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基督山伯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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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法律的诠释(5)

阿夫里尼扶住摩列恩的胳膊,领他走出房间。这时,整幢房子万籁惧寂,如同坟墓一般。一刻钟以后,他们听见嗑嗑跘跘的脚步声,威昂弗出现在阿夫里尼和摩列恩焦灼等待着的房间门口。他们一个在沉思,一个是痛不欲生,“你们可以进来了。”他说,他们回到诺瓦梯埃那儿。摩列恩注意到威昂弗脸色青白;大滴汗珠从他的脸颊上滚下;他的手里的一支笔已经捏碎了。“二位,”他用一种嘶哑的声音说,“你们用人格向我担保:决不把这个天大的秘密泄露出去,”两个人本能地退了一步。“我恳求你们——”威昂弗接着说。

“但是,”摩列恩说,“那个罪犯——那个杀人犯——那个凶手呢?”

“请放心,阁下,正义会得到伸张的,”威昂弗说。“家父已经告诉了我那个凶手是谁,家父也像你一样渴望复仇,但他也同我一样请求你们保守这个秘密。对吗,父亲?”

“对的。”诺瓦梯埃坚定地表示。摩列恩不禁发出一声大失所望的叫声。

“噢,阁下!”威昂弗抓住玛希梅拉的手臂说,“家父是个很坚强的人,他提出了这个要求,那是因为他知道,而且确信沃拉迪妮的仇一定能报。对吗,父亲?”老人作了一个肯定的表示。威昂弗接着说,“父亲是了解我的,我已向他发过誓。请放心,两位,在三天之内,司法机关所需的时间更短,我要向凶手复仇。我复仇的方式会让最无畏的人见了也会发怵。”当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他咬牙切齿,紧握住老人那只没有知觉的手。

“这个诺言会履行吗,诺瓦梯埃先生?”摩列恩问,阿夫里尼也用疑问的目光看着他。

“一定。”诺瓦梯埃带着一种恶狠狠的语气回答。

“那么请发誓吧,”威昂弗把摩列恩和阿夫里尼的手拉在一起说,“你们发誓,要保全我家的名誉,让我来为我的孩子报仇。”

阿夫里尼把头撇转在一边,极不乐意地说“是”;但摩列恩挣脱他的手,冲到床前,在沃拉迪妮那冰冷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就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急忙地离开了。

前面已经提到,所有的佣人都跑光了。所以威昂弗先生不得不要求阿夫里尼先生主持葬礼的一切事宜,在一个大城市里办葬礼是件麻烦事,尤其是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死了人。

不管别人如何劝慰,诺瓦梯埃先生还是不肯离开他的孙女儿,他的眼泪默默地顺着脸颊滚落下来,这种无言的伤痛和无言的绝望。其状惨不忍睹。威昂弗回到书房里,阿夫里尼去找市政府专门负责验尸医生,那位医生因其负责验尸,所以被人称为“死医生”。一刻钟以后,阿夫里尼先生带着“死医生”回来了。发现大门是关着的,由于下人们已经逃离,威昂弗只能亲自出来开门。但他走到楼梯顶上就停下了,他没有勇气再进那个房间。所以两位医生走进沃拉迪妮的房间。诺瓦梯埃仍坐在床前,像死者一样的苍白、沉默寂然无声。“死医生”面无表情地走到床前,掀开盖在死者身上的床单,略微掰了下姑娘的嘴唇。

“唉,”阿夫里尼说,“她真的死啦,可怜的孩子!你可以走了。”

“是的。”医生简单地回答,放手把床单又盖回姑娘身上。

诺瓦梯埃发出一种很粗的喘息声,老人的眼睛闪闪发亮,阿夫里尼明白他希望再看一眼他的孙女。他走到床边,趁“死医生”把他那接触过死人的嘴唇的手浸在漂白粉里的时候,他掀开床单,看到那个安静而苍白,像一个熟睡的天使圣洁的面孔。老人眼睛里淌下眼泪,表示了他对医生的感激。“死医生”这时已把他的验尸报告放在桌边上,他的职责覆行完后,阿夫里尼便陪他走出房间。威昂弗在他的书房门口遇到他们。他对医生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然后转向阿夫里尼说:“现在去请神父吧?”

“您想特地去指定一位神父来为沃拉迪妮做弥撒吗?”阿夫里尼问。

“不,”威昂弗说,“就在附近找一位好了。”

“近处有一位仁慈的意大利长老,”“死医生”说,“他就在您的隔壁。我顺便请他过来好吗?”

“阿夫里尼,”威昂弗说,“那就麻烦您陪这位先生走一趟。”

把大门钥匙带上这样您进出就方便。您带那位神父来,我领他到沃拉迪妮的房间里去。”

“您希望见见他吗?”

