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星璀璨:北宋嘉祐二年贡举考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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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邓绾、王韶、吕惠卿、林希、张璪等变法派(2)

安石之弟王安国(1028-1074)字平甫,自幼聪慧,操笔为戏,文皆成理。年十二时,出其所作铭、诗、赋、论数十篇,观者惊叹,遂以文学为一时贤士大夫所称。于书无所不读,于词无所不工,而屡举进士不第。举茂材异等,有司考其所献《序言》为第一,而以母丧未试。神宗熙宁初,以韩绛举荐,召试,赐进士及第,除武昌军节度推官、西京国子监教授。秩满,授崇文院校书,改着作佐郎、秘阁校理,止于大理寺丞。因与吕惠卿有隙,惠卿以郑侠事诬陷之,夺官归田里。熙宁七年八月卒,年四十七。原有文集一百卷,已佚,今仅存《王校理集》一卷。事迹见王安石《王平甫墓志》(卷九一)、《宋史》卷三二七本传。

安国器识磊落,文思敏捷而不得志以殁,前人多为之慨叹。

元丰元年曾巩有《王平甫文集序》,首称其诗文学问:“平甫自少杰然以材高见于世。为文思若决河,语出惊人,一时争传诵之。其学问尤敏,而资之以不倦,至晚愈笃。博览强记,于书无所不通,其明于是非得失之理为尤详。其文闳富典重,其诗博而深矣。”次叹能文之世与能文之人自古不多,堪称中国文学简史:

“自周衰,先王之遗文既丧。汉兴,文学犹为近古,及其衰,而陵夷尽矣。至唐,久之而能言之士始几于汉,及其衰,而遂泯泯矣。

宋受命百有余年,天下文章复侔于汉唐之盛。盖自周衰至今千有余岁,斯文濒于磨灭,能自拔起以追于古者,此三世而已。各于其盛时,士之能以特见于世者,率常不过三数人。其世之不数,其人之难得如此!”而王安国这样的能文之士却不用于世:

“平甫之文能特见于世者也。世皆谓平甫之诗宜为乐歌,荐之郊庙;其文宜为典册,施诸朝廷,而不得用于世。然推其实,千岁之日不为不多,焦心思于翰墨之间者不为不众,在富贵之位者,未尝一日而无其人,彼皆湮没而无传,或播其丑于后。平甫乃躬难得之姿,负特见之能,自立于不朽,虽不得其志,然其文之可贵,人亦莫得而掩也。则平甫之求于内,亦奚憾乎!”末赞其诗文皆工:“古今作者,或能文不必工于诗,或长于诗不必有文。平甫独兼得之,其于诗尤自喜,其忧喜、哀乐、感激、怨怼之情,一于诗见之,故诗尤多也。平甫居家孝友,为人质直简易,遇人豁然推腹心,不为毫发疑碍,与人交,于恩意尤笃也。其死之日,天下识与不识,皆闻而哀之。”为什么作为王安石之弟却不得志以死呢?

这是因为他实际上是反王安石变法的。据《宋史》卷三二七《王安国传》载,神宗曾问:“兄秉政,外论谓何?”安国回答说:“恨知人不明,聚敛太急尔。”神宗默然不悦。他曾屡以新法力谏安石,又责曾布误其兄曾巩,并深恶吕惠卿之奸,并因惠卿之诬陷夺官以死。何焯《义门读书记》卷四一感慨道:“平甫之诗文不得荐郊庙施朝廷者,介甫有责焉。此着其孝友与待人之直而和,为天下所同惜,而奈何不容于家乎?欲千载而下,读者自得之言外也。”

陈师道《王平甫文集后序》亦云:“方平甫之时,其志抑而不伸,其才积而不发,其号位势力不足动人,而人闻其声,家有其书,旁行于一时而下达于千世,虽其怨敌不敢议也,则诗能达人矣,未见其穷也。夫士之行世,穷达不足论,论其所传而已。”

