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星璀璨:北宋嘉祐二年贡举考论
17865700000046

第46章 理学家张载、吕大钧、程颢与朱光庭(2)

其诗多不遵守五七言诗的句式,五言如“为今日之山,是昔日之原。为今日之原,是昔日之川”(卷三《川上怀旧》);“神莫得而窥,人莫得而咎”(卷一三《意未萌于心》);“地以静而方,天以动而圆”(卷一四《观物吟》);“在未定之时,当难处之地。方事之危疑,见人之措置”(卷一九《措置吟》);七言如“在世上官虽不做,出人间事却能知”(卷一五《喜老吟》);“微雨过牡丹初谢,轻风动芍药才开”(卷一五《李少卿见招代往吟》);“郑洛风烟虽咫尺,恨无由往一观之”(卷一六《代书寄吕库部》);“神无方而易无体,藏诸用而显诸仁”(卷一六《治乱吟五首》之三);“天能生而不能养,地能养而不能生。火能烹而不能活,水能活而不能烹。”(卷一六《治乱吟五首》之五)语言通俗,不少诗实为理学语录。《围炉诗话》卷一云:“常言俗语,惟靖节、子美能用之;学此,便流于尧夫《击壤集》五七字为句之语录也。”不少邵雍诗真可谓押韵的《论语》,如:“仲尼言正性,子舆言践形。二者能自得,殆不为虚生。

所交若以道,所感若以诚。虽三军在前,而莫得之凌”(卷四《答人书意》);“至灵之谓人,至贵之谓君。明则有日月,幽则有鬼神”(卷八《至灵吟》);“目见之谓识,耳闻之谓知。奈何知与识,天下亦常稀”(同上《知识吟》);“自有吾儒乐,人多不肯循。以禅为乐事,又起一重尘”(卷八《再答王宣徽》);“爽口之物少茹,爽心之行少虑。爽意之言少语,爽身之事少做”(卷一六《爽口吟》);“水能平而不能直,绳能直而不能平。安得绳水为人情,而使天下都无争”(卷一八《绳水吟》);“欲出第一等言,须有第一等意。欲为第一等人,须作第一等事。”(卷一九《一等吟》)这都是典型的“以文为诗”,以“五七字为句之语录”。

在《击壤集》中也有一些情辞并茂的诗篇,如《高竹八首》(卷一)之二云:“高竹临清沟,轩小亦且幽。光阴虽属夏,风露已惊秋。月色林间出,泉声砌下流。谁知此夜情,邈矣不能收。”全诗抒写夏秋之交竹林小轩的清幽景色,给人以清凉寂静之感,特别是“月色林间出,泉声砌下流”一联,真可谓写景如画,并非像他其他多数诗那样直白。又如《和商守雪霁登楼》(卷二)云:“百尺危楼小雪晴,晚来闲望逼人清。山横暮霭高还下,水隔疏林淡复明。天际落霞千万缕,风余残角两三声。此时此景真堪画,只恐丹青笔未精。”山横暮霭,水隔疏林,落霞缕缕,残角声声,确实画笔也难以画出这种“逼人清”,而他的诗笔却写出了。

邵雍亦能文,其《洛阳怀古赋》是一篇散文化倾向较浓的骈赋。洛阳为古都,昔日楼阁高下,金碧辉煌。宋王朝建都开封,天子不到洛阳已三十余年,宫殿苑囿已成荒野,虚有古都之名。故作此赋,以抒千古废兴之感。作者历述周公卜宅洛阳以来的两千多年,兴替不定,善恶不同,而成败原因则一。以德化天下则成帝业,以严治天下则成王业,以力致天下则成霸业。他所说的“伤之于随,失之于宽”,显然针对仁宗朝的弊端,这种宽政始则废事,久则生奸,薄其赋敛而民愈困,省其刑罚而民愈残。

他所说的“任之以明,专之以察”,显然针对庆历新政、熙宁变法而言,指责其始则烈烈,终焉缺缺,峻其刑罚而民愈犯,厚其赋敛而国愈竭。道学家为文,重理而轻文,此文虽名曰赋,实际是一篇押韵的政论。