“我只希望独自静一会儿,请原谅我,一位神父是理解这种伤痛的,尤其一位父亲失去女儿的伤痛。”威昂弗先生把钥匙交给阿夫里尼,向那位“死医生”告了别,就回到他的书房里,开始工作了。”对于威昂弗来讲,工作是治疗伤痛最有效的方法。

当两位医生走到路上的时候,他们看到一个穿法衣的人站在隔壁的房门口。“这就是我所说的那位长老。”医生对阿夫里尼说。

阿夫里尼上前去同那位神父打招呼。“阁下,”他说,“您愿意为一个刚失去女儿的不幸的父亲尽一次光荣的义务吗?他就是威昂弗先生,那位检察官。”

“啊!”神父的意大利口音很重,“是的,我听说那座房子里刚死了人。”

“我正要去毛遂自荐呢,阁下,”那神父说,“恪尽职守本是我们的责任。”

“死者是一个可爱的女姟。”

“我听说了,阁下,从那座房子里逃出来的佣人告诉我了,我知道她叫沃拉迪妮,我已经为她做了祷告。”

“谢谢您,阁下,”阿夫里尼说,“既然您已开始您那高尚的责任就请继续做吧。请坐到死者的身边,他们全家人都会感谢您的。”

“我立刻去,阁下,谁的祈祷也不会比我的更虔诚。”

阿夫里尼拉住那神父的手,没有去见威昂弗,径自走到沃拉迪妮的房间里,那个房间没有任何改变,殡仪馆的人要到傍晚才来收尸。当长老进去的时候,诺瓦梯埃惊奇的目光看着他的眼睛;认为他已从神父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特殊的暗示,他要继续留在房间里。阿夫里尼请神父照顾那死者和老人,长老答应尽力为沃拉迪妮祈祷并照看诺瓦梯埃。为了他在履行这种神圣的使命时不被人打扰,阿夫里尼离开,神父就插上门,而且把通往威昂弗夫人房间的房门也插了。

第一○四章签字

次日,天空阴沉沉的。殡仪馆的人在昨夜执行完了他们的任务,把尸体裹在一块包尸布里,尽管有人说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但包尸布却要最后证明他们生前所享受的待遇。这块包尸布是沃拉迪妮在半月以前刚买的一块质地极好的麻布衣料。那天夜里,收尸的人把诺梯瓦埃从沃拉迪妮的房间搬回到他自己的房间里,出人意料的是:要他离开他的孩子并没怎么费劲。布沙尼长老一直守候到天亮,然后没有同任何人打招呼独自离开了。阿夫里尼是早晨八点钟左右回来的。他在到诺瓦梯埃房间去的路上遇到威昂弗,他们去看老人睡得怎样。令他们吃惊的是老人在一张大圈椅里,睡得很香,他面部安祥,面带微笑。

“看,”阿夫里尼对威昂弗说,“上帝懂得如何来安抚人的伤痛。谁敢说诺瓦梯埃先生不爱他的孙女?可是他依然熟睡。”

“是的,您说得很对,”威昂弗神色诧异地回答说,“他真的睡着了!这真奇怪,因为以前最轻微的噪音都会使他夜不能眠。”

“悲哀使他麻木了。”阿夫里尼回答,他们深思着回到检察官的书房。

“看,我没有睡过,”威昂弗指着他那张根本没动过的床说,“悲哀并没有使我麻木。我已两天失眠了,书桌上那些写满字的纸,是我这两天奋笔疾书的成果,已写好了控告凶手贝尼代托的起诉状。噢,工作!工作!工作是我的动力,让我心情舒畅!工作减轻我的伤痛!”他用发抖的手抓住阿夫里尼的手。

“您现在需要我做什么吗?”阿夫里尼问。

“不,”威昂弗说,请你在十一点钟的时候回来,到十二点,那——那——噢,天哪!我那可怜的,可怜的女儿!”检察官的铁石心肠也变软了,他抬起头望天长叹一声。

“您是要到客厅里去接待客人吗?”

“不,我让我的堂弟担当这项令人伤感的任务了。我要工作,大夫,当我工作的时候,我就会忘了所有伤心的事。”的确,大夫一离开书房,威昂弗又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了。

阿夫里尼在大门口刚好碰见威昂弗的堂弟,此人在我们的故事里正如在他这个家族一样,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是那生来就被人使唤的人物。他很守时,穿着黑衣服,手臂上缠着黑纱,带着一副根据情况需要而随时可以变化的面孔去见他的堂兄。到十二点钟,丧车驶进铺着石板的院子圣·奥诺路上挤满了无所事事的人,这些人对节日富人的葬礼就如同过节一样感兴趣,他们对于看一次出殡同看一位公爵小姐的婚礼一样热闹。客厅里人满为患,我们的几位老朋友都已经来到,先前是得波利、夏多·勒诺和彼桑,然后是当时司法界、文学界和军界的领袖人物;因为威昂弗先生是巴黎社会中的知名人士,——这,一部分是由于他的社会声望,但更重要的,还是由于他个人能力的魅力。

他那位堂弟站在门口接待宾客,他面无表情,丝毫不像一位父亲,一位兄长,一个爱人那样悲伤或者勉强挤出几滴眼泪。

这使宾客们觉得不那么压抑,那些相识的人便结成了小团体。其中得波利、夏多·勒诺和彼桑几个人也组成了一个小团体。

“可怜的姑娘!”得波利说,像其他来宾一样,他也对这位年轻姑娘的死淡淡地说了几句——“可怜的姑娘,这样年轻,漂亮而又富有!夏多·勒诺,当我们——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呀?三个星期,可能最多一个月以前吧——我们还在这儿参加那次并没有签订成功的婚约仪式呢!那时你会预料到发生这样的事吗?”