其文如《后周书序》、《韩干画马跋》,借题发挥,议论爽快,皆绰有深意。其《后周书序》首论其撰写校订《后周书》经过,然后盛赞周文帝能屈己任人:“文帝尝患文章浮薄,使(苏)绰为大诰以劝,而卒能变一时士大夫之制作。然则势在人上而欲鼓舞其下者,奚患不成?虽然,非文帝之智内有以得于己,而苏绰之守外不诎于人,则未可必其能然也。以彼君臣之相遭,非以先王之道,而犹且恳恳以诱之言,又况无所待之豪杰,可易以蓄哉?夫以德力行仁,所以为王霸之异,而至于诎己任人,则未始不同。

然而君能蓄臣者,天下之至难。……惟能自爱其身,则内不欺其心,外不蔽于物,然后好恶无所作,而尚何有己哉?能无己,始可以得己,而足以揆天下之理。知人之言,而邪正无以廋其实,尚何患乎论之不一哉?”此文盛赞“周文帝能屈己任人”,苏绰有守,“不诎于人”,显然有感而发。

其《花蕊夫人诗序》云:“熙宁五年,臣安国奉诏定蜀民所献书可入三馆者,得花蕊夫人诗,乃出于花蕊手,而词甚奇,与王建宫词无异。建自唐至今,诵者不绝口,而此独遗弃不见收,甚为可惜也。臣谨缮写入三馆而归,口诵数篇于丞相安石。明日,与中书语及之,而王珪、冯京愿传其本,因盛行于时。花蕊者,伪蜀孟昶侍人,事在国史。”今天还能读到花蕊夫人诗,不能忘王安国的搜求之功。

其《画马跋》云:“明皇召干上南薰殿,问曰:“汝奚不师陈翃?”是时翃擅名天下。干奏曰:“臣不愿也。”明皇曰:“然则汝以何为师?”干曰:“飞龙厩马数万匹,皆臣师也。”余于是知干真善画者。盖以笔墨之迹,口耳之传,而臻神妙之品者,古今未之有也。又以为彼一画史耳,且能不怵于形势,而信其所知如此,学士大夫其可愧于干哉!”苏轼《次韵子由书李伯时所藏韩干马》的“韩生自言无所学,厩马万匹皆吾师”即指此。《艇斋诗话》云:

“予读之,犁然有当于心,其论干不愿师陈翃,盖以自况也。平甫在熙宁间,不与其兄雷同,是亦干不师陈翃之比,故平甫言之重,词之复,有深意存焉。”

其诗格律稳健,风韵秀雅,方回《瀛奎律髓》选其诗甚多。如“桧作寒声风过夜,梅含春意雪残时”(《缭垣》),“平地风烟飞白鸟,半山云木卷苍藤”(《甘露寺》),“若怜燕子寒相并,生怕梨花晚不禁”(《春阴》),“北固山横三楚尽,中泠水入九江深。纷纷落月摇窗影,杳杳归舟送梵音”(《同器之过金山奉寄兼呈潜道》),颇有唐诗风韵。《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三六云:“苏丞相颂尝云:馆中见平甫题壁,有“宫殿影摇河汉外,江湖梦断鼓钟边。”

使人吟想不已。平甫尤工用事,而复对偶亲切。在京师有病中答予秋日诗曰:“忽吟佳句诗消暑,远胜前人檄愈风。”又曰:“北海知天谕牛马,东方傲俗任龙虵。”王绎学士葬以九月,平甫为挽词云:“九月清霜送陶令,千年白日见滕公。”时挽词甚多,无出此句。”

安国亦能词,其《减字木兰花》(春情)云:“画桥流水,雨湿落红飞不起。月破黄昏,帘里余香马上闻。徘徊不语,今夜梦魂何处去。不似垂杨,犹解飞花入洞房。”将思春情绪写得缠绵悱恻,楚楚动人,沈际飞称其“举体皆佳”。其《点绛唇·秋景》(同上)云:“秋气微凉,梦回明月穿帘幕。井梧萧索,正绕南枝鹊。宝瑟尘生,金雁空零落。情无托,鬓云慵掠,不似君恩薄。”

