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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过年,对于上班族来说,除了国庆,五一长假,最幸福的大概就是过年时放的年假了。而过年时最多的活动是什么呢?
傻瓜!就同学聚会呗。
余鱼一大早到宁家,把宁小夏从被窝里死拖活拖拖出来,就是为了丢给她一张精致的卡片,上面写着在某某酒店第0305号包厢正月初二开初中同学会。
为什么一定要是正月初二呢?因为在合德有个风俗就是正月初一没有拜过年的正月初二就不能上门拜年的,大家讨个吉利,干脆就上酒店开同学会,又不会忌讳什么,也可以顺便拜拜年。
余鱼顺便把穆梓梨和宋剑庭、李则的邀请卡片顺便交给她,然后赶着上航班去了。
宁小夏叼着那张还散发着淡淡香味的卡片,突然发现她上了快二十年的学,印象最深记忆最多的居然还是初中。
幼儿园和小学或许还太小,每天沉浸在打打闹闹中,不觉光阴过去了。那些幼稚的脸,单纯的笑容也湮没在时间的海洋中,不复记忆。高中时为了高考忙忙碌碌,大家都埋头苦学,有时候连自己班上的同学或许还不认得就这么匆匆过去了枯燥的三年。脱离父母生活的大学四年,舍友们同甘共苦,大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可惜大家来自五湖四海,毕业后各奔东西,情谊依旧,却拉不近天涯海角的距离,慢慢地,感情淡了,或许只依稀记得生命中曾经有这么些人一起生活过吧。
只有初中,懵懵懂懂的青葱岁月里,萌动的心,哭着,笑着,长大了。QQ群里大家时常开口聊天,热热闹闹的,好像中间未曾有过这么多年的陌生,依旧记忆着那没有压力的嬉笑年代。
在那三年里,他们走过了花季,憧憬着雨季,时光是偏爱它的,没有刻上岁月的无奈,只是多了一分沧桑过后的期待。在社会中打滚了多年后的他们,在心平气和之后,或许最想回到的会是这段过去吧。
卡片是用浮云纸做的,水印的浮云朵朵,让她闭上眼睛就可以想象到那时雨后的天空是多么湛蓝,空气是多么潮湿。那些笑着闹着的少男少女,都长大了吧。
合德中学的团拜是每年正月初一的例行公事,那些平日里在课堂上为人师表的老师们,在喜庆的日子,也可以嗑着瓜子,像菜市场里的阿婆妈妈们一样,闲话家常,畅谈八卦。
傅华珍和何玉琴凑起一起,叽叽喳喳兴奋地说个没完,引得其他老师好奇地询问,这才知道她们十年前带的那班学生明天要开同学会,特别请老师去。傅华珍还特地从包里掏出那张做工精致,遣词恭敬的邀请卡,那得意的劲儿,让在场的老师们都一阵眼红。其实教师的职业虽然说是有桃李满天下的热闹,但是其实也是最孤独的,那些付出心血去浇灌的孩子们长大了,纷纷离去,或许有些有心的还会偶尔打来电话慰问,但更多的就从此杳无音讯。每当他们提起曾经有个学生是如何如何,才发现付出的感情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收回的,在内心的某个角落里,他们也如父母一般,牵肠挂肚。
何玉琴笑着道:“我们这班孩子虽然只带了他们三年,后来考上名牌的没几个,顽皮的惹事的也不少,可是却很长情。在路上遇见了,嬉皮笑脸地打着招呼,还送我回家。做了这么多年老师,虽然没有什么可以炫耀的得意门生,不过这一班孩子却最让我怀念。”
一旁的老师们纷纷点头附和着,教出了那些清华北大的高材生又如何,若是见了面也只当作没看到的话,倒还不如教个街边摆摊的见了老师还会问声好,多塞几把葱。
“小唐呀,你是刚当老师不久,不知道世道呀。”傅华珍握着身边安静坐着但笑不语的唐文心那双白嫩的小手,对今年刚进学校的她颇有好感,小姑娘白白净净,文文静静,叫人怜爱,唯恐话说重了,伤了她那颗状似敏感的心。
“谢谢傅姐,我知道的。你可真是好福气,带了这么一班好学生。”唐文心望着傅华珍手上那张精致的卡片,上面谦恭地写着一行小小的隶书——“合德中学97级初三五班 班长 韩旷 及全体同学恭候”。
