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星璀璨:北宋嘉祐二年贡举考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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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反变法的苏轼兄弟及其友生(21)

李师中(1013-1078)字诚之,楚丘(今山东曹县东南)人。

进士及第后,多立功边疆。应诏上书言时事,吕惠卿以为罔上,贬和州团练副使,稍徙单州,分司南京。元丰元年四月卒,年六十六。师中为人落落有气节,然好为大言,其文有气势,诗什尤高。着有文集三十卷、奏议二十卷。此词即吊其不幸,“伤今感昨”,“余剑戟”,“虚弦索”,“射虎山边”,“骑鲸海上”,皆一去不返了。“贤人命,从来薄”,这就是对李一生的概括。《许彦周诗话》云:“晁无咎在崇宁间次李承(诚)之长短句,以吊承之曰:“射虎山边寻旧迹,骑鲸海上追前约,便江湖、与世永相忘,还堪乐。”不独用事的确,其指意高古,深悲而善怨,似《离骚》。”其余如《洞仙歌》(青烟幂处)、《忆少年》(无穷官柳)、《水龙吟》(去年暑雨钩盘),《盐角儿》(开时似雪)均堪称佳作。

四、“汪洋冲淡,有一唱三叹之声”的张耒

张耒(1054-1114)字文潜,号柯山,人称宛丘先生,楚州淮阴(今属江苏)人。幼颖悟能文,游学陈州,苏辙时为陈州学官,器重之,遂得从苏轼游。熙宁六年进士及第,授临淮主簿。元丰元年,为寿安尉,迁咸平丞。哲宗继位,入为太学录。范纯仁荐试馆阁,迁秘书省正字、秘书丞、着作郎、史馆检讨。八年,迁起居舍人。绍圣元年,出知润州,入党籍,徙宣州。四年,谪监黄州酒税矾务。元符二年,徙复州。徽宗即位,起为黄州通判,知兖州。建中靖国元年,召为太常少卿,旋出知颍、汝二州。崇宁元年,复坐党籍落职,管勾亳州明道宫。在颍州时闻苏轼讣讯,为苏轼举哀行服,言者劾之,复贬房州别驾,黄州安置。五年,得自便。大观二年,居陈州。政和四年卒,年六十一。着有《宛丘先生文集》七十六卷,中华书局1999年出版有李逸安等校点《张耒集》,较为完备精审。还撰有《明道杂志》一卷。事迹见《东都事略》卷一一六、《宋史》卷四四四本传。

张耒是北宋中晚期重要的文学家,为苏门四学士之一。其文论源于三苏,提倡文理并重,《与友人论文因以诗投之》(卷九)以为:“文以意为车,意以文为马,理强意乃胜,气盛文如驾。”在《答李推官书》(卷五五)中他又明确申说学文在于明理,“如知文而不务理,求文之工,世未尝有是也”。在文章风格上,他反对奇涩,提倡平易;反对曲晦,提倡词达;反对雕琢,力主顺应天理之自然,直抒胸臆,其《贺方回乐府序》(卷四八)云:“文章之于人,有满心而发,肆口而成,不待思虑而工,不待雕琢而丽者,皆天理之自然,而情性之道也。”张耒的诗文正是其创作理论的具体体现,长短利弊皆本于此。

其文风近似苏辙,苏轼《答张文潜书》(卷五二)对他有“汪洋冲淡,有一倡三叹之声”的称誉,张表臣《张右史文集序》也称其文“雄深雅健,纤秾瑰丽,无所不有”。他擅长辞赋,在苏门四学士中,以张耒存赋最多,共三十二篇(卷一、卷二)。与梅尧臣相似,张赋篇幅也较短。其《石菖蒲赋》(卷二)不足百字,前以四言描写石菖蒲:“岁寒风霜,水落石洁。大木百围,僵仆摧折。有草于此,寸根九节。曾是莫伤,菶然茂悦。”后以散句发议论,石菖蒲虽为“养性上药”,但不应“糜而饵之”:“若处广深、隐奥密,而不知户牖之外平地尺雪也。将糜而饵之,私其益于我躬,则不几于夺也?曷若致之吾前,仪之以自修兮,庶乎比德之琚玦也。”

