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走过那一季的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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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风居住在青春里(3)

你是上天最好的馈赠

她第一次去孤儿院看到宁小邪的照片时,就不可避免地喜欢上了宁小邪。她向院长再三恳求,希望能领养宁小邪。院长起初并不同意,耐心地带着她四处观望,与其他更为优秀的孩子交谈,但不论院里的领导如何劝说,她硬是固执地要宁小邪。

她说,宁小邪给了她从未有过的亲切。她是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没有孩子,没有工作,甚至没有房子。

当她主动要求见见宁小邪,并听听他的意见时,领导们为难了。她不知道,宁小邪是个多么孤僻捣蛋的孩子,他不但不和院里的同学们说话,还经常翻墙出去偷东西。

一个小时后,她在城南的派出所里见到了一脸倔强的宁小邪。他坐在黄色的木椅上,高傲地抱着双手,一动不动,那眼神里透出的不屑,终于使她明白,小邪是这里的常客。

她始终没有放弃宁小邪的念头。她微笑着在他旁边坐下,刚伸手抚摸他的脑袋,就被他一掌拍开了。这个孤独而又不领他人情义的宁小邪,在顷刻间给了她一种同命相怜的安慰。

低头时,她看见宁小邪蓝布短裤上的补丁,心疼不已。在这个车水马龙的城市里,还有多少孩子穿着打补丁的短裤?

她向警方出示了领养证明,并在保单上签了字。出门后,她温和地对宁小邪说:“孩子,你以后就和我一起生活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岂料,她这句朴质的话,竟把宁小邪吓得掉头就跑。她拖着臃肿的身体,一直拼命跟在宁小邪身后。最后,路旁的一位巡警把宁小邪拦下了。宁小邪抬头看看她汗湿且微笑的脸,忽然有了妥协的意念。

宁小邪从不叫她阿姨,更不会叫她妈妈。每次有所需求的时候,总是漫不经心地朝她喊一声喂。

“喂,明天要交学费。”“喂,我的那条短裤上哪儿去了?”“喂,你翻我的书包有没有经过我同意?”

宁小邪上学没多久,就开始厌学了。他说班里的同学都不喜欢他,说他是小偷。她慢慢地劝慰他,拉着他乌黑的小手,如慈母一般,苦口婆心地告诉他诸多的人生道理。宁小邪静静地看着她微白的发,粗糙的手,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从来没有那么一个人,像她这样,不厌其烦不离不弃地开导他。

清晨,宁小邪坐在她的三轮车上,心里溢满了欢喜。不知何时,她开始了这样的生活,每天骑着三轮车把宁小邪送到学校门口,而后又急急赶往农牧市场批一些新鲜的蔬菜水果,沿途叫卖。

她喜欢这样的生活,有事可做,有饭可吃,有人可等。

宁小邪喜欢吃糖醋排骨。他只在无意间说了一次,她就记住了。后来,不论刮风下雨,桌上总有一小碟鲜嫩的糖醋排骨。宁小邪从不问原由,更不会朝她的碗里夹一筷子,但她仍旧开心,因为每次宁小邪都会大快朵颐地将她亲手做的小菜吃得一干二净。

一个濛濛细雨的下午,宁小邪逃了体育课,打着花伞提早回家。半路,遇上了浑身湿透的她,站在绸缪的雨中,和一位年纪相仿的中年妇女讨价还价。因为一毛钱,她和别人争执了很长时间。

宁小邪忽然想起她清早说过的话。“没事儿,这伞你拿着,我在市场里还有好几把,过去就能取。待会儿放学肯定也在下雨,别淋坏了,记得早点回家。”

宁小邪终于明白,家里其实只有一把伞。他换了另外一条路回家,绕很大的圈子。路上,他一直在盘算,一碟糖醋排骨究竟需要多少个一毛钱。

临睡的时候,宁小邪说:“喂,以后别做糖醋排骨了,换点青菜吧,我都吃腻了。”她笑笑:“行,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当她掖好被角转身出门后,宁小邪到底忍不住,嘤嘤地哭开了。她一个箭步飞奔过来,一把抱起床上的宁小邪,又是摸头又是抚胸,一遍又一遍地问:“孩子,是这里疼吗?还是这里疼?”