“韩旷?”她不自觉地念着这个名字。
这一念又引起了傅华珍的美好回忆。她兴致勃勃地说起当年的疼爱的学生,“韩旷呀,以前是个满脸豆花的男生,领导能力好,说话总是一顿一顿的,别提有多逗了。又偏偏喜欢唱歌,那时参加十佳歌手的比赛时,就他一个男孩子,他妈妈给抹了满嘴的口红,他羞得不行,躲在楼上就怕让我们看见……”
傅华珍爽朗的笑声传得好远好远,笑尽了一个三十年教龄的老师所有的幸福与辛酸。
唐文心望着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那分明含泪的笑。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正月初二的某某酒店在冷清中迎来了第一波人潮。班长韩旷早早地带着几个平日来往频繁的同学在包厢里分配着零食糕点。人陆陆续续开门进来,那些年轻的脸也终于无可避免地铭刻了在社会上挣扎着生存的伤痕。
宁小夏习惯性地拉着宋剑庭的衣袖,小鸟依人地靠着他宽阔的肩膀,两个人不时低头闲谈几句。宋剑庭还贴心地帮她剥着瓜子壳,那甜蜜的模样,真叫旁人眼红。
李则难得过着“左拥右抱”的日子,穆梓梨和余鱼分别坐在他的两旁,让他有种享受“齐人之福”的错觉。呵呵呵呵,他傻笑着,余鱼用力地敲了他一记。
那个当年的小不点儿如今挺着个大肚子,她家相公在一边小心地搀扶着。
“哇,你这家伙手脚真麻利,这么快就当爸爸啦!”
“是不是奉子成婚呀?”
“什么时候请我们喝满月酒呀!”
大家惊讶着,虽然说出来的话不怎么文雅,不过都已经习惯了。这一对当年的班对终于在多年的分分合合中顺利地走向了属于他们的人生,比起其他寻寻觅觅的人来说,或许还是一份幸福吧。
准妈妈羞红了脸,不时敲打着身边的老公。准爸爸赔着笑脸,还要嘱咐大家别瞎猜,又说他们明年六月就要当爸爸妈妈了,那时大家再聚会,顺便喝孩子的满月酒,脸上的幸福给年轻的面孔增加了几分成熟。
宁小夏握着宋剑庭的手,两个人相视而笑。
同样的青梅竹马,年纪轻轻的那两个人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背负上生活的责任,青涩的爱恋,纯真的感情,终于发展到今天的担当和承受,是不容易的呀!
同样的青梅竹马,我们在经历了十年光阴的洗礼,也终于走在了一起,今后也要继续努力,为我们的天空划下一道道绚丽的彩虹,今后也会有人用羡慕的眼光望着我们的幸福,感慨地说,这一对青梅竹马呀。
门轻轻地打开了,带进一阵寒风,送来两位散发着岁月睿智的妇人。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一起站起身,如当年一般,鞠躬,问一声“老师好!”是发自内心的问候,别去多年,恩师无恙吧?这是真挚的恭敬,不同于课堂上的礼仪敷衍,在经历了社会的风风雨雨,恩师当年教导的种种,都原来是一笔笔珍贵的财富,可恨当年太过轻狂,屡教不改,为人生平添了风波。
老师们也各自红了眼,当初穿着校服的笑着闹着的学生们,如今已都有了自己的生活,成长为让人信任的人,这是做老师的最大的骄傲和欣慰。
轻轻扶着即将为人母的女孩坐下,“今后就不是一个人的身体了,该注意还是要注意,千万不能马虎……”顺便瞪瞪她身边那个搔着头的男孩,“都快当爹的人,怎么还不懂得照顾老婆呀,凡事哪,都得小心,生养一个孩子多不容易呀。”
摸摸当年最会捣蛋的男生的头,“最近过得好吗?大人了,可不能像当初那样争强好胜了……”
捏捏当初最不敢说话的女生的手,“工作了,就要懂得展示自己,人要圆滑,别老傻傻地等人来问你要啥想啥……”
还有那对折腾了十年的男女呀,何玉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宁小夏的手轻轻放在宋剑庭的掌中,紧紧地包住,“千万珍惜呀!”经历了无数分分合合的她对于钟爱的学生,也只能送上嘱咐和祝福,怜取眼前人呀!