伯牙,相传为春秋时代琴师,只有钟子期能赏其琴。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张耒《哀伯牙赋》(卷一)即咏此:“伯牙鼓琴,后世无如。我哀伯牙,似智而愚。天地之间,四方万里,知尔琴者,一人而已。钟子既死,其一又亡,欲弹无听,泣涕浪浪。己奏己闻,欲诘不可,逼塞满怀,无所倾写。《折杨》、《皇荂》,巷歌里曲,入邑娱邑,入国悦国。回视伯牙,面有矜色。夫操至伎者,必不和众人之耳;而媚众耳者,又善工之深耻。违众者常孑孑其无与,而冒耻者乃身安而获利。则亦安知夫至艺之非祸,而庸工之非祉也?嗟夫!将为至巧者,必无顾于终身之无与,则至巧之于人,乃不祥之上器。操不祥之器终身而不知,则伯牙者,乃后世之深戒。”赋谓伯牙似智而愚,技高者必不为人所赏,媚众者却能身安而获利。全赋都是反话,是借伯牙抒发曲高和寡、怀才不遇的愤懑。《鸣蛙赋》运用各类比喻形容蛙鸣,《雨望赋》描写风雨气势,在立意遣词上都有超过唐人辞赋之处。

他的散文立意警辟,文笔高奇,如《论法》、《敦俗论》、《悯刑论》诸篇,均为佳作。其《双槐堂记》(卷四二)谓为政要有功必使“乐其职”:“古之君子,其将责人以有功也,必使之乐其职,安其居,以其优游喜乐之心而就吾事。夫岂徒苟悦之哉?凡人之情,其将有为也,其心乐而为之,则致精而不苟,虽殚力费心而不自知,故所为者有成而无难。……夫望人以功,而使其情愁沮不乐,求舍去之不暇,谁肯以其怨沮不平之心而副我之所欲哉?”他反对“日夜以法督责之”:“一岁之日,数计晷刻,吾从而课率之,使无得有顷刻之闲。以约束为不足,而继以辱骂,辱骂为不足,而继以讯诘。方是时,吏起不待晨,卧不及暖,废饮食,冒疾病,屋室败漏不敢修完,器用敝乏不敢改作,其勤苦如是,犹不足以当其意。”结果是“吏益奸,民益劳,文书具于有司而事实不立,吏足以免其身之责而民不知德,相为欺绐以善一时,而监司卒亦不得而察也。岂非其所为者无至诚喜乐之心,出于畏罪不获已,苟以充职故耶?其事功之灭裂如此,理固然也”。末以称美酸枣令王君结,他认为与其劳而无益,不如佚而有功:“酸枣令王君,治邑有能名,以其余力作燕居之堂,洒扫完洁,足以燕宾客,阅图书。庭有双槐,因以为名。……夫古之善为政者,不佚而常安,不劳而善成,吾知王君其有得于此矣。”作者论文主理,此记文不足称,而所言之理颇能启人深思,特别是“文书具于有司而事实不立”可为官场通病。

张耒的诗歌创作成就较高,汪藻《柯山张文潜集书后》(卷一八)云:“公于诗文兼长,虽当时鲜复公比。两苏公诸学士既相继以殁,公岿然独存,故诗文传于世者尤多。若其体制敷腴,音节疏亮,则后之学公者皆莫能仿佛。公诗晚更效白乐天体。”其诗取材广泛,很多诗篇反映了当时下层百姓的生活,像《输麦行》、《劳歌》、《和晁应之悯农》诸篇,无论是题材,还是表现风格,都与唐代新乐府诗极为相近。张耒诗以平易流丽明快见长,很少使用硬语僻典,苏轼称赞他“气韵雄拔,疏通秀明”,晁补之《题文潜诗册后》(卷一九)亦谓“君诗容易不着意,忽似春风花自开”。

