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星璀璨:北宋嘉祐二年贡举考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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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权知贡举欧阳修是北宋诗文革新的领袖(5)

前两句写林间画眉声,次句以“山花红紫树高低”衬托“百啭千声随意移”。后两句感慨笼中鸟声远不如林间鸟声优美,即使是“金笼”中鸟,也不如林间鸟的随意移、任高低、自在啼。多给一点自由吧!

欧阳修贬官滁州时,还写有一篇较长的《啼鸟》(卷三)。首写滁州荒僻:“穷山候至阳气生,百物如与时节争。官居荒凉草树密,撩乱红紫开繁英。”次写各种鸟鸣,先总提:“花深叶暗辉朝日,日暖众鸟皆嘤鸣。鸟言我岂解尔意,绵蛮(鸟鸣声)但爱声可听。”其下依次写百舌鸟、黄鹂、竹林鸟、戴胜(布谷鸟)、斑鸠、泥滑滑(竹鸡)、提葫芦鸟的啼声;后又总括以概其余:“其余百种各啁哳,异乡殊俗难知名。”末段抒慨:“我遭谗口身落此,每闻巧舌宜可憎。春到山城苦寂寞,把盏常恨无娉婷。花开鸟语辄自醉,醉与花鸟为交朋。花能嫣然顾我笑,鸟劝我饮非无情。身闲酒美惜光景,惟恐鸟散花飘零。可笑灵均楚泽畔,《离骚》憔悴独愁醒。”自己因谗贬此,应憎“巧言”,但山城寂寞,无人与语,故与花鸟反成了“交朋”,怕“鸟散花飘零”而更寂寞,故笑屈原(灵均)遭谗,行吟泽畔,感慨“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花开鸟语辄自醉”有何不好呢?这是反话,是愤激之语。

欧阳修诗的主要艺术风格深受韩愈影响,刘攽《中山诗话》称“欧贵韩(愈)而不悦子美”。其《菱溪大石》、《石篆》、《紫石屏歌》等诗,都具有韩诗想象奇异的特征。韩愈“以文为诗”,表现在欧诗中,则成为议论化、散文化的倾向,其后宋代诗人尤为突出。欧阳修子欧阳棐云:“先公平生未尝矜大所为文,一日被酒,语棐曰:吾诗《庐山高》,今人莫能为,惟李太白能之;《明妃曲》后篇,太白不能为,惟杜子美能之;至于前篇,则子美亦不能为,惟吾能之也。”《明妃曲》前篇指《明妃曲和王介甫作》(卷八):

“匈奴以鞍马为家,射猎为俗,泉甘草美无常处,鸟惊兽骇争驰逐。谁将汉女嫁胡儿,风沙无情貌如玉。身行不遇中国人,马上自作思归曲。推手为琵却手琶,胡人共听亦咨嗟。玉颜流落死天涯,琵琶却传来汉家。汉宫争按新声谱,遗恨已深声更苦。纤纤女手生洞房,学得琵琶不下堂。不识黄云出塞路,岂知此声能断肠。”首写匈奴风俗,开头二句即纯为散文句式。次写昭君远嫁匈奴,只好以琵琶寄括哀怨,以“谁将”入昭君,以“玉颜”入琵琶,末四句是作者的感慨,当年为学琵琶是深居洞房不下堂,哪料到却成了黄云塞路的断肠声。他的一些写景抒情诗作,如《自菩提步月归广化寺》、《黄溪夜泊》、《春日西湖寄谢法曹》等篇,则清新秀美,淡雅有味。

欧阳修的《六一诗话》是我国文学史上的第一部诗话,以随笔的形式评论诗歌,开创了中国古代诗论的一种新形式。《六一诗话》自序云:“居士退居汝阴而集,以资闲谈也。”欧退居汝阴在熙宁四年,次年他就去世了,可见为其晚年所“集”。这里说的不是“作”而是“集”,因为欧在仁宗朝着有《杂书》一卷,其中几则都见于《六一诗话》;他的《归田录》今为二卷,据说原为六卷,因神宗索阅,进呈时作了删节,而宋人称引的《归田录》内容有不见于今书,而见于《六一诗话》者,很有可能《六一诗话》是从《杂书》旧稿和《归田录》所删部分中“集”出的,至少有一部分内容是如此。