“始料不及。”夏多·勒诺说。

“你跟她熟悉吗?”

“我在蒙奥瑟弗夫人家里跟她见过一两次面,不过我觉得她很可爱,只是有些忧郁。她的继母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她去招呼接待我们的那位先生的太太去了。”

“‘那位先生’是谁?”

“哪一位?”

“接待我们的那个人。他是议员吗?”

“噢,不,那些议员我天天见,”彼桑说,“他的面孔我却很陌生。”

“这件丧事登报了吗?”

“报纸上提到过,但文章作者不是我。真的,我不知道威昂弗先生看了那篇文章会不会很高兴,因为它说,如果那接连四次死亡事件是发生在别人家里而非在检察官的家里,他就会对这事产生浓厚的兴趣了。”

“然而,”夏多·勒诺说,“为家母看病的阿夫里尼大夫却说威昂弗情绪非常低落。你在找谁呀,得波利?”

“我在找基督山伯爵。”得波利道。

夏多·勒诺看了下四周说:“这儿不只少基督山一个人,摩列恩也没出现呢。”

“摩列恩!他们认识他吗?”夏多·勒诺问。

“我记得别人只是把他介绍给了威昂弗夫人。”

“但按理说他该过来的呀,”得波利说,“今天晚上我们的话题什么?这件事可是今天的新闻。不过,别再说了,我们的司法部长来了。他一定会对痛苦万分的堂弟说上几句安慰的话。”于是三个人急忙凑上前去听个究竟。

彼桑说的是实话。他来参加丧礼的途中曾遇见过基督山,那会儿伯爵正在朝安顿大马路泰戈朗尔先生的府上那个方向驶去。看见伯爵的马车驶进前院,银行家带着一个伤心却又殷勤的微笑出来迎接他。“噢,”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向基督山,“我想您是来向我表示同情的吧,因为我们家已接二连三地遭遇了不幸。当我看见您的时候,我正在扪心自问己:究竟我是否伤害了那可怜的蒙奥瑟弗一家人。

“如果我曾有过那样的想法,那么谚语所说的‘凡希望旁人遭遇不幸者,他自己必也遭遇不幸’那句话就应验了。唉!我以人格保证,不!我决没有希望蒙奥瑟弗遭难。他是很骄傲,原因可能和我一样,他也是一个白手起家的人,可是人无完人。啊!请看,伯爵,请看看我们这一代的人,——我们这一代人今年都非常不走运。举例来说,看看那清正严谨的检察官所遭遇的不幸之事,尽管他刚失去了他的女儿,而实际上他的家人差不多都去世了,蒙奥瑟弗也身败名裂自杀身亡,而我因受贝尼代托的羞辱,而受够了别人的嘲笑。”

“还有吗?”伯爵问。

“唉!您不知道吗?”

“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我的女儿——”

“泰戈朗尔小姐发生什么事啦?”

“奥让妮已离开我们了!”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啊?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真的,我亲爱的伯爵。噢,您没有妻子儿女是多幸福哪!”

“您认为是这样吗?”

“是的。”

“那么泰戈朗尔小姐——”

“她不能接受那个可恶的家伙带给我们家的污辱,她要求我同意她去旅行。”

“她已经离开了吗?”

“前天晚上走的。”

“和泰戈朗尔夫人一起走的吗?”

“不,和一位朋友。不过,我们恐怕再也见不到奥让妮了,因为她的自尊是不会让她再回来的。”

“可是,男爵呀,”基督山说,“家庭里发生不幸或令人不快之事,只会压垮那些将儿女视为唯一财产的穷人,而对一位百万富翁来说,这些困难是暂时的。哲学家说得好:金钱可以减轻许多苦恼。这种观点,凡是实事求是的人都会深信不疑,倘若您认为这是灵丹妙药,您应该是相当满足的了,——您是金融界的权威,是一切权力的中心!”

泰戈朗尔斜眼看着他,看他说话的态度是否在嘲笑他。

“是的,”他答道,“假如财富能让人感到安慰的话,我是理应得到安慰的了,因为我拥有财富嘛。”

“非常富有,我亲爱的男爵,您的财产像金字塔,——您要想毁掉它都不可能,即使有这种机会你也不会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