其《无名公传》是一篇自传,先自叙其求学经过:“无名公生于冀方,长于冀方(雍为范阳即今河北涿州人),老于豫方,终于豫方(移居共城即今河南辉县)。年十岁,求学于里人,遂尽里人之情,己之滓十去其一二矣。年二十,求学于乡人,遂尽乡人之情,己之滓十去其三四矣。年三十,求学于国人,遂尽国人之情,己之滓十去其五六矣。年四十,求学于古人,遂尽古人之情,己之滓十去其七八矣。年五十,求学于天地,遂尽天地之情,欲求己之滓,无得而去矣。”次叙其不僻、不泛、不陋而号无名公,谓其“善与人群,安得谓之僻”;“不妄与人交,安得谓之泛”;“斯人不器,安得谓之陋”;“当是之时,四方迷乱,不复得而名之,因号为无名公。夫无名者,不可得而名也。”文章后幅论“无名公之行”,并引己诗以证之:他“有体而无迹”,“有用而无心”。他追求的目标是太极,而太极不可得而知,不可得而名。他未尝不善人,未尝妄祭祝,性喜饮酒而所饮不多。“所寝之室,谓之“安乐窝”,不求过美,惟求冬暖夏凉。遇有睡思,则就枕。……其与人交,虽贱必洽,终身无怀,未尝作皱眉事,故人皆得其欢心。见贵人,未尝曲奉;见不善人,未尝急去;见善人,未之知也,未尝急合。……闻人之谤未尝怒,闻人之誉未尝喜。闻人言人之恶未尝和,闻人言人之善则就而和之,又从而喜之。……家贫,未尝干求人;人馈之,虽寡必受。……朝廷授之官,虽不强免,亦不强起。晚有二子,教之以仁义,授之以六经。举世尚虚谈,未尝挂一言;举世尚奇事,未尝立异行。……家素业儒,口未尝不道儒言,身未尝不行儒行。……此其无名公之行乎!”这篇所谓传实际是自述其为人。

从他所撰的戒、铭、赞亦可看出其为人,《戒子孙》云:“上品之人,不教而善。中品之人,教而后善。下品之人,教亦不善。不教而善,非圣而何?教而后善,非贤而何?教亦不善,非愚而何?”

《安乐窝铭》是一篇七言铭:“安莫安于王政平,乐莫乐于年谷登。

王政不平年不登,窝中何由得康宁?”《自作像赞》(同上)云:

“松桂操行,莺花文才。江山气度,风月情怀。借尔面貌,假尔形骸。弄丸余暇,间往间来。”

第二节 “叹息斯文约共修”的张载

张载(1020-1077)字子厚,先世大梁(今河南开封)人,徙凤翔郿县(今陕西眉县)横渠镇,世称横渠先生。少孤力学。与邠人焦寅游,寅喜谈兵,先生悦其言。当康定用兵时,年十八,慨然以功名自许,上书谒范仲淹。仲淹一见知其远器,欲成就之,乃责之曰:“儒者自有名教,何事于兵!”因劝读《中庸》。载读其书,未以为足,又访诸释老之书,累年尽究其说,无所得,反求六经。

嘉佑初,见洛阳程颢昆弟于京师,共语道学之要,载涣然自信曰:

“吾道自足,何事旁求!”(均见《宋史》本传)乃尽弃异学。未第时,文彦博以故相判长安,闻载名行之美,聘以束帛,延之学宫。

嘉佑二年进士,为祁州司法参军,调丹州云岩县令,迁着作佐郎、签书渭州军事判官公事。熙宁二年,召对,除崇文院校书。次年移疾。十年春,复召还馆,同知太常礼院。是年冬谒告西归,行次临潼,卒于馆舍,年五十八。着述有《崇文集》十卷,又有《正蒙书》十卷、《经学理窟》一卷、《西铭集解》一卷。其文集久佚,明万历中沈自彰始辑其遗文编为《张子全书》十五卷,含《东铭》、《西铭》、《正蒙》三卷,《经学理窟》五卷,《易说》三卷,《语录钞》一卷,《文集钞》一卷,《拾遗》一卷,《附录》一卷。现存明万历四十八年刻本、康熙四十七年正谊堂刊本、《四库全书》本,中华书局1987年出版有章锡琛点校本。事迹见吕大临《横渠先生行状》(《张子全书》卷一五附)、《宋史》卷四二七本传。

张载学古力行,尝与二程切磋道学之要,相互影响,为关学学派宗师,其学以《易》为宗,以中庸为体,以孔孟为法。其文较重义理,而不讲究辞藻,极力阐发儒学传统,实为理学创始人之一。其《西铭》(卷一)阐明民胞物与、乐天顺命的思想:“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尊高年,所以长其长;慈孤弱,所以幼其幼。

圣其合德,贤其秀也。凡天下之疲癃残疾、茕独鳏寡,皆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也。……富贵福泽,将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存,吾顺事;没,吾宁也。”朱熹概括此文大意云说:“《西铭》一篇,首三句却似人做破题;“天地之塞帅”两句,恰似人做原题,乃一篇紧要处;“民吾同胞”至“无告者也”乃统论如此;“于时保之”以下是做工夫处。”尹焞《跋西铭》云:“横渠先生作此铭,或疑同于墨氏之兼爱。寓书以问伊川先生(程颐),答曰:“《西铭》之为书,推理以存义,扩前圣所未发,与孟子性善、养气之论同功,岂墨氏之比哉?二者亦前圣所未发。”甚至有些理学家将它推尊为宋朝仅有的四篇好文字之一,《朱子语类》卷一三九引刘清之语云:“本朝只有四篇文字好:《太极图》、《西铭》、《易传序》、《春秋传序》。”