“不似君恩薄”,似已预知将被谪,魏泰称其“断章有流离之思”,次年果废居京陵。

王安礼(1035-1096)字和甫,安石弟。嘉佑六年进士。唐介为河东帅,辟为幕府。熙宁中,为着作佐郎、崇文院校书,迁直集贤院,出知润、湖二州。召为开封府判官,直舍人院,同修起居注。苏轼因诗案下御史狱,王安礼论救之,《宋史》本传云:“苏轼下御史狱,势危甚,无敢救者。安礼从容言:“自古大度之主不以言语罪人,轼以才自奋,谓爵位可立取。顾碌碌如此,其心不能无觖望。今一旦致于理,恐后世谓陛下不能容才。”……轼以故得轻比。”进知制诰,以翰林学士知开封府。元丰五年,拜尚书右丞,转左丞。七年罢,出知江宁府。元佑中,历知扬、青、蔡、舒诸州。绍圣初,知永兴军。二年,知太原府。三年卒,年六十二。

《宋史》本传论曰:“安石恶苏轼而安礼救之,昵惠卿而安国折之,议者不以咎二弟也,惟其当而已矣。”可见王安国、王安礼都不赞同变法派的所作所为。着有《王魏公集》。事迹见《东都事略》卷七九、《宋史》卷三二七本传。

楼钥《王魏公文集序》(卷五一)谓田昼“称公之文则曰:“踔厉骏发,卒归宿于道。”制诰温润丰美,得中和之气,而属辞赡洽,成于口授,上数称之。诰命有可以通行者,俾公为定辞以新之。

公在翰林,旧制尹京者不行词。时高丽修贡,数以奏来上,而所用答诏以十数,有旨学士等概为之。执政欲人求一通以塞旨,而上乃独用公所草。其后既为丞弼,每下大诏令与通好夷狄,多属于公。若筹边之妙略,立朝之大节,皆炳炳如丹。又采长老之论,搢绅大夫之谈,谓公厚德怀人如晋羊祜,直节敢谏如魏辛毗,吏治儒雅如汉张敞,风概整峻如唐温造。昌黎有曰:“知其客可以信其主,知其主可以信其客。”公之贤足以表千古,承君之言可以信后世”。《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五三谓其“内外制草颇典重可观,叙事之文亦具有法度”,“视安石虽规模稍隘,而核其体格,固亦约略相似”。

现存文章多为制诰表启。元佑中,以御史张汝贤论其过,出知舒州。其《舒州谢上表》历述仕途险恶云:“伏念臣偶缘羁宦,全乏游谈。自为先帝(神宗)之灼知,动取时流之排娼。……扇为飞语,致误风闻。虽盗憎主人,理之必至;而智过君子,变亦难量。……孤踪殆甚,丝发独任于千钧;而敝族凛焉,风雨穷秋之一叶。尽天地之含贷,仅免鱼肉于怨仇。”制诏表启例为四六,此表可见其四六之工,而《高唐县学记》(卷六)说明他亦工散文。

此记首叙嘉佑以前,“县旧无学,有夫子庙,草屋十数椽,倾侧毁折,莫足以庇风雨”。次记万伟为高唐令的兴学:“舍宇以居学者,使得讲习于中。”末为其议论:“学校之废久矣,而为吏者亦莫知教化礼义之为急也。今万令为百里之政,而兴起弊废,开延诱掖而进之,与士子讲论夫子之道,而不为苟简之见,须迟久之功者,良有以也。”全文条理井然,语言质朴,真实记载了嘉佑兴学在一个小县的情况。

其诗婉转,多感慨之语。《宿直二首》(其诗均见卷一)云:

