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星璀璨:北宋嘉祐二年贡举考论
17865700000011

第11章 点检试卷官梅尧臣是宋诗的开山祖师(1)

嘉佑二年贡举的具体组织人员,有些人的事迹已不可考,但有些人在文学上的声名,远远超过同知贡举。如点检试卷官梅尧臣,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几与欧阳修相近,故先论。尧臣(1002-1060)字圣俞,宣州宣城(今属安徽)人。宣城古名宛陵,故又称宛陵先生。屡试不第,天圣末,以叔父梅询荫补河南主簿。钱惟演留守西京,与之酬唱,欧阳修、尹洙等人为其诗友。

景佑元年,知建德县,徙知襄城县。康定二年,改监湖州盐税。

庆历五年,为许昌签书判官。八年,应晏殊辟为镇安军节度判官。皇佑三年,召试学士院,赐同进士出身,改太常博士。四年,监永济仓。至和三年,以赵概、欧阳修等荐,补国子监直讲。奏进所撰《唐载记》二十六卷,诏命预修《唐书》。嘉佑二年贡举为点检试卷官,首向欧阳修推荐苏轼的试卷。五年,迁尚书都官员外郎。四月卒,年五十九。《直斋书录解题》卷一七着录其《宛陵集》六十卷,谢景初编次;《外集》十卷,宋绩臣所编。今人朱东润有《梅尧臣集编年校注》。事迹见欧阳修《梅圣俞墓志铭》(卷三三)、《宋史》卷四四三本传。元人张师曾编有《宛陵先生年谱》(载《二梅公年谱》)。

其家世颇能诗,至圣俞,遂以诗闻,自武夫、贵戚、童儿、野叟,皆能道其名字,圣俞诗遂行天下。尧臣生当宋代文风交替之际,早年曾受西昆诗派影响,后又积极参与欧阳修所倡导的诗文革新,在宋代诗坛具有很高的地位,刘克庄云:“本朝诗惟宛陵为开山祖师。宛陵出,然后桑濮之淫哇稍息,风雅之气脉复续,其功不在欧(阳修)、尹(洙)下。”龚啸《宛陵集跋》亦谓梅圣俞“去浮靡之习,超然于昆体极弊之际;存古淡之道,卓然于诸家未起之先。此所以为梅都官诗也。当声名文物之盛,有欧公为之依归。而欧公收拾人才,识拔于科举之外者,于先生与老泉(苏洵),可谓不遗余力矣。雅道相与,辉映千古”。

他在诗歌理论和创作实践方面均有建树,对后代影响较大。

其诗歌理论见于《梅氏诗评》、《续金针诗格》和一些诗歌中。梅尧臣论诗,主张“意新语工”,有感而发,用比兴手法来表达。其《答韩三子华、韩五持国、韩六玉汝见赠述诗》(卷二七)云:“圣人于诗言,曾不专其中。因事有所激,因物兴以通。自下而磨上,是之谓《国风》。《雅》章及《颂》篇,刺美亦道同。不独识鸟兽,而为文字工,屈原作《离骚》,自哀其志穷。愤世嫉邪意,寄在草木虫。迩来道颇丧,有作皆言空。烟云写形象,葩卉咏青红。人事极谀谄,引古称辩雄。经营唯切偶,荣利因被蒙。遂使世上人,只曰一艺充。以巧比戏弈,以声喻鸣桐。嗟嗟一何陋,甘用无言终。”在风格上,他提出“作诗无古今,惟造平淡难”。欧阳修论诗,同时肯定平淡、豪放两种诗风,其《六一诗话》云:“子美(苏舜钦)笔力豪隽,以超迈横绝为奇;圣俞覃思精微,以深远闲淡为意。”梅尧臣对唐末宋初雕章琢句、徒具空言的诗风极为不满。

其《答裴送序意》(卷二五)云:“我于诗言岂徒尔,因事激风成小篇。辞虽浅陋颇克苦,未到二《雅》未忍捐。安取唐季二三子,区区物象磨穷年。苦苦着书岂无意,贫希禄廪尘俗牵。书辞辩说多碌碌,吾敢虚语同后先。”《寄滁州欧阳永叔》(卷二六)称颂欧阳修云:“仲尼着《春秋》,贬骨常苦笞。后世各有史,善恶亦不遗。君能切体类,镜照嫫(丑妇嫫母)与施(美女西施)。直辞鬼胆惧,微文奸魄悲。不书儿女书,不作风月诗。唯存先王法,好丑无使疑。安求一时誉,当期千载知。”可见他主张诗文要以《诗经》、《春秋》为准的,要有美刺之意。

