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基督山伯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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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旅馆(1)

现在我们暂且不谈泰戈朗尔小姐和她的朋友如何驱车奔赴布鲁塞尔,回过头来讲讲那个平步青云中惨遭重创的可怜的昂得列·喀沃奥卡迪。昂得列先生虽然年轻,但却是一个非常聪慧的青年。我们上面提到:他一看事情要败露,就悄悄靠近门口,穿过两三个房间,溜之大吉了。但我们曾提到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是至关重要的,就是:在他所穿过的一个房间里,放着那位未来新娘的嫁妆,——包括一盒盒的钻石、克什米尔羊毛披巾、威尼斯花边、英国面纱,还有其他许多价值不菲的东西。在经过这个房间的时候,昂得列不但证明他自己机敏聪慧,同时也证明了他的深谋远虑,因为他毫不犹豫地偷了一些最昂贵的首饰。得到了这些物品以后,昂得列便怀着一颗较轻松的心跳出窗口,准备溜出宪兵之手。高大得像一个古代的武士,强壮得像一个斯巴达人的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一刻钟,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穿过蒙勃兰克路以后,凭着每个盗贼避开城栏的本能,他发觉自己跑到了拉法叶特路的末端,他在那儿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这个地方很安静。一边是那空旷的圣·拉柴荒原,另一边,是那黑黢黢的巴黎。“我完了吗?”他嚷道,“不,如果我能比我的敌人跑得更快就会获救,我就不会完。我的安全只是决定于一个速度快慢问题而已。“此时,他看见有一辆单人马车停在波尼丽街口。车夫懒洋洋地吸着烟,似乎想把车子赶回到对面的圣·但尼街口去,他显然是常常停在那儿的。

“嘿,朋友!”贝尼代托说。

“什么事,先生?”那车夫问。

“你的马跑不动了吗?”

“跑不动?噢,是的,够累的啦!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一点好买卖都不曾碰到过!四个倒霉的乘客,二十几个铜板,加起来一共才七个法郎,这就是今天的全部所得,而我却要付给车行老板十个法郎。”

“你可愿意再加上二十个法郎?在你已经有的七个法郎上面吗?”

“那当然好,先生,二十个法郎可是一笔不小数目呀。告诉我如何才能得到它。”

“只要你的马还可以跑,那是一件极容易办到的事情。”

“我告诉你,它跑起来像一阵旋风,只要你告诉我要去哪里就行啦。”

“上罗浮。”

“啊,我晓得的!那出苦杏仁酒的地方。”

“完全正确,我只希望追上我的一个朋友,我跟他约好明天一同去塞凡尔镇打猎。我们相约他的一辆绿色马车在那儿等我到十一点半。现在已十二点了,他一定是等得不耐烦,先走了。”

“或许是的。”

“噢,你愿意帮我追赶他吗?”

“这是我最愿意做的事啦。”

“要是我们到达布尔歇的时候你没有追上他,我付你二十法郎,如果到罗浮还没追上,就付你三十。”

“但如果我们追上了他呢?”

“四十。”昂得列犹豫了片刻,但随后觉得不应该这样许诺。

“那好吧!”那个人说,“上来吧,我们走。”

昂得列坐进单人马车,车子便飞快地走过圣·但尼街,沿着圣·马丁街越过城栅,驶入了那无边的旷野。他们一直不曾追上那位所说的的朋友,可是昂得列不时向路上的行人和尚未关门的小客栈,打听是否有一辆由栗色马所拖的绿色轻便马车驶过,因为到倍斯湾去的路上有许多轻便马车,而且绝大部分的轻便马车又是绿色的,所以他随时都可以打听到消息。每一个人都刚看见那样的一辆马车驶过去;就在前面五百步,二百步,一百步;最后他们终于追上它了,但不是他的那位朋友的。有一次,单人马车越过一辆由两匹马拉着正在飞奔的四轮马车。“噢!”喀沃奥卡迪心里对他自己说,“要是我有了那辆四轮马车,那两匹善奔跑的快马,尤其是,那辆马车上的人所带的护照,那该多好啊!”于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辆双人马车里坐着正是泰戈朗尔小姐和伊美勒小姐。

“快!快!”昂得列说,“我们很快一定能赶上他了。”于是那匹自离开城门以来不曾降低速度的可怜的马,就继续拚命地往前奔跑,气喘嘘嘘地跑到罗浮。

“当然罗,”昂得列说,“我是追不上我的朋友了,但这样会把你的马累垮的,所以我们还是停下来吧。这是三十法郎,我到红马旅馆去过夜,明天再搭便车前往。晚安,朋友。”

于是昂得列把六枚五法郎的银币放到那个人的手里,轻快地跳到路上。那车夫兴高采烈拿了那笔钱,往回赶。昂得列假装向红马旅馆走去,但他只在旅馆门外站了一小会儿,等到车轮的声音渐渐远去了,马车的影子渐渐消失了,他便立即上路,急匆匆的步行了六里路程。他稍作休息,这就是他说过要去的塞凡尔镇附近了。昂得列这次的休息并不是因为劳累,而是要仔细考虑一下;采取一个计划做一个决定。

他不能利用马车,乘马车或租马必须要有护照。他也不能留在瓦兹区,这是法国藏身最困难和防卫最严密的省份之一,像昂得列这样的一位犯罪专家,知道要在这一带隐蔽起来是非常困难的。他在一座土墙旁边坐下来,把他的脸埋在双手里仔细地思考了片刻。十分钟过后,他抬起头来,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了。他从地下抓起一把碎土,抹在他当时从候见室里取下来穿在晚礼服外的那件外套上,走进塞凡尔镇,用力拍打镇上那间唯一的小客栈的门。“我的朋友,”昂得列说,“我从蒙芳丹来,到森里斯去,我那匹可悲的马折断了腿,摔了我一跤。我必须在今夜到达贡比涅,不然就会使我家里人非常担心。你能租一匹马给我吗?”