宁小邪说不出话,躺在她温热的怀里,一直哭到沉沉睡去。

宁小邪从她的身份证上知道了她的生日即将来信,于是整天谋算着上哪儿弄一笔钱给她买点礼物。

宁小邪见隔壁的房子不错,看似很有钱,于是动了入室的念头。

当天,宁小邪没去上课,他悄悄爬上墙头,准备伺机而动。当他从枝叶里站起身子,预备爬树下去时,一个威武的男人从里屋跳了出来。他的一声威吓,让心虚的宁小邪从爬满青苔的墙头上摔了下来。

宁小邪被抓的时候,她正在烈阳下蹬车叫卖。

当她在隔壁看到宁小邪的样子,并得知宁小邪已经骨折时,一向温和明理的她,忽然面目狰狞,暴跳如雷。

她忘了,宁小邪是因为偷东西才变成这样的。

她顶着蓬乱发把宁小邪送进了医院。宁小邪一次次哭着问她:“我是不是会变成瘸子?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能走路了?”她一次又一次坚定地告诉他:“不会的,只是轻微骨折,打了钢钉之后就会好起来的。”

为了凑够宁小邪所需的费用,她每天早出晚归,蹬几十公里的路,喊哑了嗓子,只为将那车满满的蔬果卖出去。

恢复期间的宁小邪脾气坏得不行,他经常说:“与其这样没用地躺在床上,倒不如死了算了!”

她生怕宁小邪憋住毛病,背着她,去了附近的足球场。宁小邪看着那些一路狂奔的孩子,沮丧地说:“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又玩不了。”

她把宁小邪送到了守门员的位置,朝他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嘭!”宁小邪稳稳地抱住了飞来的足球。她在旁边又蹦又跳,欢呼不已。宁小邪终于笑了。他不知道,这些孩子之所以愿意和他玩耍,不过是因为事先收到了她送的大提桃子。

回程的路上,宁小邪一路笑个不停。她又一次告诉他人生的道理:“其实每一种人都有价值。不管他是瘸子,聋子,还是傻子,只要他不放弃,就有活着的价值。”

宁小邪伏在她宽阔的背后上,第一次向她许诺,以后再不偷盗。

宁小邪第一次因为成绩拿了奖状。他想为她做一顿饭,给她一个惊喜,但买菜需要钱,而他曾答应过她,以后再不偷盗。

经过深思熟虑,宁小邪最终还是决定,从母亲的衣柜里拿十五块钱出来,买一点新鲜的排骨。他从未见她好好吃一顿肉。

宁小邪学着她的样子,把新鲜的排骨洗净,丢到滚烫的油锅炸一炸,而后又用事先准备好的糖醋调料泼上。虽然程序是对了,但毕竟掌握不好火候,结果,一大锅脆生生排骨硬是让宁小邪弄成了面目全非的焦炭。

宁小邪守着那盘焦炭等了许久许久。当她蹬着三轮车回来的时候,宁小邪早已趴在床上沉沉睡去。

她把今天赚到的钱尽数放尽衣柜里,而后好好细算一遍,看到底还需要存多少钱才够宁小邪以后念大学。

十五块人民币不翼而飞,让她心痛不已,她断定,这就是宁小邪的旧病复发,倘若家里遭了贼的话,绝对不可能只拿走那么点钱。

那是她第一次打宁小邪。细长的皮条在宁小邪的身上烧出了一条又一条的火线。她一面狠狠地打,一面哽咽着说:“你说!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你到底答应过我什么?!我供你念书,教你做人,看来,全是白费了!”

宁小邪在狭窄的卧室里哭得喊天抢地:“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我不是偷钱,我真的不是偷钱……”

后来,宁小邪的一句话,使她再也用不出半点气力。宁小邪捂着通红的双手说:“妈,今天是你生日!”

她忍住热泪,悄悄地走出房间,终于看清了木桌上的糖醋排骨。宁小邪萎缩着,跟在她的身后,喃喃地说:“妈,我没有偷钱,我真的没有偷钱,我只是想在你生日的时候给你做一盘糖醋排骨,让你也好好吃一回肉……”

顷刻,在她内心积压的情感和生活的委屈,如同山洪一般喷薄而来。她紧紧地抱住宁小邪,禁不住大声嚎啕。

那盘面目全非的糖醋排骨是她生平吃过的最好吃的菜。从来没有一种菜,可以让她吃到泪眼潸潸。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语文试卷的最后是一道命题作文,《我的母亲》。

她笑问宁小邪:“你都把我写成什么样子呢?”