大家笑着,闹着,做着以前在老师面前从不敢放肆的事情,询问彼此的生活和工作,不想攀比什么,只是询问,曾经的好友,或许多年不曾联系,可是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就觉得温馨,仿佛岁月从未走远,依旧停留在那时的手拉手。
有人拎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进来,打开几段录像。合德人崇尚留洋,很多年少的孩子都被父母想方设法地送出国外,分布世界各地,期望早日取得成功。他们有的念完初中就走了,有的甚至还未来得及念完。同学会时不能赶回来,只好录了录像给大家拜年了。看那些在奔波中疲惫着的昔日同窗,或在白雪纷飞的雪国日本,着一袭浴衣,向大家举杯祝福;或在蓝天碧海的澳洲沙滩,与一群蓝眼睛白皮肤的朋友一同做着鬼脸;或在碧草如茵的新西兰,追逐着牛羊,笑得开怀……
每个人都只说着自己的幸福,把流落异乡的辛劳全都隐藏在笑容背后,说着对家乡的想念,对亲人友人的怀念,说得在座的都红了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他们遇见了,分开了,但都走出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同学聚会最怕的大概就是冷场,大家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搞小团体一样,也就需要几个活宝不时地热络一下气氛,而刻意选在包厢里,自然也有一番意味。
音乐是最容易也最迅速打动人的。
不知道是谁打开了卡拉OK,喧哗的音乐让老师们皱起眉,“哎哟哎哟”地叫着,可是脸上却写着快乐。
准爸爸首当其冲,被逼着唱了一首《最浪漫的事》,还频频向准妈妈抛着媚眼,逗得她羞得面红耳赤。
爱唱歌的班长自然也要当一次领头羊,一曲低沉的《朋友》唱得多少男生低下头去,多少女生悄悄地抹着眼泪。
眼看气氛不对,李则忙着起哄说要让老师们一展歌喉。于是,一首略显走调的《红梅赞》成了老师们青春的颂歌,也顺利地化解了刚才有些伤感的气氛。
大家轮流上台献唱,没有什么羞赧和推辞的,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宋剑庭深情款款地向宁小夏唱着《我想我已经爱上你》,苦练多时的歌曲终于可以说出他的心声。
“轻声的说/我要看着你才肯说/电话里/无法完全表达我的心情/爱你想你/这种感觉/你是否真的会了解/恋爱中/谁能不为了情因此痴迷/将我抱紧/我想我已经爱上你/只因为我无法克制自己/我想我已经爱上你/每一分/每一秒/都将你拥抱在我心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将你拥抱在我心里……”
“安可安可!”台下的男生起哄着,吹着口哨。女生们推着宁小夏,一把她推进了宋剑庭的怀抱。他小心地抱着她,怕她稳不住脚步跌倒了。
“亲一个亲一个!”台下的人大声地喧哗着。
他望着她的眼里写满了柔情,让她除了他,再也看不清楚什么。
轻轻的一个吻,如蜻蜓点水一般,却把所有的爱都凝聚在其中。她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他拉着她面对老同学们深深一鞠躬,“小夏她怕羞,下次我们结婚时一定请大家来闹一闹……”
“安可安可!结婚结婚!”底下的人闹成一团,贺喜声不绝于耳。
她抬起头,惊诧地望着他。
“傻瓜,我这么辛苦才挽回,才不会单纯地谈个恋爱就算了。”他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小声地许下承诺。
曲终似乎无法避免人散。大家开心地聚了数个小时,难免要走上分离,从此又要各奔前程。不知道是谁提议说班歌还没唱呢。
