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星璀璨:北宋嘉祐二年贡举考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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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理学家张载、吕大钧、程颢与朱光庭(5)

程颐极不喜为诗,以为诗歌即使达到杜甫那样的境界,也终究不过为“闲言语”,不当于此耗费心力(卷一八):“或问诗可学否。曰:“既学时,须是用功方合诗人格。既用功,甚妨事。古人诗云:“吟成五个字,用破一生心。”又谓:“可惜一生心,用在五字上。”此言甚当。先生尝说王子真(筌)会寄药来,某无以答他,某素不作诗。亦非是禁止不作,但不欲为此闲言语。且如今言能诗无如杜甫,如云“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如此闲言语,道出做甚?某所以不尝作诗,今寄谢王子真诗云:“至诚通化药通神,远寄衰翁济病身。我亦有丹君信否,用时还解寿斯民。”子真所学只是独善,虽至诚洁行,然大抵只是为长生久视之术,止济一身,因有是句。”此言“某素不作诗”,《褉饮诗序》(卷九)亦言“不能赋诗”:“颍川陈公廙始治洛居,则引流回环,为泛觞之所。元丰乙未,首修褉事,公廙好古重道,所命皆儒学之士。

既乐嘉宾,形于咏歌,有不愧山阴(王羲之)之句。诸君属而和者,皆有高致。野人程颐不能赋诗,因论今昔之异而为之评。”

如果说在理学方面程颐比其兄更为系统深入,那么在文学上他则远逊于颢。《全宋诗》收颢诗五十八篇,而收颐诗仅六篇,只有颢诗的十分之一。颢诗可读者不少,而颐诗几乎都是说教之作。如《睢阳五老图》的“惟我潜心于《易》理,备知先哲应时看”之类。

第六节 “以讽谏为诽谤”的朱光庭

朱光庭(1037-1094)字公掞,河南偃师(今属河南)人。幼好学,十岁能属文,赋诗有警句。嘉佑二年进士及第,调万年县主簿。迁临晋县令,徙虢略、修武、垣曲诸县令。代还,改着作佐郎,辟为庆州判官。神宗召对,问:“中外有所闻乎?”对曰:“陛下即位以来,更张法度,臣下行之,或非圣意,故有便有不便。诚能去其不便,则天下均被福矣。”除签书河阳判官事,徙湖州判官。

哲宗即位,用司马光荐,召为左正言,首辨大臣忠邪,又请天子燕闲与儒臣讲习,罢提举常平司官,不散青苗钱,广储蓄、备水旱,太学置明师以养人材,论奏无虚日。迁左司谏,改左司员外郎,拜侍御史,论劾蔡确之罪,蔡确贬新州。拜右谏议大夫,迁给事中。以论事求补外,出知亳州。复召为给事中,坐封还刘挚免相制,落职知亳州,徙潞州。绍圣元年,卒于官,年五十八。后入元佑党籍,追贬柳州别驾。着有奏疏文集,今已佚。事迹见范祖禹《集贤院学士知潞州朱公墓志铭》(《范太史集》卷四三)、《宋史》卷三三三本传。

朱光庭少时从孙复学《春秋》,又受学于胡瑗,告以为学之本主于忠信,终身力行之。后又从程颢、程颐二先生于洛阳,以致知格物为进道之门,正心诚意为入德之方。尝谓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唯孔孟为然,故力排异端,以扶圣道。元佑元年二月他曾上奏,乞以程颐为讲官,称“颐道德纯备,学问渊博,材资醇正,有中立不倚之风;识虑明彻,至知几其神之妙。言行相顾而无择,仁义在躬而不矜。若用斯人,俾当劝讲,必能辅养圣德,启迪天聪,一正君心,为天下福。”又云:“颐究先王之蕴,达当世之务,乃天民之先觉,圣代之真儒。俾之日侍经筵,足以发扬圣训;兼掌学校,足以丕变斯文。”又撰《明道先生论》云:

