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基督山伯爵(下)
17859100000043

第43章 昂得列的婚约(2)

在将举行订婚仪式前的那四五个钟头里,昂得列乘着马车四处登门拜访,想结交那些曾在他岳父那儿会过的富豪们做朋友,把泰戈朗尔快要开始投资的铁路股票的惊人利润向他们夸耀了一番。当晚八点三十分,那大客厅,与客厅相连的走廊,还有楼下的另外三间客厅里,到处挤满了珠光宝气的人群。这些人并不是出于所谓的友情而来,而是被一种本能的好奇吸引来的,是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的事情发生。一位院士曾说:上流社会的宴会等于是名花的汇集,它会吸引轻浮的蝴蝶、饥饿的贪婪的蜜蜂和嗡嗡营营的雄蜂。

各个房间里当然都灯火辉煌。墙壁镀金的嵌线上密密地排着灯火;那些除了夸富以外别无用处的家具大放光彩。奥让妮小姐穿着高雅圣洁,身穿一件合身的白绸长袍。身上唯一的饰品是一朵半插在她乌黑浓密的头发里的白玫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戴。她的妆束虽然显得圣洁高贵,她眼神里却流露出一种自傲不驯之气。在离不远处,泰戈朗尔夫人正同得波利、彼桑和夏多·勒诺交谈。得波利被邀请来参加这次盛大的婚礼,但同其他人一样,他并没有得到特殊待遇。泰戈朗尔先生正被包围在一群财政部官员和与之有关的人员当中,正在向他们解释一种新的税收方式,等到将来当形势迫使政府不得不邀他人部参与大计的时候再来实施。昂得列的手臂上挽着一个歌剧里那种洋味十足的花花公子,装出一种很随意的样子——但多少有点不自然——向他憧憬着未来,描述用他那每年十七万五千里弗的收入,他将如何向巴黎的上流社会介绍新的奢侈消费品。

人群拥挤不堪,犹如一道由蓝宝石、红宝石、翡翠、猫眼石和金刚石组成的五彩漩涡一般。同往常一样,年龄最长的女人妆扮得最华丽,而最难看的女人最引人瞩目。假如当时有一颗美丽水仙花,或一朵甜的玫瑰,你得仔细搜索才能找到,因为一般是躲在某个角落里,或躲在一个戴面纱的母亲或戴孔雀毛帽子的姑母的身后。

在这喧哗熙攘的人群中,随时都会听到司仪的声音,通报每位金融巨头、军界要员或文学名士的姓名,那一刻,各个人群里便会随着那个姓名的喊声发一阵轻微的骚乱。虽然你可以借此炫耀一下得到了淡漠的一瞥或不屑的一笑!当金色时钟上的时针指向九点,当铜钟锤敲响了九下的时候,司仪报出了基督山伯爵的名字,像触电一般,所有人都把视线转向了门口。基督山伯爵穿着黑色礼服,像他平时一样的简约素洁。他唯一的装饰就是一条极其精美的金链,挂在他白背心上不仔细看是很难察觉的。伯爵一眼就看见坐在客厅一端的泰戈朗尔夫人,在客厅另一端的泰戈朗尔先生,以及与他面对面的奥让妮。他首先向男爵夫人走过去,男爵夫人此时正与威昂弗夫人聊天(威昂弗夫人是孤身一人来的,因为沃拉迪妮依旧躺在床上);随后,他从男爵夫人那儿一直走到——人群中间早已给他留出了一条路——奥让妮那儿,用非常匆忙而内敛向她道喜,使这位自傲的女艺术家也不得不表示奇异。伊美勒小姐陪伴在她的身边,她感激伯爵爽快允诺她给意大利剧院写封介绍信,并表示她马上就要用到这封介绍信。离开了这些女士们之后,基督山走向了泰戈朗尔,因为泰戈朗尔已向他走来。

完成了这三项社交礼节以后,基督山停下来,用充满自信的目光环顾四周,像是在说:“我已完成了我的使命,现在该让别人去完成他们的任务了。”昂得列原本在隔壁屋里,这时也觉察到基督山的到来所引起的躁动,起身向伯爵致敬。

他发觉伯爵已被大家包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盼望与他讲话,这是一个不轻易说话而每次说话必有份量的人能经常遇到的事情。这时,双方的律师已到场,他们把事先准备好的文件放在那张签字用的桌子上,那是一张描金的桌子,四条桌腿雕成狮爪形,桌面上铺着绣金的天鹅绒台毯。其中一位律师坐了下来,其余人都站着。他们将要宣读那份来参加这个婚礼的半数巴黎人都要签字的婚约了。大家都在为自己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女士们围成一个圆圈,先生们则站在比较远的位置,评论着昂得列的局促不安,泰戈朗尔先生的专心致志、奥让妮的镇定自若以及男爵夫人在处理盛典这样的重要事情时的雍容华贵而又有条不紊的态度。