他作诗喜欢学习唐人,在集中有很多模仿杜甫、李白、韦应物的篇章,开南宋诗人学习唐调风气之先。他注重炼句。吕本中云:

“文潜诗自然奇逸,非他人可及,如“秋明树外天”,“客灯青映壁,城角冷呤霜”,“浅山塞带水,旱日白吹风”,“川坞半夜雨,卧冷五更秋”之类,迥出时流。”此类佳句可谓俯拾皆是。

但是张耒的诗过分强调“满心而发,肆口而成”,因此部分作品显得粗率质直,《朱子语类》卷一四○曾批评说:“张文潜诗有好底多,但颇率尔”;又云:“张文潜诗只一笔写去,重意、重字皆不问,然好处亦是绝好。”

张耒词作不多,词风柔情深婉,与秦观词相近。其《风流子》云:

木叶庭皋下,重阳近,又是捣衣秋。奈愁入庾肠,老侵潘鬓,谩簪黄菊,花也应羞。楚天晚,白烟尽处,红蓼水边头。芳草有情,夕阳无语,雁横南浦,人倚西楼。  玉容,知安否?香笺共锦字,两处悠悠。空恨碧云离合,青鸟沉浮。向风前懊恼,芳心一点,寸眉两叶,禁甚闲愁。情到不堪言处,分付东流。

上阕写重阳秋景及自己的衰老,末以“人倚西楼”过度,下阕写对西楼玉容的思念。《草堂诗余》正集卷六沈际飞评此词云:

“叙写秋思离愁,铺景朗倩,烘托愁绪无极。”

五、“笔墨澜翻,有漂沙走石之势”的李廌

除“苏门四学士”外,还有“苏门六君子”(外加陈师道、李廌)之称。但陈师道坚持自己是曾巩门人,而非苏轼门人,曾已详述,兹不赘论。这里只论李廌。

李廌之父李惇(生卒年不详)字宪仲,与苏轼同科及第。早卒,苏轼《李宪仲哀辞并序》:“同年友李君讳惇字宪仲,贤而有文,不幸早世,轼不及与之游也,而识其子廌有年矣。廌自阳翟见予于南京,泣曰:“吾祖母边、母马、前母张,与君之丧皆未葬,贫不敢以饥寒为戚。顾四丧未举,死不瞑目矣。”适会故人梁先吉老闻余当归耕阳羡,以绢十匹、丝百两为赆,辞之不可,乃以遗廌曰:“此亦仁人之馈也。”既又作诗以告知君与廌者,庶几皆有以助之。廌年二十五,其文晔然,气节不凡,此岂终穷者哉?”哀辞首哀其早卒:“大梦行当觉,百年特未满。遑哀已逝人,长眠寄孤馆。念我同年生,意长日月短。盐车困骐骥,烈火废圭瓒。”次喜其有后:“后生有奇骨,出语已精悍。萧然野鹤姿,谁复识中散(以晋大文学家嵇康喻李廌)?”次哀其“四丧未举”:“有生寓大块,死者谁不窽(空处,此指墓穴)。嗟君独久客,不识黄土暖。”

末写以绢、丝为赠,并盼“皆有以助之”:“推衣助孝子,一溉滋汤旱。谁能脱左骖,大事不可缓。”

李廌(1059-1109)字方叔,号济南先生,其先自郓州徙华州(今陕西华县),故又自号太华逸民。早年以学问为乡里所称,尝携文谒苏轼于黄州,轼《答李昭玘书》(卷四九)称其“笔墨澜翻,有漂沙走石之势”,并称其才为“万人敌”。归家,益闭户读书。元佑三年试礼部,苏轼典贡举,意在擢为高等,不意落第。

