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星璀璨:北宋嘉祐二年贡举考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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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反变法的苏轼兄弟及其友生(22)

则士欲以文章显名后世者,不可不慎其所言之文,不可不慎乎所养之德也如此。”四论文体:“登高能赋,山川能祭,师旅能誓,丧纪能诔,作器能铭,然后可以为大夫。故训、典、书、诏、赦、令、文、赋、诗、骚、箴、诫、赞、颂、乐章、玉牒、露布、羽檄、疏议、表笺、碑铭、谥诔,各缘事类,以别其目,各尚体要,以称其实。如彼玉工,珪璋璧琮,佩玦珌瑑,追琢之工,皆有制度,其方圆曲直,则各中其用也。”可见文学创作应“缘事类”,“尚体要”,“有制度”,“有绳墨”。末以对赵德茂的希望作结:“宜取宏词所试之文,种种区别,各以其目而明其体,研精玩习,寤寐食息必念于是,造次颠沛必念于是,则将超然悬解,躐等顿进,径至妙处,一日万里。如是,一代文儒之宗,舍德茂其何人哉!”北宋的文论多论文与道、散与骈;南宋文论开始深入研究文章内部的各种因素,此文已开其风气。

李廌的散文,如《兵法》、《奇正》、《将才》、《将心》诸篇,议论奇伟,多可取则。其《室籍堂记》谓难得之货,希世之珍,往往启军端,招祸患:“连城之璧,开秦、赵之隙;照乘之珠,召齐、魏之难。”故君子以载道的典籍为宝:“故君子之宝,宝乎可贵之道。

夫传道以文,六艺之书,百氏之学,历世之史,诸儒之作,辑以简编,着之载籍。天人之奥,此其蕴也,其蕴可索也;理义之妙,此其旨也,其旨可求也;治乱之端,此其迹也,其迹可视也;言行之实,此其效也。观其文以味其言,得其原以言其道。精微要妙,藏于一身而无余,周于万物而不足,充之可参于天地,勉之可至于圣人。糠秕绪余者,其实足以齐事业,其华足以成艺文。大焉以之润色鸿烈,小焉以之缘饰吏事,奚在藏之韫椟,玩之掌握,然后谓之宝哉!”李廌之记,文多繁冗,而此文独以精粹见长。全文二百余字,无只字记堂,通篇皆议论,一气贯注,言简意赅。

其《吊东坡文》以言简意赅、文辞壮美着称,释惠洪《跋李廌吊东坡文》(卷二十七)云:“东坡以建中靖国元年七月二十七日殁于常州。……李廌为文以吊之曰:“道大难名,才高众忌。皇天后土,知平生忠义之心;名山大川,还千载英灵之气。”士大夫称其词该而美。”

李廌诗多以山水、行旅、寄赠、题画为主要内容,苏轼《答李方叔书》(卷四九)称其“词气卓越,意趣不凡”。其《骊山歌》(卷三),前叹唐明皇侈奢致乱:“君门如天深九重,君王如帝坐法宫。

人生难处是安稳,何为来此骊山中。复道连云接金阙,楼观隐隐横翠红。林深谷暗迷八骏,朝东暮西劳六龙。六龙西幸峨眉栈,悲风便入华清院。霓裳萧散羽衣空,麋鹿来游墟市变。”后写自己所见长生殿的荒凉:“我上朝元春半老,满地落花人不扫。羯鼓楼高挂夕阳,长生殿古生青草。可怜吴楚两醯鸡,筑台未就已堪悲。长杨五柞汉幸免,江都楼成隋自迷。由来流连多丧德,宴安鸩毒因奢惑。”全诗感叹汉唐宫室废兴,一气贯注,文笔雄奇。

《寒食》(卷四)诗以对比手法描写自己的穷境:“千株蜜炬出严,走马天街赐近臣。我亦茅檐自钻燧,煨针烧艾检铜人。”冷淡况味跃然纸上。宋赵与虤云云:“王元之《清明绝句》云:“无花无酒过清明,兴味萧然似野僧。昨日邻家乞新火,晓窗分与读书灯。”李方叔曰(所引即《寒食》)。二诗善述冷淡况味。”

李廌词作不多,然亦工致,清刘毓盘《辑校月岩集跋》谓其“言情之作,初不让黄九、秦七之专美”。像《虞美人令》词有“好风如扇雨如帘,时见岸花汀草,涨痕添”句,比喻新切,景物幽美,结句抒发伤感之情:“碧芜千里思悠悠,唯有霎时凉梦,到南州。”

《蕙风词话》卷二称其“尤极淡远清疏之致”。

六、“取密云龙(茶)以待”的廖正一

韩淲云:“廖正一明略、李格非文叔、李禧膺仲、董荣武子,时号后四学士。明略有《竹林集》,文叔有《济北集》,膺仲、武子文集未之见也。”这一记载令人怀疑。宋人有关苏门四学士或六君子的记载很多,为什么关于苏门后四学士的记载仅见于此呢?