班歌……勾起每个人美好的回忆。那些个被强迫留下练歌的傍晚,那些依稀在耳的老师的批评声,那些忙中偷闲的胡闹,还有那个比赛的夜晚,无论是平时的乖孩子还是捣蛋鬼都紧张得不得了。当班主任的何玉琴至今还记得那个平日里只喜欢打架斗殴的孩子居然站在她的面前,轻声地问道:“老师,万一我唱不好怎么办?”于是她在宁小夏的作文本上欣然地写下发自肺腑的评语:“那一夜,即使没有鲜花和掌声,我也心满意足了……”
结果,他们,是那次歌唱比赛的第一名。
当年的文娱委员余鱼颤抖着声音,唱起了那首熟悉的《朋友别哭》,点亮了每一个人的回忆。
“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
看一看花花世界,原来像梦一场
有人哭 有人笑,有人输 有人老
到结局 还不是一样
有没有一种爱,能让你不受伤
这些年堆积多少,对你的知心话
什么酒 醒不了,什么痛 忘不掉
向前走,就不可能回头望……”
大家都拉大嗓门唱起那首不知道在梦中重温了多少遍的歌:
“朋友别哭,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
朋友别哭,要相信自己的路
红尘中,有太多茫然痴心的追逐
你的苦,我也有感触
向前走,就不可能回头望
朋友别哭,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
朋友别哭,我一直在你心灵最深处
朋友别哭,我陪你就不孤独
人海中,难得有几个真正的朋友
这份情,请你不要不在乎……”
声音传得好远好远,酒店无所事事的服务员们都抬起头,转过身,望着声音传来的地方,仿佛那里也有他们的梦想,也有人知道他们生活的劳累,也有人愿意对他们说一声“朋友别哭”。
借口上厕所的韩旷蹲在包厢门外,痛苦地抱着头。他们班同学一共50个,今天来了三十多个,还有一些在国外在他乡,但是也有人再也来不了了。
闪烁着逐渐变得模糊的手机屏幕上依稀写着:“小韩,我们家小于已经在去年就走了,知道你在开同学会,但是这个消息希望你能保密,走的人就不要让大家再牵挂了。他的青春有你们帮着记忆,我们做父母的也满足了。”
边看纸条边找包厢门牌号的唐文心没有发现有人蹲在地上,一不小心撞了上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看见……”她连声道歉。
韩旷挣扎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安慰着眼前慌乱的女子。
“我没事,是我先占了过道,不好意思,害你差点跌交。”
“你真的没事吗?”唐文心望着他苍白的脸色,关切地问。
“真的没事。”他摆摆手,拒绝她的好意,然后推开包厢,回到那个充满相聚的欢乐和分离的伤怀的地方。
“奇怪的人……”唐文心摇着头,把那个忧伤的背影赶出自己的脑海,继续找着纸条上的门牌,“大姐,二姐为什么一定要找这么间跟迷宫似的酒店呢……”
她拐入了下一个拐角,身后的包厢依旧激情洋溢地唱着:
“……向前走,就不可能回头望
朋友别哭,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
朋友别哭,我一直在你心灵最深处
朋友别哭,我陪你就不孤独
人海中,难得有几个真正的朋友
这份情,请你不要不在乎……”
走出温暖而昏暗的包厢,外面的世界虽然光明但不时卷起阵阵寒风,让人觉得冷,觉得宛如隔世。酒店内那条长长的过道就好像是时空隧道,带领着他们回到了过去,又指引着他们回到了当下。
宁小夏一边和大家道别,一边望着往酒店门前那条十字路口的不同方向,走远了的同学们,“其实我们很幸福,大家的感情这么好……”
宋剑庭替宁小夏把大衣的领口拢紧,不让一丝风找到缝隙钻进她那颗敏感的心里,“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们是幸运的,至少比那些没有经历过的人幸运,所以像老师说的那样,好好珍惜吧。”他握住她的手,紧紧地,再也不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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