张载也十分关心时事,着有《边议九首》(含《清野》、《固守》、《省戍》、《因民》、《讲实》、《择帅》、《择守》、《足用》、《警败》),又有《庆州大顺城记》及论边事之疏多篇,如《与蔡帅边事画一》、《经略司画一》之类。

其诗多道学气,连朱熹都批评其乐章“拗强不似”。如《君子行》就完全在宣传其道学:“君子防未然,见几天地先。开物象未形,弭灾忧患前。公旦立无方,不恤流言喧。将圣见乱人,天厌惩孤偏。窃攘岂予思,瓜李安足论。”但也有一些小诗,如《绝句》的“两山南北雨冥冥,四牖东西万木青”;《梦中》的“楚峡云娇宋玉愁,月明溪净印银钩”;残句“无限寒鸦冒雨飞”,“红树高高出粉墙”;“春菇牙露翠,水荇叶连青”,都富有生活气息。

张载去世,司马光《张子厚先生哀辞》(卷五)对其一生作了全面评价:“先生负材气,弱冠游穷边。麻衣揖钜公,决策期万全。谓言叛羌背,坐可执而鞭。意趣小参差,万金莫留连。中年更折节,六籍事精研。羲农讫周孔,上下皆贯穿。造次循绳墨,儒行无少愆。师道久废缺,模范几无传。先生力振起,不绝尚联绵。教人学虽博,要以礼为先。庶几百世后,复睹三王前。释老比尤炽,群伦将荡然。先生论性命,指示令知天。”程颢《哭张子厚先生》(卷一)云:“叹息斯文约共修,如何夫子便长休?山东无复苍生望,西土谁共后学求。千古声名联棣萼,二年零落去山丘。寝门恸哭知何限,岂独交亲念旧游!”

第三节 “纯厚易直,强明正亮”的吕大钧

吕大钧(1031-1082)字和叔,蓝田(今属陕西)人,比部郎中,赠左谏议大夫吕第三子,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吕大防之弟。子六人,五人相继登科,知名当世,缙绅士大夫传其家声,以为美谈。嘉佑二年中进士乙科,调秦州右司理参军,监延州折博务,改光禄寺丞、知耀州三原县。请代亲人蜀,移绵州巴西县。韩绛宣抚陕西、河东,辟为书写机宜文字。丁父忧,家居讲道数年。元丰五年讨伐西夏,鄜延路转运司檄为从事,为管勾文字。未几,感疾,卒于延州,年五十二。着有《诚德集》三十卷,又有《吕氏乡约》一卷,均已佚。事迹见范育《吕和叔墓表》、《宋史》卷三四○本传。

范育《吕和叔墓表》云:“君性纯厚易直,强明正亮,所行不二于心,所知不二于行。其学以孔子下学上达之心立其志,以孟子集义之功养其德,以颜子克己复礼之用厉其行。其要归之诚明不息,不为众人沮之而疑,小辨夺之而屈,势利劫之而回,知力穷之而止。其自任以圣贤之重如此。盖《大学》之教不明于世者千五百年,先是扶风张先生子厚闻而知之,而学者未之信也。君于先生为同年友,一言而契,往执弟子礼问焉,若谓始学必先行其所知而已,若夫道性命之际,正惟躬行礼义,久则至焉。先生以谓学不造约,虽劳而艰于进德,且谓君勉之当自悟。君乃信己不疑,设其义,陈其数,倡而行之,将以抗横流、继绝学,毅然不恤人之非间己也。先生亦叹其勇为不可及。……其文章不作于无用,尝撰次《井田》、《兵制》为图籍,按之易易。大臣有荐官邸教授者,法当献文,君上《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赋》,推是道也,忾乎天下矣。”其奏疏《选小臣宿卫议》,论事切当,清康熙皇帝认为“交互发意,滔滔如泉源之涌溢”(《御制文第三集》卷四二)。

其诗仅存《曾点》一首:“函丈从容问且酬,展才无不至诸侯。

可怜曾点推鸣瑟,独对春风咏不休。”曾点为孔子弟子,《论语》载,孔子要其门徒各言尔志,多以车马轻裘,位至诸侯自许,只有曾点表示:“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此诗即咏此事,这不是曾点志小,而正是志大的表现,正如明人张吉《舟中读吕和叔四子言志诗》所说:“般般剪制皆春服,曲曲溪山尽舞雩。

点也胸中宽似海,休将勺水席讴歈。”

蓝田吕氏一族,吕大忠、吕大防、吕大钧、吕大临均致力于理学。张士佩《四献祠重修记》云:“蓝田之北,故有四献祠,祀正愍公昆仲。……吕正愍公名大防,字微仲,以左仆射同范纯仁相垂帘听政者八年,能使元佑之治,隆比嘉佑。而厥兄直学士大忠字进伯,知代州,曰契丹使求代北地,神宗将从之,大忠曰:“彼遣一使来,即与地五百里,若使魏王英弼来求关南,则何如?”神宗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