后再应试失利,遂绝意功名,归耕颍川,定居于长社(今河南长葛)。元佑中诏求直言,进献《忠谏书》、《忠厚论》及《兵鉴》。苏轼与范祖禹欲举荐于朝,后相继去国,未果。建中靖国初苏轼卒,李廌走赴许汝间,相地卜兆,作文以祭之。苏过居于许,多与游。大观三年卒,年五十一。李廌有《济南集》,又名《月岩集》,凡二十卷。清初已佚,清四库馆臣自《永乐大典》辑出其诗文编为八卷。另有《德隅斋画品》一卷,品评唐宋名画,阐发绘画理论,多有精到之见;《师友谈纪》一卷,记录苏轼、范祖禹、秦观、黄庭坚等人治学论文之说,为宋代文论之重要论着。事迹见《宋史》卷四四四本传。

李廌为“苏门六君子”之一,诗词文俱工。其文条畅曲折,以气势胜。李之仪《李方叔济南月岩集序》云:“吾宗方叔,初未相识,得其文于东坡老人之座。读之,如泛长江,溯秋月,直欲拏云上汉,不知其千万里之远也,为之愕眙久之而不能释目。东坡笑相谓曰:“子何谛观之不舍耶?斯文足以使人如是。谢安蹈海,至于风涛荡潏而不知返。徐问舟人曰:“去将何之?”子岂涉是境界以追谢公乎?”又曰:“吾尝评斯文如大川湍注,昼夜不息,不至于海不止。”周紫芝《书月岩集后》(卷六六)亦云:“自非豪迈英杰之气,过人十倍,则其发为文词,何以若是其痛快耶?”

其《答赵士舞德茂宣义论宏词书》(卷八)论制科文的写作要求。赵士舞,字德茂,早岁登科,为宣义郎,欲应宏词试,向李廌问为文之法,李廌作此书答之。这是一篇重要文论,首论文章需体、志、气、韵兼备:“凡文章之不可无者有四,一曰体,二曰志,三曰气,四曰韵。”体要“述之以事,本之以道,考其理之所在,辨其义之所宜,卑高巨细,包括并载而无所遗,左右上下,各有若职而不乱”。志指“折衷其是非,去取其可否,不循于流俗,不谬于圣人,抑扬损益,以称其事,弥缝贯穿,以足其言,行吾学问之力,从吾制作之用”。气是“充其体于立意之始,从其志于造语之际,生之于心,应之于言,心在和平,则温厚尔雅,心在安敬,则矜庄威重,大焉可使如雷霆之奋,鼓舞万物,小焉可使如脉络之行,出入无间”。韵指“如金石之有声,而玉之声清越,如草木之有华,而兰之臭芬芗,如鸡鹜之间,而有鹤清而不群,犬羊之间,而有麟仁而不猛,如登培之邱,以观崇山峻岭之秀色,涉潢污之泽,以观寒溪澄潭之清流,如朱弦之有余音,太羹之有遗味”。因为“文章之无体,譬之无耳目口鼻,不能成人。文章之无志,譬之虽有耳目口鼻,而不知视听臭味之所能,若土木偶人,形质皆具而无所用之。文章之无气,虽知视听臭味,而血气不充于内,手足不卫于外,若奄奄病人,支离憔悴,生意消削。文章之无韵,譬之壮夫,其躯干枵然,骨强气盛,而神色昏懵,言动凡浊,则庸俗鄙人而已。有体有志有气有韵,夫是谓之成全。”次论因其天姿才品、气韵不同,文又分为山林之文、市井之文、朝廷卿士之文、庙堂公辅之文。三论人品与文风的关系:“正直之人,其文敬以则;邪谀之人,其言夸以浮。功名之人,其言激以毅;苟且之人,其言懦而愚。捭阖从衡之人,其言辨以私;刻忮残忍之人,其言深以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