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星璀璨:北宋嘉祐二年贡举考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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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理学家张载、吕大钧、程颢与朱光庭(3)

“卿是何言也?”刘沆曰:“大忠之言,社稷大计,愿熟思之。”厥弟宣义郎大钧字和叔,从横渠学,中乙科,能践履师说。……厥弟秘书省正字大临字与叔,学于伊川,通六经,尤邃于礼。元佑中为太学博士,迁秘书正字。范祖禹荐其好学修身如古人,可备劝学。未及用而卒。据此,则四公之献彰彰矣。”

第四节 “性行端醇,明于义理”的程颢

程颢(1032-1085)字伯淳,世称明道先生。其祖上值得一提的是高祖程羽(913-984)字冲远,深州陆泽人。才数岁,诵诗书,强记过人,好学能文。官至兵部侍郎。雍熙元年卒,年七十二,赠礼部尚书。后程氏迁河南(今河南洛阳)。

父程珦(1006-1090)字伯温。生于京师泰宁坊赐第。历仕州县,神宗朝,知汉州。时行新法,州县嚣然,珦独指其有未便。

年七十,自为墓志,书其后以戒子孙:“吾历官十二任,享禄六十年,但知廉慎宽和,孜孜夙夜,无勋劳可以报国,无异政可以及民,始终得免瑕谪,为幸多矣。葬日,切不用干求时贤,制撰铭志,既无事实可纪,不免虚辞溢美,徒累不德,只用此文刻于石,向壁安置。若或少违遗命,是不以为有知也。”元佑五年卒,享年八十有五。平生所为诗甚多,自谓非工,即弃去;退休后所作,方稍编录,亦未尝以示人,今亦不存。有子六人,程颢居三,程颐居四,其他四子皆早亡。

程颢自幼聪明奇慧,神气秀爽,异于常儿。尚未能言时,叔祖母任氏抱之行,不觉钗坠,后数日方求之。颢以手指示,随其所指而往,果得钗,人皆惊异。数岁,诵诗书,强记过人。十岁能为诗赋,十二三时,居庠序中,如老成人,见者无不爱重。刘立之云:“先生幼有奇质,明慧惊人,年数岁,即有成人之度。”尝赋《酌贪泉》诗曰:“中心如自固,外物岂能迁。”人皆许其有操守。及长,豪勇自奋,不溺于流俗。从汝南周敦颐问学,穷性命之理,老儒宿学,皆自以为不及。嘉佑二年进士及第,调京兆鄠县主簿。

府境大水,诸县仓卒兴役,皆狼狈失措置,惟颢所治饮食茇舍无一不具。时暑甚疫,人病多死,独鄠人无死者。移江宁上元县主簿。上元田税不均,比他邑尤甚,颢为县令画法,民不知扰而税遂均。会县令罢,摄邑事,牒诉日不减三二百数,颢处之不阅月,民讼遂简。江南俗种稻赖塘陂以溉,盛夏塘溃,非千夫不能塞。

按惯例,当言之府,禀之监司,然后计功调役。颢曰:“比如是,苗槁久矣,民将何食?救民获罪,所不辞也。”遂发民塞之,岁大丰。移泽州晋城县令,民以事至庭下者,必教之以事父兄、奉长上之道,暇则亲至诸乡校,召父老与之语。儿童读书者,为正其章句,置师不善则易之。初,俗甚野,不知为学。后数年,服儒衣冠者遂众。乡里远近为伍保,使之力役相助,患难相恤,奸伪无所容。孤茕老疾者,责亲党使毋失所;行旅出于其途者,疾病皆有所养。三年盗无剽劫,民无斗死者。河东路财赋不充,官有科买,则物价腾涌,岁为民患。颢度所须,使富家预储其物,定价而出之,富家不失息,而乡民所费比旧才十二三。民惮差役,互相纠诉,乡邻往往为仇。颢尽得民产厚薄,按籍而命之,莫有辞者。

义勇常以农隙讲事,然但文具而已。颢至,晋城之民遂为精兵。

以荐改着作佐郎,熙宁二年,以御史中丞吕公着荐,授太子中允,权监察御史里行。神宗素闻其名,陛对之日,从容咨访,期以显用。前后进说,大要以正心窒欲、求贤育材为先。时王安石为相,多所措置。颢每进见,必为上陈君道,以至诚仁爱为本,不当及功利。言既不用,恳求外补,差权发遣京西路提点刑狱,复上章曰:“臣言是,愿行之。如其妄言,当赐显黜。请罪而获迁,刑赏混矣。”改差签书镇宁军节度判官事。七年,监洛河竹木务。

