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基督山伯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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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抵罪(1)

稠密的人群在威昂弗先生的前面闪开着一条路。

即使在历史中最不幸的时期,极度的惨痛也会使别人产生一种敬畏,群众第一个反应总是对一场大难中的受难者表示同情。

有许多人会在一场动乱中被杀害,但罪犯在接受审判时,却很少受到侮辱,所以威昂弗能够安全地从法院里的旁听者和警察面前走过。他虽然早已认罪,他的悲哀却是最好的保护。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不是用理智来看待一件事情,而是凭本能行事;在这样的情况下,富有感情心境自然却也成了最伟大的人。大家把他们的表情当作一种完美的语言,而且有理由以此为满足,尤其是当那种语言符合实际情况的时候。威昂弗离开法院时的那种神情慌乎的样子极难形容的。一种极度的亢奋,每一条神经都紧崩着,每一条血管都鼓起来,他的每寸肌肤似乎都受着痛苦的宰割,这使他的痛苦增加了千百倍。他习惯的走出法庭,他抛开他法官的长袍,并不是习惯使然,而是因为他的肩膀不胜重负,像是披着一件饱含痛苦的尼苏斯的衬衫一样。他摇晃着走到道宾路,看见他的马车停在那里,走上前去亲自打开车门,摇醒那正酣的车夫,然后摔进在车座上,停在那里,他向圣·奥诺路指了一指,马车向前行驶着。他这场灾祸好像全部重量似乎都一古脑的压在他的头上仿佛就要把他压垮了。他并没有看到后果,也没有考虑,他却直觉地感到它们的重压。然而更加可怕的是他不能像一个惯于杀人的冷酷的凶手那样保持理智地去分析他的处境。他本能的想到了上帝,——“上帝呀!”他呆呆地说,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上帝呀!上帝呀!”在这降临的灾祸后面,他看见上帝。马车快速地行驶着,在车垫上不停地晃动着的威昂弗感觉背后有件东西顶着他。他伸手去拿开它,那原来是威昂弗夫人的一把扇子。这把扇子像黑暗中的闪电瞬间把他拉回现实,——他想起了他的妻子。

“噢!”他喊道,像是一块烧红的铁生生的烙在他的心上。在过去这一小时内,他始终沉侵在他自己的所犯下的罪恶里。现在,另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呈现在头脑里。他的妻子!他曾以一个严肃的法官的身份面对她,他曾宣判她死刑,而她,曾受着悔恨恐惧的煎熬,受着他严词指控所激起的羞耻心的煎熬。

她,一个无力抵抗法律的可怜的女人,——或许她这时正在那儿准备死!自从判她有罪以来,已过去一个钟头了。

在这个时候,她一定是正在回忆她所犯的种种罪行,她或在要求饶恕她的罪行,抑或她在写信给他丈夫,求她那受人尊重的丈夫宽恕她,威昂弗又在嗓子里挤出惨痛和绝望地一声呻吟了。

“啊!”他叹道,“那个女人只是因为我的关系才会变得罪恶!我身上带着罪恶的细菌,她只是受了传染,像传染到伤寒、霍乱和瘟疫一样!可是,我却只是惩罚她!还理直气壮对她说:‘忏悔吧,死吧!’噢,不!不!她应该活下去,她可以跟我,我们可以逃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逃到一个人们找不到的地方。我对她提到断头台!万能的上帝!我怎么对她说了那句话!噢,断头台也在等着我呢!是的,我们将远走他乡,我将向她承认一切,我将每天告诉她,我也是有罪的!噢,真是狼与狈的结合!噢,真配做我的妻子!她绝不能死,我的耻辱也许会不再让她觉得那么内疚。”于是威昂弗猛的打开车厢前面的窗口,“快点!快点!”

他喊道,他喊叫时的口吻使那车夫感到像触了电一样,马被赶得惊恐万分,飞一般地跑回家去。

“是的,是的,”在路上,威昂弗不断的念着,“是的,那个女人怎么能死,应该让她忏悔,我的儿子需要母亲,我那倒霉的孩子,不幸的是,除了那生命力特别顽强的老人以外,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她爱这孩子,她是为他才成为了一个罪人的。一个母亲只要充满对孩子的爱,她的心又能坏到哪里。她一定会忏悔的。又有谁会知道她犯过罪,那些罪恶发生在我的家里,虽然现在大家在怀疑,但过些时候就会淡忘,如果还有人记得,那定是我的仇人,唉,上帝来惩罚我吧!我再多加几重罪又有什么关系?我的妻子就有机会带着孩子和珠宝逃走了。她可以活下来,也许还可以幸福的活着,因为她心中只有对孩子的爱,我的心就可以得到些许的宽慰。”于是检察官觉终于轻松的松了口气。

马车停在宅邸院子里,威昂弗从车子里出来,他回来得这样早,让仆人们都很惊奇。除此之外他们的脸上再看不出别的表情。像往常一样他们站在一边让他过去,没有人跟他说话。当他走过洛沃笛艾先生房间时,透过半开着的门看见了里面两个人影,但他不关心是谁在拜访他的父亲,不加思索的继续向前走。

“啊,都过去”,当他走上楼梯时——那是通向妻子房子的,他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他随手关拢楼梯口的门。“不能让人来打扰我们,”他想,“我必须坦白的告诉她,在她面前认罪,告诉她所有的一切”。他走到门口,握住那水晶门柄,然而那门却轻轻打开了。“门是开着的!”他自顾自地说,“非常好。”他走进爱德华睡觉的那个小房间,除了白天到学校去上学,此时晚上该和母亲在一起的。他忙向里面又看了看。“确实不在,”他说,“那她在自己的房间里。”他一个箭步来到门口,门却是关着的。他浑身颤抖的站在那。“爱萝绮丝!”他喊道。他好像听到移动家具的吱吱声。“爱萝绮丝!”他再喊。

“哪位?”他要找的女人问道,听起来声音比往常微弱得多。

“开门!”威昂弗喊道,“快开门,是我。”

他的请求,他痛苦的嘶喊,门却没有丝毫要开的意思。威昂弗一脚踹开门。在门的那头,威昂弗夫人呆呆地站着,她的脸色惨白,五官紧锁。两只眼睛直直地望着他。“爱萝绮丝!爱萝绮丝!”他说,“你在干什么?说呀!”

那少妇向他伸出一只苍白无力的手。“我按你的要求做了,阁下!”她声音嘶哑,嗓子好像随时都可能被撕裂。

“你还想要我怎样呢?”说着她重重的摔倒在地板上。

威昂弗奔过去抓起她的手,一只金盖子的水晶瓶握在这只痉挛的手里。她自杀了。威昂弗顿时被吓到了疯一般的退回到门口,两眼盯住她的尸体。“我的儿子呢!”他突然喊道,“快告诉我我的儿子在哪儿?爱德华!爱德华!”他冲出房间,发狂地喊着,“爱德华!爱德华!”他的声音充满着悲恸,仆人们声闻都跑了上来。

“我的儿子爱德华在哪儿?”威昂弗问道,“赶快带他离开这座房子,不要让他看见……”

“小少爷不在楼下,先生,”仆人回道。

“那你们快去花园看看是不是在那里玩。”

“没有,先生,夫人在半小时前曾派人来找他,我们看到他去了夫人的房间,以后就没有下楼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