先生之学,以诚为本。仰观乎天,清明穹窿,日月之运行,阴阳之变化,所以然者,诚而已。俯察乎地,广博持载,山川之融结,草木之蕃殖,所以然者,诚而已。人居天地之中,参合无间,纯亦不已者,其在兹乎!盖诚者,天德也。圣人自诚而明,其静也渊停,其动也神速。天地之所以位,万物之所以育,何莫由斯道也。先生得圣人之诚者也。自始学至于成德,虽天资颖彻,绝出等夷,然卓然之见,一主于诚。故推而事亲则诚孝,事君则诚忠,友于兄弟,则绰绰有裕;信于朋友,则久要不忘。修身慎行,则不愧于屋漏;临政爱民,则如保乎赤子。非得夫圣人之诚,孰能与于斯?才周万物而不自以为高,学际三才而不自以为足,行贯神明而不自以为异,识照古今而不自以为得。至于六经之奥义,百家之异说,研穷搜抉,判然胸中。天下之事,虽万变交于前,而烛之不失毫厘,权之不失轻重。凡贫贱、富贵、死生,皆不足以动其心,真可谓大丈夫者。非所得之深,所养之厚,能至于是欤?呜呼!天之生斯人,使之平治天下,功德岂小补哉?方当圣政日新,贤者汇进,殆将以斯道觉斯民,而天夺之速,可谓不幸之甚矣!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自孟轲以来,千有余岁,先王大道,得先生而后传,其补助天地之功可谓盛矣。虽不得高位以泽天下,然而以斯道倡之于人,亦已较着。其闲见而知之,尚能似之,先生为不亡矣。

元佑初,由于同反新法,苏轼兄弟都有《次韵朱光庭初夏》、《次韵朱光庭嘉雨》诗,可见他们与朱有唱和。但后来由于洛蜀党争的形成,变得势不两立。朱光庭是洛蜀党争中洛党的代表人物之一,是洛党骨干。苏轼在《试馆职策问》(卷七)中曾说:

“欲师仁祖之忠厚,而患百官有司不举其职,或至于媮(苟安);欲法神考之励精,而恐监司守令不识其意,流入于刻(刻薄)。”元佑元年十二月,朱光庭上奏乞正学士院策题撰者之罪:“臣以谓仁祖之深仁厚德,如天之为大,汉文不足以过也。神考之雄才大略,如神之不测,宣帝不足以过也。后之为人臣者,惟当盛扬其先烈,不当更置之议论也。今来学士院考试不识大体,以仁祖难名之盛德,神考有为之善志,反以偷、刻为议论,独称汉文、宣帝之全美,以谓仁祖、神考不足以师法,不忠莫大焉。伏望圣慈察臣之言,特奋睿断,正考试官之罪,以戒人臣之不忠者。”苏轼反驳说,所谓媮与刻,是专指现在的百官有司及监司牧守不了解师法先帝的本意,以致苟安或刻薄,并非指先帝苟安或刻薄,“文理甚明,灿若黑白”。高太后也说,仔细看苏轼文意,是指今日百官有司、监司守令而言,并非讥讽祖宗。高太后说了话,这一公案本应了结,但对苏轼的攻击并没有停止。苏轼在《乞郡札子》(卷二九)中说,神宗朝李定、舒亶等诬他诽谤朝廷,还有近似的地方,即“以讽谏为诽谤”;现在则是“以白为黑,以西为东”,连“近似”都说不上了。

在是否恢得诗赋取士问题上,他与苏轼的观点也是对立的。

元佑初,司马光废除了王安石专以经义论策取士的制度,恢复了诗赋明经各科。苏轼专门写了《复改科赋》,批评经义取土,歌颂诗赋取士。朱光庭《请用经术取士奏》云:“臣窃以圣朝用经术取士,冠越前代,止是不当专用王安石之学,使后生习为一律,不复穷究圣人之蕴,此为失矣。若谓学经术不能为文,须学诗赋而后能文,臣以为不然。夫六经之文,可谓纯粹浑厚,经纬天地,辉光日新者也。今使学者不学纯粹浑厚辉光六经之文,而反学雕虫篆刻童子之技,岂不陋哉?甚非圣朝之美事。”

《全宋诗》卷七六三辑得朱光庭诗二首,一为七律《题福昌寺南轩东壁》,一为七绝《华清偶成》:“骊山秀色古今同,尽入诗人感慨中。只徇《霓裳》一曲乐,不知天下乐无穷。”都无突出特色。

第七节 程门四先生

《宋史·吕大防传》:“大临字与叔,学于程颐,与谢良佐、游酢、杨时在程门号四先生。”危素《游先生文集目录后记(丙子)》

论宋代理学源流云:“昔河南二程子之门,英才甚多,其卓然着称者,则有谢显道(良佐)、尹彦明(焞)、杨中立(时)洎先生四人而已。”无吕大临而有尹焞。下并论之。

一、“好学修身如古人”的吕大临

吕大临(1046-1092)字与叔,时称芸阁先生,蓝田(今属陕西)人,吕大防弟。学于张载、程颐,通六经,尤精《礼》学。元佑中,为太学博士,迁秘书省正字。七年,范祖禹举荐其“好学修身如古人,可备劝学”,未及用而卒,年四十七。着有《礼记传》十六卷(存)、《考古图》十卷(存)及《玉溪集》等。事迹见《朱子语类》卷一○一,《宋史》卷三四○《吕大防传》附传。