李格非为李清照之父,宋人记载也很多,为什么只有此书说他属于苏门后四学士呢?李禧,《宋史》无传,仅存诗一首:“晚来无事理扁舟,唤起骚人漫浪愁。过眼飞鸿三两字,淡烟寒日荻花秋。”董荣,《宋史》亦无传,未留下任何作品。李禧、董荣与苏轼的关系,也未见记载。苏轼门人除四学士、六君子外,比李禧、董荣更有名者很多,其中不少还有集传世。谓李格非、廖正一属苏门后四学士还可理解,为什么会把李禧、董荣这样不见诸经传的人物与李、廖一起列入苏门后学士呢?但韩淲为南宋着名文人,所记不可轻易否定。故对廖、李略作论述。

廖正一字明略,号竹林居士,安州(今湖北安隆)人。元丰二年进士。元佑初,召试馆职,苏轼得其对策,大奇之。为秘书省正字。六年,除馆阁校理。在他为杭州通判时,孔武仲曾举以自代,称其“志操清洁,文学优深。向者玉堂对策,耸动众观。

臣在馆阁,久与之处,见其所守,始终不移。乞以代臣,以允公议”。晁补之在《跋廖明略能赋堂记后》(卷三三)中亦谓:“余同年生廖明略,学问博古,志操如雪霜。”绍圣二年,知常州。入元佑党籍,贬监玉山税,卒。《郡斋读书志》卷一九谓其着有《竹林集》三卷,《宋史》卷二○八《艺文志》七又称其集为《廖正一集》八卷。《宋史》无传,但《东都事略》卷一一六有传。

叶梦得《廖明略竹林集序》云:“元佑初,天下所推文章,黄、张、晁、秦号四学士,明略同直三馆,轩轾诸公间,无所贬屈,欲自成一家。然其流落不偶,略相似云。”此序明确以廖正一与黄、张、晁、秦四学士相比。

苏轼同廖正一的关系的密切不亚于黄、张、晁、秦:“元佑中,苏轼在翰苑试馆职之士,得正一对策,奇之。除秘书省正字。轼门人黄、秦、张、晁,世谓之四学士,每过轼,轼必取密云龙(茶)瀹以饮之。正一诣轼谢,轼亦取密云龙以待正一。由是,正一之名亚于四人者。”同一内容,杨慎《词品》卷三记载得更为有趣:

“宋廖正一字明略,晚登苏东坡之门,公大奇之。时黄、秦、晁、张号苏门四学士,东坡待之厚。每来必令侍妾朝云取密云龙,家人以此知之。一日又命取密云龙,家人谓是四学士,窥之,乃廖明略也。东坡《行香子》云:“绮席才终,欢意犹浓。酒阑时,高兴无穷。共夸君赐,初折臣封。看分香饼,黄金缕,密云龙。斗赢一水,功敌千钟。觉凉生、两腋清风。暂留红袖,少却纱笼。放笙歌散,庭馆静,略从容。”这是苏轼一首着名的咏茶词,上阕写宴席散后共饮密云龙,“共夸君赐,初折臣封”是说此茶乃哲宗所赐;下阕写密云龙为茶中极品,饮后“觉凉生、两腋清风”。

宋王铚《四六话》卷上:“廖友明略作四六,最为高奇。尝谓仆言:须要古人好语换却陈言,如职名二字便不可入四六。如上表云“初见吏民,已宣条教”之类,真可憎恶尔。明略《贺安厚卿启》曰:“远离门墙,遁迹江湖之外;窥望麾葆,荣光河洛之间。”

又《贺张丞相启》云:“中台之光,下饰万物;前箸之画,外制四夷。

进有德而朝廷尊,用真儒而天下服。”又云:“日月亭午,信无邪阴;山川出云,亟有时雨。”又《谢厚卿答书之启》云:“寂寞江滨,若戎车之陷淖;栖迟嵓邑,信塞马之依风。然晨光,照此蔀屋。”《皇朝文鉴》卷七一收有廖正一《代范德孺谢户部表》,也可看出吕祖谦对廖文之重视。表一开头点“谢户部”,接着叙前绩:

“早遇盛时,荐膺烦使。馈粮千里,尝绝漠以知难;勤戍六年,属镌羌之未谕。”对升任户部颇感意外(“误被选抡”):“众谓荣观,臣知非据。”最后表示,既被任命,就当尽职:“当勤早夜之思,庶有毫铢之补。”全文典雅温润,从容不迫。

张邦基《墨庄漫录》卷五云:“重和戊戌(1118)冬,予道由汝昌之汝坟驿,壁间得廖正一明略手题三诗。其一云:“阿怜二十颇有余,秀眉丰颊冰琼肤。无端欲作商人妇,更枉方寻海畔夫。”

