,上厕所还要一起去……很怪呀?!”
“反正你陪我去就对了啦。”难得一向温和的她今天有这么坚持的举动。
“可是,可是我讨厌这里的味道,好恶心哦。”宁小夏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两个人就在厕所前面开始讨论这么深刻的人生问题。
宋剑庭按下洗手盆的水龙头,掬了一捧冰冷的水往自己的脸上泼去。被冻着的瞬间痛感提醒着刚才看到的那一张巧笑倩兮的脸,多年岁月的雕琢,有些许的陌生,可是有那一份熟悉的感觉在提醒着自己,是她,没有错。趁着她的敬酒还没到,特地去洗手间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十年后的再见,希望不要像十年前那个叶落花飞的傍晚,在夕阳的余晖笼罩下,两个擦身而过的人,一错过就是十年,他们所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不,应该是说是他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年轻时的猎奇心理,与不懂得珍惜,只有寻寻觅觅之后,才发现了什么是遗憾与悔恨。而只怕已经是太晚太晚了……
抹了一把脸上残余的水滴,该面对总是要面对的。
……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当他步出洗手间大门,面前纠缠着的两个人让他当场愣住了。就算要面对也不用这么快吧?
穆梓梨抬头看着宁小夏一脸木然地望着前方,觉得不太对劲,顺着她呆滞的目光,却发现她们一直在躲避的那个人居然这么巧,就站在她们的面前,那么匆忙,一点预兆都没有。果然人算不如天算,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事先告诉小夏,让她有所准备也比现在这么突然好吧。
“小夏……”似乎很久没有看见宁小夏卸去鲜活的表情,却原来多年以前的创伤还未愈合,而与她最亲的她们都没有发现她伤得这么重,痛了这么多年。
“你……我……”宋剑庭艰难地张着嘴,却控制不了舌头,怎么也吐不出什么像样的词句。哪怕是一句“你好吗?”或者“好久不见”,也比相视无言要强得多吧?可是无论他怎么挣扎,始终只能被她那一脸的痛楚所震惊。
宁小夏想摇头,想后退,想摆脱这不愿意回首的一幕,可是脚却像在这一块土壤上扎下了深深的根,无法撼动。这个本该早就忘记得一干二净的人,却依旧在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一隅,锥心地痛着。她颤抖着,抬起手,捂住隐隐作痛的心,系在手腕上的小花,悄然脱落,跌得遍体鳞伤。
“你……小夏!”穆梓梨瞥了一眼宋剑庭,又随即把担心的目光集中到宁小夏苍白的脸上。
“我……”说不出任何抱歉语言的他一脸愧疚,只能目不转睛地望着宁小夏,沾着小水滴的手犹豫着,还是突兀地向她伸出。
而宁小夏却惊恐地后退了一步,转身向酒店大门跑去。
“小夏!”穆梓梨惊恐地叫着,“天哪!外面的天气那么冷……”
宋剑庭的脸色一沉,也向外冲去。
“怎么回事?小夏她怎么了?”正好看见某个他以为不会见到的人追着小夏离开酒店,夏振宁很难保有平时的冷静,一把抓住穆梓梨的肩膀。
“你干什么?快放开手呀!抓得那么紧,梨子会受伤的!”急匆匆赶来的余鱼死命地掰开夏振宁的手。
“没事的,鱼,我穿的衣服很厚的。”穆梓梨像平时一样,努力装作不在乎,“宋他追着小夏出去了,小夏没披衣服,外面冷。”
夏振宁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穆梓梨淡然的神情,也向外冲去,冲得那么急,没有一丝犹豫,也就没有看到穆梓梨望着他的背影时眼底的那一份黯然,神伤。
“那个疯子……”余鱼小心地拉开穆梓梨的领口,果然看到发红的一块,她隔着衣服小心地揉着。
“其实我也累了。”穆梓梨闭上眼睛,幽幽地叹道。
“你和小夏,都把自己的感情藏得那么深,结果连自己也找不到。你说,怎么不累呢?”看着两个朋友内心深藏着的苦痛,余鱼除了心疼,却也找不到什么词句可以安慰她们。
“出了什么事?”婚礼的主角秦淮也发现了角落里那小小的躁动。
“没事啦,小夏有事情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你是新娘,眼前的事情要紧。”余鱼僵硬地笑着,试图打消秦淮的怀疑。
余鱼的********和穆梓梨的心不在焉,精明的秦淮不是没有发现,而她也确实如余鱼所说的,是今天的主角,她抽不开身去问个究竟。为了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有更多美好的回忆,在这个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仪式上,她不能也不愿缺席。
所以她只能和她们一样,望着窗外凛冽的风吹着枝桠上所剩不多的枯叶,希望这个冬天过去后,怕冷的宁小夏的生命再也没有寒冷的存在吧。
纱质的礼服在萧瑟的风里毫无御寒的作用,宁小夏却难得不觉得冷,或许应该说她还没来得及感受寒冷就已经迈开双脚,为了离他远一点而在这熟悉的街道上奔跑着。
郁郁葱葱的合德中学离秦淮结婚的酒店不是太远。年轻时的他们总是开玩笑地说学校重视绿化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简直快成热带雨林了。那时的言笑晏晏至今似乎还犹在耳边,不过年轻的他们渐渐在记忆中模糊了,连她也常常告诉自己,那属于回忆的十年已经成了不堪回首的过去,在她还没有开始怨恨之前,遗忘是最好的选择。而如今,当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活生生地呈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这些年的漠视,都化作灰烬。那段埋藏着的记忆,在被发掘出来的瞬间,沉重得让她无力承受,只能远远地逃开,不愿重复那一次又一次的伤痛,年少时有过多少的爱恋,在这岁月的磨灭中,终会灰飞烟灭。
合德中学偌大的校园在夜幕的笼罩下,有些许阴森,远处的路灯散发出一丝丝的暖意,穿过有些破旧的运动场,抚着熟悉的双杠,在如水般冰凉的夜里,刺痛着她。
四下无人,她仿佛多年前那个纯情的小姑娘一跃而上,坐在其中一根铁杠上,颤颤巍巍地荡着自己的双脚,粉色的鞋子因为奔跑,而沾染了些泥土,在夜色的朦胧中辨别不清颜色了。
因为奔跑而引起的点点暖意在活动停止下来后,迅速冷却了。她不雅地蜷缩着自己的身躯,微微发抖。
在这熟悉得让她感到安全的地方,通往回忆的门窗悄悄地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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