作为理学家,其现存作品多为宣扬理学而作,如《中庸后解序》、《明微论》、《建官正官论》、《举辟论》、《任贤使能论》、《养才论》、《风俗议》、《善俗论》、《财用论》、《与程正叔书》、《三原县学记》、《克己铭》、《横渠先生行状》、《明道先生哀词》、《祭李龥文》等。或为反驳异端而作,如《考古图后记》:“庄周氏谓儒者逐迹丧真,学不善变,故为轮扁之说,刍狗之谕,重以《渔父》、《盗跖》诗礼发冢之言,极其诋訾。夫学不知变,信有罪矣;变而不知止于中,其敝殆有甚焉。以学为伪,以智为凿,以仁为姑息,以礼为虚饰,荡然不知圣人之可尊,先王之可法。克己从义谓之失性,是古非今谓之乱政,至于坑杀学士,燔爇典籍,尽愚天下之民而后慊。由是观之,二者之学,其害孰多?”

吕大临很重视选举之法,元佑元年《论选举六事奏》云:“臣窃惟古之长育人才者,以士众多为乐;今之主选举者,以士众多为患。古之以礼聘士,常恐士之不至;今之以法抑士,常恐士之竞进。古今岂有异哉,盖未之思尔。夫为国之要,不越得人以治其事而已。如为治必欲得人,惟恐才之不足,不患乎众多也;如治事皆任其责,惟恐士之不至,不忧乎竞进也。今也取人而用,不问其可任何事;任人以事,不问其才之所堪。如此而欲得人而事治,未之有也。今欲立士规以养德厉行,更学制以量才进艺,立贡法以取贤敛才,立试法以试用养才,立辟法以兴能备用,立举法以覆实得人,立考法以责任考功,其事目之详具于后。”其下即为士规、学制等的具体内容,并云:“试法之立,足以区别能否,不致多容滥进;辟法之立,使官长自择僚佐,足以深任其责;举法之立,使在上者多知人才缓急之用,不患乏人;考法之立,使非才者不敢幸进,无功者不可苟容。仕路之清,无越于是。”

谢汲《四六谈麈》云:“程门高弟如逍遥公(谢良佐)、杨中立(时)、游定夫(酢),皆工四六,后之学者乃谓谈经者不习此,岂其然乎?”吕大临亦谈经者,亦工四六,其《明道先生哀词》,就是一篇四六哀辞。首言此前儒学不行,异端争衡:“呜呼!去圣远矣,斯文丧矣。先王之流风善政,泯没而不可见;明师贤弟子传授之学,断绝而不得闻。以章句训诂为能穷遗经,以仪章度数为能尽儒术,使圣人之道玩于腐儒讽诵之余,隐于百姓日用之末。反求诸己,则罔然无得;施之于天下,则若不可行。异端争衡,犹不与此。”次言程颢的贡献:“先生负特立之才,知《大学》之要,博文强识,躬行力究,察伦明物,极其所止,涣然心释,洞见道体。”能造约:“其造于约也,虽事变之感不一,知应以是心而不穷;虽天下之理至众,知反之吾身而自足。”能致一:“其致于一也,异端并立而不能移,圣人复起而不与易。”能养成:“其养之成也,和气充浃,见于声容,然望之崇深,不可慢也;遇事优为,从容不迫,然诚心恳恻,弗之措也。”自任重:“其自任之重也,宁学圣人而未至,不欲以一善成名;宁以一物不被泽为己病,不欲以一时之利为己功。”自信笃:“其自信之笃也,吾志可行,不苟洁其去就;吾义所安,虽小官有所不屑。”末谓程颢卒,门人皆以自得名其学,但其学实不可名:“夫位天地,育万物者,道也;传斯道者,斯文也;振已坠之文,达未行之道者,先生也。使学不卒传,志不卒行,至于此极者,天也。先生之德,可形容者,犹可道也;其独智自得,合乎天,契乎先圣者,不可得而道也。元丰八年六月,明道先生卒。

门人学者皆以所自得者名先生之德,先生之德未易名也,亦各伸其志尔。”

其诗好发议论,也有理学气,但多可成诵。如《北郊》:“村北硗田久废耕,试投嘉谷望秋成。天时地力难前料,万粒须期一粒生。”种万粒而得一粒,农家够艰辛了。其《送刘户曹》(同上)云:“学如元凯方成癖,文似相如反类俳。独立孔门无一事,惟传颜氏得心斋。”称美刘户曹不像杜预(字元凯)那样专心传注之学,有《左传》癖;也不像司相如那样追求文采,其赋类俳,而是像颜渊那样能得孔门心学。《寒食道中》云:“漠漠云浓阴欲坠,迢迢远路马行迟。春风境界无边畔,花下游人恐未知。”同样的春景,行人与游人是会有不同感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