“天上春风水外寒,瑠璃瓦湿月团团。千门纳钥尘飞远,一夕联文火禁宽。人想柝声来睥睨,鸟惊花影堕栏干。少陵老去唯便静,此地优容欲报难。”前六句极写直宿宫中的幽静,末二句却以杜甫之静与宫中之静作对比,发出了“此地优容欲报难”的感慨。

其二有“稍梦荆江三里鹄,忽惊汉殿五时鸡。平生出处无心较,亦似庄周万物齐”之句,进一步说明他虽身居“汉殿”,却颇思江湖。其《恭和御制上元观灯》云:“銮舆清晓出瑶台,羽卫瞻迎扇影开。凤阙张灯天上坐,鸡林献曲海边来。修文可笑秦无策,能赋休夸楚有才。星汉未斜钧乐阕,君王宣示万年杯。”方回称从此诗“足见太平盛世”。《题灵壁兰皋张氏园亭》的“池塘脉脉春泉动,亭馆阴阴夏木凉。砌叶乱风摇月色,檐枝留雪宿年芳”;《游齐山》的“曾随嘉客在层峦,秋色阴晴一望间。洞外暂乘云缥缈,林端时露水湾环”,则以写景胜。

亦能词。其《潇湘逢故人慢》上阕描写夏日清景,栩栩如生:“薰风微动,方榴花弄色,萱草成窝。翠帏敞轻罗,试冰簟初展,几尺湘波。疏檐广厦,称潇湘、一枕南柯。”然后以“引多少梦魂归绪,洞庭烟棹渔蓑”过渡。下阕写离愁别绪:“惊回处,闲昼永,更时时,燕雏莺友相过。正绿影婆娑,况庭有幽花,池有新荷。青梅煮酒,幸随分、赢取高歌。功名事,到头终在,岁华忍负清和。”《御选历代诗余》卷一一五引《古今词话》,认为王氏一族之词,人所难及:“介甫弟和甫名安礼,有《潇湘逢故人慢》云:“引多少梦魂归绪,洞庭烟棹渔蓑。”弟平甫名安国,有《减字木兰花》云:“月破黄昏,帘里余香马上闻。”子雱字元泽,有心疾,妻独居小楼事佛,介甫怜而嫁之,雱作《眼儿媚》词,有“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之句,更有《倦寻芳》云:“恨被榆钱买断,两眉长斗”,皆人所不能及。”

第二节 “笑骂从汝,好官须我为之”的邓绾

邓绾(1028-1086)字文约,成都双流(今属四川)人。幼力学,富于文词。嘉佑二年举进士,为职方员外郎。熙宁三年,通判宁州。王安石主政,绾上书称美:“陛下得伊、吕之佐(指王安石),作青苗、免役钱等法,百姓无不歌舞圣泽。臣以所见宁州观之,知一路;一路观之,见天下皆然。此诚不世之良法,愿陛下坚守行之,勿移于浮议也。”安石大喜,即召绾使陈边事,绾见安石欣然如旧交。除集贤校理、检正中书孔目房。自绾至京师,蜀人在朝者莫不笑骂。绾曰:“笑骂从汝,好官须我为之。”同知谏院,献所着《洪范建极锡福论》,迁侍御史知杂事、判司农事。五年,擢御史中丞,加龙图阁待制,迁翰林学士。王安石去位,颇附吕惠卿。及王安石复相,又劾吕惠卿、章惇以取谀安石。神宗谓绾操心颇僻。赋性奸回,论事荐人不循分守。罢中丞,出知虢州。逾岁,为集贤院学士、知河阳。元丰中,知荆南府,历知陈、陕、永兴、青、邓诸州军。元佑初卒,年五十九。着有《治平文集》三十卷、《翰林制集》十卷、《西垣制集》三卷、奏议二十卷,杂文诗赋五十卷,已佚。事迹见《东都事略》卷九八、《宋史》卷三二九本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