曹村决,颢方护小吴埽,知州军事刘涣以急告。颢夜驰至州,谓涣曰:“曹村决,京城可虞。臣子之分,身可塞亦为之,请尽以厢兵见付。事或未集,公当率禁兵继之。”径走埽下,谕士卒曰:“朝廷养尔辈,正为缓急尔,尔知曹村决则注京城乎?吾与尔曹以身扞之。”众皆感激自效。元丰元年,知扶沟县。荐者言颢未尝叙年劳迁秩,特改太常丞。官制行,改奉议郎。除判武学,为李定所劾,罢归故官,又责监汝州酒税。八年,哲宗即位,召为宗正寺丞,未行而卒,时年五十四。士大夫识与不识莫不伤吊,以朝廷失贤为恨。嘉定十三年,赐谥曰纯,淳佑元年封河南伯,后祀孔子庙庭。与其弟颐合着《河南程氏遗书》二十五卷、《河南程氏外书》十二卷、《河南程氏经说》八卷、《河南程氏粹言》二卷,有《文集》四卷,俱存。《二程文集》版本较多,较易得的有中华书局《二程集》校点本。事迹见韩维《程伯淳墓志铭》、《东都事略》卷一一四、《宋史》卷四二七本传。明人赵滂、唐伯元分别编有《明道先生年谱》,清人池生春编有《明道先生年谱》。

程颢以道学名世,陈襄《熙宁经筵论荐·程颢》称其“性行端醇,明于义理,可备风宪,职司之任”。程颐《明道先生行状》(卷一二)云:“先生资禀既异,而充养有道,纯粹如精金,温润如良玉;宽而有制,和而不流;忠诚贯于金石,孝悌通于神明。视其色,其接物也如春阳之温;听其言,其入人也如时雨之润。胸怀洞然,彻视无间。测其蕴,则浩乎若沧溟之无际;极其德,美言盖不足以形容。先生行己,内主于敬,而行之以恕;见善若出于己,不欲勿施于人;居广居而行大道,言有物而动有常。”韩维《程伯淳墓志铭》云:“先生于书无所不读,自浮屠、老子、庄、列,莫不思索究极以知其意,而卒宅于吾圣人之道。其持己清峻,若不可及,而与人甚恕而温。论治道,卓乎至于无能名,而应世接物,莫不曲尽其宜。苟善于君矣,爵禄可舍也;苟利于民矣,法禁不避也。自元丰以来,论贤士大夫宜在天子左右者,君必与焉。”程颢自幼博览群书,出入六经,尤深研《易》学,早年尝从周敦颐学,后在洛阳讲学十余年,与其弟程颐同为北宋理学奠基人,开南宋理学程朱一派。程颢毕生治经,为一代名儒。

程颢论文重义理而轻文辞,故为文多质直而少文采,如为清人竭力推崇的《论王霸札子》、《上殿札子》、《请修学校尊师儒取士札子》、《谏新法疏》,其实亦不过是宋代理学家所谓的经邦济世之策,所论未必合于时用,其文章本身也缺乏文学性,兹不详论。

贡举试赋、论各一道,策五道,嘉佑二年贡举所试诸篇,只有程颢保存最为完整。赋即以“民得终佚,劳固无怨”为韵的《南庙试佚道使民赋》(卷二),论即《南庙试九叙惟歌论》,策即《南庙试策五道》(卷五)。应试律赋多为论政之作,而程颢此赋特点除论政外,还具有浓厚的道学色彩。林希亦于是科及第,其应试赋亦存世,见《皇朝文鉴》卷一一,与之比较,更可看出道学家赋的特点。开头数语先点题:“人情莫不乐利,圣政为能使民。以佚道而敦敕,俾当时之服循。教本于农,虽极勤劳之事;功收于后,自无怨之因。”而全文都围绕“民得终佚,劳固无怨”展开,“择可劳而劳也,敢惮初勤?因所利而利焉,自全终佚。大抵善治俗者,率俗以敦本;善使民者,顺民而不劳。道皆出于优佚,令无勤于绎骚。不夺其时,导以厚生之利;将求其欲,岂闻力穑之逃!”

他反驳“民之冥而无知”说:“趋其利则虽劳而乐,害其事则虽冥而惧。”末以“俾民有乐佚之道焉,虽劳何怨”为结。全赋结构谨严,虽道学气较浓,但富有说服力。

其《晋城县令题名记》(卷二)是一篇以论为记的杂记文,首论史官废置的利弊:“古者诸侯之国,各有史记,故其善恶皆见于后世。自秦罢侯置守令,则史亦从而废矣。其后自非杰然有功德者,或记之循吏,与夫凶忍残杀之极者,以酷见传,其余则泯然无闻矣。如汉、唐之有天下,皆数百年,其间郡县之政,可书者宜亦多矣,然其见书者,率才数十人。使贤者之政不幸而无传,其不肖者复幸而得盖其恶,斯与古史之意异矣。”次论官员三年一迁之制更使“善恶无闻”:“夫图治于长久者,虽圣知为之,且不能仓卒苟简而就,盖必本之人情而为之法度,然后可使去恶而从善。则其纪纲条教,必审定而后下;其民之服循渐渍,亦必待久乃淳固而不变。今之为吏,三岁而代者固已迟之矣。使皆知礼义者,能自始至,即皇皇然图所施设,亦教令未熟,民情未孚,而更书已至矣。倘后之人所志不同,复有甚者,欲新己之政,则尽其法而去之,其迹固无余矣。而况因循不职者乎?噫!以易息之政,而复无以托其传,则宜其去皆未几,而善恶无闻焉。”末论题名记之必要:“故欲闻古史之善而不可得,则因谓今有题前政之名氏以为记者,尚为近古。而斯邑无之,乃考之案牒,访之吏民,才得自李君而降二十一人,第其岁月先后而记之,俾民观其名而不忘其政,后之人得从而质其是非以为师戒云耳。来者请嗣书其次。”《(康熙)御制文第三集》卷三九评此文云:“义存法戒,即一记亦不苟作。”《古文眉诠》卷六三浦起龙评云:“闻后是题名本意,而以善恶标举前政作提纲,以师戒儆劝后来作收局。