念婚约的时候四周一片寂静。当婚约一念完,四处响起更吵闹的声音,那即将属于订婚夫妇的巨额款项,还有放在屋内的礼物以及那位未来新娘的钻石,到处都发出赞美和嫉妒声音。在昂得列的眼里,泰戈朗尔小姐的美丽又增添了几倍,她光彩照人。至于太太小姐们更不必说了,她们当然嫉妒那巨款,但心里却认为她们的美貌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昂得列被他的朋友包围住,在一片贺喜和羡慕声中,他开始相信要梦想成真了,感觉飘飘然了。律师庄重地拿起笔,高高举起,说:“各位,签约仪式开始了。”

按照仪式,首个签字的是男爵;然后依次是老喀沃奥卡迪先生的代表签字;男爵夫人签字男爵夫人之后,才是婚约上的所谓未婚夫妇。男爵接过笔来签了字,之后代表也签了字。男爵夫人扶着威昂弗夫人的肩膀走过来。“亲爱的,”她边说边接过笔来,“这太令人气愤了?一件意料不及的事情,就是为了上次基督山伯爵几乎险遭横祸的那件谋杀案和盗窃案,竟使我们不能让威昂弗先生来参加婚礼。”

“真的!”泰戈朗尔说,他的口气像是在说,“哼,我根本不在乎!”

“啊!”基督山走过来说,“我想这件事情不是我故意造成的。”

“什么意思,伯爵?”泰戈朗尔夫人边说边签字,“如果是您那可要留神了,我可能永远不能原谅您了。”昂得列竖起他的耳朵。

“但那不是我造成的,我应该尽量来向您证明。”

每一个都在留心听着,平时极少说话的基督山快要说话了。

“您还记得,”伯爵在一片安静中开口说,“准备偷东西的那个歹徒是死在我家里的,据当时推测,他是在准备离开我家时让其同伙杀死的。”

“是的。”泰戈朗尔回答。

“哦,为了检查他的伤口,脱掉了他的衣服,扔在旁边角落里,后来由法院方面的警官把它捡了回去,但他们却遗漏了他的一件背心。”

昂得列脸色顿时煞白,向门口走去,他看见天上忽然飘过来一朵乌云,似乎预示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嗯!这件背心今天被我发现了,上面全是血迹,心口处有一个洞。”女士具失声尖叫起来,有两三个装出要昏倒的样子。“仆人拿这件背心给我看。谁都猜不出那块脏乎乎的东西是什么,只有我猜到了它是那个死者的背心。我的仆人在检查这龌龊可怕的遗物的时候,摸到口袋里有一张纸,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封写给您的信,男爵。”

“给我的!”泰戈朗尔嚷道。

“是的,的确写给您的,那封信虽然沾满了血迹,但我却从血迹下面辨认出您的名字。”基督山在一片惊异声中回答道。

“然面,”泰戈朗尔夫人惶恐不安地看着她的丈夫问道,“那件事怎么会关连到威昂弗先生——”

“非常明了,夫人,”基督山答道,“那件背心和那封信都是铁证。所以我就把它们都送到检察官那儿去了。您知道,我亲爱的男爵,遇到案件,依法办理是最恰当的了,那也许是一次袭击您的阴谋。”

昂得列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基督山,偷偷溜进了隔壁的那间房里。

“有可能,”泰戈朗尔说,“这个被杀的人不是一个苦役犯吗?”

“是的,”伯爵答道,“是一个名叫康得卢森的凶犯。”

泰戈朗尔脸色微微变得惨白,昂得列离开第二间房间,溜进了候见室。

“请继续签约吧,”基督山说,“我看我的故事把大家都变得瞠目结舌的啦,我向您、男爵夫人和泰戈朗尔小姐表示深深的抱歉。”

男爵夫人这时已签完字,把笔交还给律师。“喀沃奥卡迪王子!”律师叫着,“喀沃奥卡迪王子,您在哪儿呀?”

“昂得列!昂得列!”几个年轻人连连喊道,他们已经亲密到能直呼他的教名了。

“去叫王子来!通知他现在该轮到他签字了!”泰戈朗尔大声对一个司仪说。

恰在此时,大客厅里的宾客们忽然惊慌地向后退去,像是一个吓人的妖魔闯进屋来要吞噬某一个人似的。他们的后退、惊慌和喊叫是有理由的。一个军官在每一个进出口派了两个兵把守,他自己则跟在一个胸佩绶带的警官后面,向泰戈朗尔走过来。泰戈朗尔以为他们的对像就是他(有些人的良心是永远发虚的),在他的宾客面前展露出一个恐惧的面孔。“什么事,阁下?”基督山迎上去问那个警官。

“各位,”那位法官不理会伯爵,问道,“你们中间哪一位叫昂得列·喀沃奥卡迪?”

房间里到处可以听到惊恐的喊叫声。他们四处搜查,他们互相探寻。

“昂得列·喀沃奥卡迪究竟是什么人呀?”泰戈朗尔在极度惊诧中问。

“是从土伦监狱里逃出来的犯人。”

“他犯了什么罪?”

“他被指控,”那执事官用他冷冰冰地说,“他就是杀害了那个名叫康得卢森的人。那个人当初是跟他一起作案的同伙,被告被他从基督山伯爵家里逃出来的时候杀害了。”

基督山向四周急速地扫视了一圈。昂得列已经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