其二云:“阿梅笄岁得同欢,懊恼情深解梦兰。莺语轻清花里话,柳条弱嫩掌中看。”其三云:“淮源距襄阳,亭候逾十舍。征鞭背乡帏,云雨虚四夜。双艳尽倾城,一姝偏擅价。独怒蕙心轻,误许商人妇。”初不晓其意,是年至唐州外氏家,因举是诗,邦人任喻义可云:“顷年明略与郡之二营妓往来,情好甚笃,其一小字怜怜,其一名梅。时怜怜将为大贾所纳,明略既去,道过汝坟作诗,盖有所感也。怜怜竟随贾去,“方寻海畔夫”,用海上有逐臭之夫事,讥之也。”据任喻所说,廖之三诗都是言情诗,是为“二营妓”

而作。第一首为怜怜嫁作商人妇而作,第二首写名字叫梅的营妓,第三首合写二人:“双艳尽倾城。”并着重发泻对怜怜的不满:

“一姝偏擅价”,“误许商人妇。”三诗没有多少深意,表明他少年时代也是一位风流才子。《瀛奎律髓汇评》卷二○收有他的《和补之梅花》:“薰兰芳草久睽离,偶泄春光此一枝。自许轻盈羞粉白,何人闲丽得邻窥。寒欺薄酒魂消夜,月入重帘梦破时。幸有暗香襟袖暖,江南归信不应迟。”前四句咏梅花,后四句写思妇,冯班认为“腹联好”,因为“寒欺薄酒”一联写出了思妇以酒消愁而仍夜不能寐的相思之苦。

七、撰《洛阳名园记》的李格非

李格非字文叔,山东章丘市明水镇人,女词人李清照之父。

幼时聪敏警俊,刻意于经学,着《礼记说》数十万言。熙宁九年进士及第,调冀州司户参军。试学官,为郓州教授。元佑元年为太学录,转太学博士。四年,官太学正,六年为官太学博士。绍圣间立局编元佑时章奏,任为检讨,不就,出通判广信军。绍圣二年召为校书郎,迁着作佐郎。建中靖国元年,为礼部员外郎、提点京东刑狱。崇宁元年,入元佑党籍。五年,叙复,与监岳庙差遣。卒,年六十一。《东都事略》卷一一六、《宋史》卷四四四有传。

李格非与苏轼交往始于何时?《宋史》本传云:“入补太学录,再转博士,以文章受知于苏轼。”从行文看,似乎是在元佑年间,因为李格非在太学任职是在元佑年间。但《苏轼文集》中有贬谪黄州时作的《与文叔先辈》(卷五六),至迟元丰年间已有书信往来。格非为山东人,熙宁九年进士及第,熙宁七年至九年苏轼知密州(今山东诸城),这位应试士子造访苏轼的可能性极大。

这是推测之词,尚无确证。苏轼贬官岭南,二人仍有书信往来。

苏轼《与孙志康(勰)》(卷五六)有“李文叔书已领”语。

李格非存诗极少,其《过临淄》充满古今盛衰、物是人非之感,较有诗味:“击鼓吹竽七百年,临淄城阙尚依然。如今只有耕耘者,曾得当时九府钱。”九府是古代掌管钱币的机构,九府钱即国库钱币。临淄虽然城阙依然,但当年击鼓吹竽的繁华场面已看到了,只有耕田的农夫“曾得当时九府钱”。王士禛《带经堂诗话》卷二一称此诗“颇可诵”。

李格非现存作品以散文成就最高。在文论方面,《墨庄漫录》卷六载其《论文章之横》,谓:“孟子之言道,如项羽之用兵,直行曲施,逆见错出,皆当大败而举世莫能当者,何其横也。左丘明之于辞令亦甚横。自汉后千年,唯韩退之之自文、李太白之于诗,亦皆横者。近得眉山《筼筜谷记》、《经藏记》,又今世横文章也。夫其横乃其自得,而离俗绝畦径间者,故众人不得不疑,则人之行道文章,政恐人不疑耳。”他所谓的“横”是指“离俗绝畦径”,“举世莫能当”,并举孟子、左丘明、韩愈、李白、苏轼的诗文作为的“横”的代表。可见他所谓“横”,类似我们所说的豪放,而李格非的散文也正可用一“横”字为总评。

他有一篇《书战国策后》,也表现了他对“横”、对文辞的看重。他说:“《战国策》所载,大抵皆纵横捭阖,谲诳相轻倾夺之说也。其事浅陋不足道,然而人读之则必向其说之工而忘其事之陋者,文辞之胜移之而已。”他认为《战国策》所载之事“浅陋不足道”,但由于“文辞之胜”,人们往往“向其说之工而忘其事之陋”。

他称赞《战国策》对那些难以说清楚的“微妙难知之情”,“不过一二言语,未必及而意已隐然见乎其中”。他说,夏商周“文物大备”,幽、厉以后,周道“大坏”,但文章仍值得推崇:“然其文章所从来既远,故根本虽伐而气焰未易遽熄也。……此庄周、屈原、孙武、韩非、商鞅与夫(张)仪、(苏)秦之徒,所以虽不深祖吾圣人之道,而所着书文辞骎骎乎上薄六经而下绝来世者。”他的这一观点显然深受三苏对纵横家看法的影响。其《左马班范韩之才论》也就文论文,很少有同时代人的道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