“集”的目的也与作笔记《归田录》一样,是“以资闲谈”,这成了以后历代诗话的共同特点,北宋诗话偏重记事,明显受其影响。但书中也有一些十分重要的诗论主张,如石介等人对宋初的西昆派几乎一概否定,《六一诗话》却作了较为客观冷静的评价。其他如“孟郊、贾岛皆以诗穷至死,而平生尤喜为穷苦之句。……人谓非其身备尝之,不能道此句也”;“唐之晚年,诗人无复李、杜豪放之格,然亦务以精意相高”;“诗人贪求好句而理有不通,亦语病也”;这些都足以代表欧阳修的诗歌主张。读这类“以资闲谈”的诗话,应从中去发掘作者的诗论主张。

第四节 “疏隽开子瞻,深婉开少游”

欧阳修擅长作词,冯煦《蒿庵论词》所说:“宋至文忠,文始复古,天下翕然师尊之,风尚为之一变。即以词论,亦疏隽开子瞻,深婉开少游(秦观)”。欧词基本上沿袭《花间集》的风格。他写恋情相思,回肠荡气,缠绵悱恻,如其《踏莎行》(所举欧词均见卷一三一、一三二)云: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栏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这是一首赠别词,候馆即离别之地。上阕写行人对送行者的思念。“梅残”、“柳细”、“草薰风暖”是春末夏初景色。“摇征辔”写远行。“离愁渐远渐无穷”,有如春水“迢迢不断”。下阕设想送行者对自己的思念,“柔肠”、“粉泪”极写其思念之苦,后三句设想其登楼迢望,从“平芜”望到“春山”,都不见“行人”,因为“行人更在春山外”,已看不到了。黄氏云:“按此词特为赠别作耳。首阕言时物暄妍,征辔之去,自是得意,其如我之离愁不断何。次阕言不敢远望,愈望愈远也。语语倩丽,韶光情文斐亹。”

《蝶恋花》: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这是一首抒怨之词,上阕是怨庭院太深,楼虽高却望不见所思之人;下阕前三句是怨春,怨“无计留春住”;后二句是怨花,怨“问花花不语”,而落花(乱红)却匆匆飞去。《金圣叹全集》卷六评云:“通篇不出正意,只是怨庭院,怨春,怨花,章句甚奇。”

其《临江仙》云: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栏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傍有堕钗横。

关于此词背景,宋钱偭《钱氏私志》载:“欧文忠任河南推官,亲一妓。时先文僖(钱惟演)罢政,为西京留守,梅圣俞、谢希深、尹师鲁同在幕下。惜欧有才无行,共白于公。屡微讽而不之恤。

一日宴于后圃,客集而欧与妓俱不至,移时方来。在坐相视以目,公责妓云:“末至何也?”妓云:“中暑,往凉堂睡着,觉而失金钗,犹未见。”公曰:“若得欧阳推官一词,当为赏汝。”欧即席云(所引即此《临江仙》)。坐皆称善,遂命妓满酌赏欧,而令公库偿其失钗。”所记未必可信,但宋代有官妓伴游伴宴,钱惟演颇赏识欧,均系事实。上阕写歌妓倚楼待月,下阕写歌妓堕钗。宋王楙称“此词甚脍炙人口”,并云:“仆观此词正祖李商隐《偶题》诗云:

“小亭闲眠微醉消,石榴海柏枝相交。水纹簟上琥珀枕,旁有堕钗双翠翘。”又“池外轻雷”亦用商隐“芙蓉塘外有轻雷”之语,“好风微动帘旌”用唐《花间集》中语。”可见欧词仍多沿袭晚唐诗词中语。清许昂霄称其“不假雕饰,自成绝唱”。

其他如《诉衷情》(清晨帘幕卷轻霜)、《玉楼春》(樽前拟把归期说)诸词,也是言情词的佳作。其艳情词中也有一些庸俗之作,如《望江南》(江南柳),以致被人附会为写其与外甥女的暧昧关系。另有一部分词描写自然风光和乡村景物,如咏十二月景物的《渔家傲》十二首、咏颍州西湖景物的《采桑子》十首,深受民歌影响,语言清新恬静,极富情韵,已与《花间集》的浓艳词风迥异。

除了文学方面的成就以外,欧阳修在经学(《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十四卷)、史学(奉诏撰《唐书》纪十卷、志五十卷、表十五卷;自着《五代史》七十四卷)、金石学(《集古录跋尾》十卷)方面均有显着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