一个客栈老板总会有一匹马出租的,但是马的优劣就不好说了。塞凡尔镇的那位老板赶快把那管马厩的小伙计叫来,吩咐他将那匹“追风马”准备好并叫醒他的儿子(七岁了),嘱咐他与这位先生合骑这匹马,送到目的地后将马带回来。

昂得列给那个客栈老板十法郎,当他从口袋里掏钱的时候,他丢下了一张名片。那张名片是他在巴黎咖啡馆认识的一位朋友的,所以昂得列离开之后,客栈老板拾起名片一看,便认为他把他的马租给了家住圣·多米尼克街二十五号的马伦伯爵,因为名片上印着这个名字和地址。追风马虽不是一匹跑得飞快的马,但它走得有条不紊;三个半小时后,昂得列走完了到贡比涅的二十七哩路,四点钟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公共驿车的终点。贡比涅有一家很豪华的旅馆,凡是曾经到过这儿的人大概都会有印象。昂得列从巴黎骑马游玩时候常常在这儿逗留,当然记得钟瓶旅馆。他一转身,在路灯的光线,看见了那家旅馆的招牌,便掏出他身边所有的零钱,打发走了那个孩子,然后开始去敲门。他想得很仔细:现在还有三四个小时的时间,最好是能有一次甜蜜的睡眠和一顿丰盛的晚餐来去除自己的疲劳。一个侍者出来开门。

“我的朋友,”昂得列说,“我在圣·波耳斯用了晚餐,希望搭一辆午夜经过的便车,结果像一个傻瓜似地迷了路,在森林里走了四个小时。帮我弄一间面朝院子的精致的小房间,给我送一只冻鸡和一瓶波尔多酒来。”

侍者毫不怀疑,昂得列说话的神情镇定自若,他的嘴里含着一支雪茄,双手插在套袋里,衣服高雅,下巴光滑,皮靴雪亮,他看来只是一个在外面呆得很晚的人而已。当侍者为他收拾房间的时候,旅馆老板娘起来了,昂得列拿出他最可爱的微笑,问他是否能住在第三号房间,因为他上次来贡比涅也是住在那个房间里。不巧的是,第三号房间已有一个青年男客和他的妹妹住上了。昂得列很失望的样子,但旅馆老板娘向他保证,现在为他准备的那个第七号房间,里面布置与第三号房间相同,他就又快乐起来了,便一面在壁炉旁边烤暖他的脚,一面与老板娘闲聊尚蒂伊最近赛马的情况,一直等到侍者来告诉他们房间准备就绪。

昂得列称赞钟瓶旅馆那些向院子的房间漂亮,不是没有原因的,原来钟瓶旅馆的门口像歌剧院一样,有三重门廊,两旁的廊柱上缠着一些素馨花和铁线莲,看上去是一个最美丽的进口。鸡非常新鲜,酒是陈年老酿,壁炉的火熊熊燃烧,昂得列惊奇地发觉他自己的胃口竟然一如往昔的好。吃完后他就上床,而且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这本来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的情景,即使他们在悔恨交加的时候也是如此。我们本来认为昂得列应该感到后悔,但他却不这样认为。

他已经有了一个非常周密的计划:他在天亮以前醒来,很快地付清了账单,离开旅馆,进入森林,然后,借口要画画,他花钱受到一个农民的友好接待,给自己弄到一套伐木者的衣服,一把斧头,脱掉身上的狮子皮,打扮成伐木者的装束,然后,他用泥土涂满双手,用一把铅梳弄脏他的头发,用他的一个老同行传授他的方法把他的皮肤染成褐色,白天睡觉,晚上行路,只在必要的时候才到有人的地方去买一块面包吃,在森林里穿来穿去,一直到达最近的边境。一旦越过了国界,昂得列便准备把他的钻石换成钱,加上他一直藏在身边以备不测时的那十张钞票,他还可以有五万里弗左右,这样,他乐观地认为他的状况已并不十分悲惨了。况且,他认为泰戈朗尔为了面子,一定会阻止这件丑事的宣扬。这些理由,再加上一路的疲倦,竟使昂得列睡得十分香甜。为了能早醒,他不曾关百叶窗,但他小心地插好房门,并把那把他永不离身的尖利的小刀放在桌子上。早晨七点钟左右,一缕温暖而又耀眼的阳光照到昂得列的脸上,唤醒了他。凡是条理清晰的头脑里,晚上临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和早晨醒来时的第一个念头总是相同的。昂得列还不曾睁开眼睛,他昨晚的念头便涌上他的脑海里来,并且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你睡得太久了。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奔到窗口。一个宪兵正在院子里踱步。对于一个良心上没有任何愧疚的人,宪兵也是世界上最让人心理发慌的人,那黄蓝白的三色制服,实在是非常震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