结构严,关系重。其吏治久暂一段,尤能振起通体精神。大儒之文不绳削而自工如此。”

其《游鄠县山诗序》(卷三)首写自幼时起,已闻秦山之名,常恨没有机会游赏。嘉佑二年得第后,主簿书于是邑,以为可以“厌饫云山,以偿素志”。但到官几二年,符移奔走,簿书期会,仓出入,无暇往游,“辜负泉石”。次写五年二月始得往游,“自入山至归,凡四日”,以“二日早”、“夜宿”、“诘旦”、“夜止”、“明旦”、“遂宿”、“凌晨”等时间词领起,把四天的游历记叙得清清楚楚。

所记有详有略,如“徜徉于花林水竹闲”,“雨气自西山来,始虑不得遍诣诸境,一霎遂霁”,均较略。而游谷、涧各一段则较详:“自入太平谷,山水益奇绝,殆非人境。石道甚巇,下视可悸,往往步乱石间”;“下深涧,白石磷磷于水间,水声清泠可爱,坐石掬水,恋恋不能去者久之”。末以作诗序为结:“马上率尔口语,往往成诗章。……得长短咏共十二篇(卷一有《游鄠县山诗十二首》),姑存之,以志游览之次第云。”此序为记序之序,实为杂记文。全文结构谨严,详略得当,写景如画,可见道学家文也并非都质直少文。

对于诗歌,他强调传统的温柔敦厚之说,大都写得含蓄蕴藉,集中虽有不少道学气十足的作品,但也不乏清新灵动、情韵俱佳的诗作,有些还成了家喻户晓的名篇。如任鄠县主簿时作的《偶成》(卷一,所引颢诗均见此卷,下不再注):

云淡风轻近午天,望花随柳过前川。

旁人不识予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此诗借物形容春夏之交,生意盎然。云淡风轻,日影近午,依花随柳,闲过前溪,旁人不知吾心之乐,谓其偷片时之闲,学后生之春游。宋谢良佐《上蔡语录》卷一:“学者须是胸怀摆脱得开,始得有见。明道先生在鄠县作簿时,有诗云(所引即此诗)。

看他胸怀直是好,与曾点底事一般。”程颢此诗所表现的正是曾点“浴乎沂,风乎舞雩”(《论语》)的情趣。

其《秋日偶成二首》也表现了同样的情趣,谢良佐称其“摆脱得开”,朱熹曾多次引谢良佐这一评语。诗云:

寥寥天气已高秋,更倚凌虚百尺楼。

世上利名群蠛蠓,古来兴废几浮沤。

退居陋巷颜回乐,不见长安李白愁。

两事到头须有得,我心处处自优游。

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

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

名利有如浮沤,转瞬消散,应学颜回陋巷之乐,要以李白长安求官不得之愁为戒。只要摆脱了名利,则能凡事从容。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屈,这才是真正的英雄。

《游紫阁山》以写景胜:“仙掌远相招,萦纡渡石桥。瞑云生涧底,寒雨下山腰。树色千层乱,天形一罅遥。吏纷难久驻,回首羡渔樵。”《郊行即事》亦以写景胜:

芳原绿野恣行时,春入遥山碧四围。

兴逐乱红穿柳巷,春困临流坐苔矶。

莫辞盏酒十分醉,只恐风花一片飞。

况是清明好天气,不妨游衍莫忘归。

首四句写“郊行”,“穿柳巷”,“坐苔矶”,后四句抒惜春之情,《瀛奎律髓汇评》卷一○方回评云:“学见圣域,诗其余事也。或问此可与(曾点)浴沂意趣看否?曰:诗且看诗,不必太深太凿。”纪昀称“诗且看诗”一语“足以破俗”。卷二三方回又评云:

“大儒事业,有大于诗者,不可以诗人例目之。五、六乃朱文公所深取。”所谓“朱文公所深取”。指朱熹《伊洛渊源录》卷三:“伯淳先生诗云“莫辞盏酒十分醉,只恐风花一片飞”,何其温柔敦厚也。闻之者亦且自然感动矣。”此诗没有什么道学气,冯舒评此诗云:“诗不忌道学,然诗人道学多在言外,说出便厌。诗以道性情,不知发乎情,便不知止乎礼义。”许印芳评云:“此诗无一毫道学气,五、六情韵俱佳,宜为文公所取。”

《春日江上》云:

新蒲嫩柳满汀洲,春入渔舟一棹浮。

云幕倒遮天外日,风帘轻扬竹间楼。

望穷远岫微茫见,兴逐归槎汗漫游。

不畏蛟螭起波浪,却怜清泚向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