欧阳修《书梅圣俞稿后》(卷七三)评梅尧臣诗云:“其体长于本人情,状风物,英华雅正,变态百出,哆兮其似春,凄兮其似秋,使人读之可以喜,可以悲,陶畅酣适,不知手足之将鼓舞也。斯固得深者邪!其感人之至,所谓与乐同其苗裔者邪!余尝问诗于圣俞,其声律之高下,文语之疵病,可以指而告余也;至其心之得者,不可以言而告也。余亦将以心得意会,而未能至之者也。

圣俞久在洛中,其诗亦往往人皆有之,今将告归,余因求其稿而写之。然夫前所谓心之所得者,如伯牙鼓琴,子期听之,不相语而意相知也。余今得圣俞之稿,犹伯牙之琴弦乎!”陆游《梅圣俞别集序》对梅诗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先总评仁宗朝的文学艺术成就:“先生当吾宋太平最盛时,官京洛,同时多伟人巨公,而欧阳公之文,蔡君谟之书,与先生之诗,三者鼎立,各自名家。文如尹师鲁,书如苏子美,诗如石曼卿辈,岂不足垂世哉,要非三家之比,此万世公论也。”然后专论梅尧臣诗:“先生天资卓伟,其于诗,非待学而工,然学亦无出其右者。方落笔时,置字如大禹之铸鼎,练句如后夔之作乐,成篇如周公之致太平,使后之能者欲学而不得,欲赞而不能,况可得而讥评去取哉?欧阳公平生常自以为不能望先生,推为诗老。王荆公自谓《虎图诗》不及先生包鼎画虎之作,又赋哭先生诗,推仰尤至。晚集古句,独多取焉。

苏翰林多不可古人,惟次韵和陶渊明及先生二家诗而已。虽然,使本无此三公,先生何歉;有此三公,亦何以加秋毫于先生。予所以论载之者,要以见前辈识精论公,与后世妄异耳。”全序以欧文、蔡书、梅诗并列,谓尹洙文、苏舜钦书、石介诗还不足与前三家比,最后又历引欧阳修、王安石、苏轼对梅诗的推崇。这是很高的评价。

梅诗一反西昆体诗风,而以质朴平淡的语句抒怀言志,反映社会现实。当时宋与契丹、西夏的战争一直不断,战争的结果往往以宋的屈膝求和而结束,他的《故原战》、《襄城对雪》等诗,表现诗人对战事的关切,对宋军的失利倍感痛心。由于他长期沉沦下僚,对民间疾苦有较多感性认识,其诗有很多篇章描写农村疾苦。如《田家》(卷一)写其贫:“自从备丁壮,及此常苦煎。卒岁岂堪念,鹑衣着更穿。”《陶者》(卷四)吟劳者不获,获者不劳:

“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田家语》(卷七)序云:“庚辰诏书:凡民三丁籍一,立校与长,号弓箭手,用备不虞。主司欲以多媚上,急责郡吏。郡吏畏不敢辩,遂以属县令,互搜民口,虽老幼不得免。上下愁怨,天雨淫淫,岂助圣上抚育之意邪?因录田家之言,次为文以俟采诗者云。”诗云:

谁道田家乐,春秋税未足。

里胥扣我门,日夕苦煎促。

盛夏流潦多,白水高于屋。

水既害我菽,蝗又食我粟。

前月诏书来,生齿复板录。

三丁籍一壮,恶使操弓。

州符今又严,老吏持鞭扑。

搜索稚与艾,唯存跛无目。

田庐敢怨嗟,父子各悲哭。

南亩焉可事,买箭卖牛犊。

愁气变久雨,铛缶空无粥。

盲跛不能耕,死亡在迟速。

我闻诚所惭,徒尔叨君禄。

却咏《归去来》,刈薪向深谷。

全诗极写朝廷的“三丁籍一”,官吏的“以多媚上”,田家的“买箭卖牛犊”以及自己的无能为力。《送王介甫知毗陵》(卷五三)同样揭露了官吏的横暴:“太守追县官,堂上怒奋须。县官促里长,堂下鞭扑俱。不体天子仁,不恤黔首逋。借问彼为政,一一何所殊?”

《汝坟贫女》(卷七)也是写抓壮丁,其自注云:“时再点弓手,老幼俱集,大雨甚寒,道死者百余人。自壤河至昆阳老牛陂,僵尸相继。”前写贫女的哭诉:

汝坟贫家女,行哭音凄怆。

自言有老父,孤独无丁壮。

郡吏来何暴,县官不敢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