宁小邪说:“妈妈,我写你是上天最好的馈赠。”

十七岁的暗战

中考分数下来后,卢子萧给我打了电话,他说:“我俩可真是性命相连啊!你差三分,我差四分。”就这样,我和卢子萧不得不自费继续中学生涯。

刚上高一那年,我便和卢子萧约好了,三年内,不上网,不恋爱,不打架,不旷课,争取一同考上北方的某所重点院校,继续这未完成的兄弟情谊。

可江小蔓的出现,彻底打乱了我和卢子萧的计划。江小蔓来自北京,长发,清瘦,说一口京味儿极浓的普通话。最要命的是,她不但学习成绩名列前茅,钢琴水平也好得不能再好。

高二那年,学校第一次举办迎新晚会。无可厚非,江小蔓的独奏成了整场晚会的压轴戏。但江小蔓说那是一首比较抒情的钢琴曲,需要有一些背景来衬托音乐所要表达的意境。于是,我和卢子萧自告奋勇,奔破了头皮,只为当钢琴两侧的道具。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个星期的折腾,名额终于定了下来。卢子萧站钢琴左侧,演一棵茂盛的梧桐树,我站钢琴右侧,饰一朵金黄的向日葵。

江小蔓的出现,再次掀起了晚会的高潮。我记得,她那天穿了一袭紫色的晚礼服,束了高高的马尾,扎马尾的发卡上还露出一朵金黄的小花。不难看出,那是一朵灿烂的向日葵。

我心里欢喜万分,禁不住胡思乱想。江小蔓明知我演的是一朵大号的向日葵,却偏偏别有用心地在头上加一个小号的。这是不是她当众给我的暗示?

我不知道。反正那出晚会,彻底让我和卢子萧搞砸了。原因很简单,在全长不过五分钟的节目里,我和卢子萧总共转了不下五十次头。

台下嘘声一片。甚至有人站起来大声嚷嚷:“搞什么啊?向日葵和梧桐树怎么会动?滚下去吧!”

江小蔓毕竟是女生,哪受得了这样的打击?我和卢子萧怔怔地看着她一路哭着跑进后台。谢幕后,我俩不约而同地从道具里跳出来,寻找江小蔓。

江小蔓走了,她在我和卢子萧的背包上毫不留情地写了三个字:“我恨你!”

因为那场演出的失败,我和卢子萧彻底成为了班级公敌。有人给我们取了个外号,叫隐身娃。意思就是说,以后不管谁看到我们俩,都得装没看到。

我和卢子萧后悔极了,决定做点什么来补偿江小蔓。经过一番商议,我还是觉得物质上的比较实在,也能体现诚意。江小蔓不是北方来的吗?应该吃不惯南方的米线。于是,我和卢子萧每天早上六点起来,骑着晃悠的自行车到城北的小吃店里给江小蔓买新鲜的煎饼果子。

事实上,这个补偿的方法非常失败。那些辛辛苦苦跑几里路买来的煎饼果子,全都进了江小蔓隔壁那位胖女生的肚子里。

吸取这次失败的教训之后,我和卢子萧召开了第二次商议大会。卢子萧站在学校背后的田埂上指手画脚:“上次呢,是我们考虑得不够充分,没有估计到江小蔓的自尊心,也没有找对补偿的方法。她不是喜欢音乐吗?咱们得从她的爱好入手,知道吗?”

卢子萧的一阵臭屁,终于让我有了灵感。买MP3送给江小蔓这个提议,最终以全票通过的形式投入实施。

经过两周的“绝食”比赛,我和卢子萧终于凑够了买MP3所需的经费。

MP3买了之后,我俩之间又出现了一个难题。这么好的机会,到底该让给谁去呢?我说:“让我去把,现在江小蔓正在气头上,你不太会说话,容易把事情搞砸。”卢子萧却死活不愿让步,还义正言辞地说:“说的多,错的多,这可是咱班主任反复强调的真理。因此,让我去,真是太合适不过了!”

没办法,只能抽签决定。

不知卢子萧那天走了什么狗屎运,三次抽签,三次他都抽到了“送”字。当我看着他屁颠屁颠地跑上前排,一脸谄媚地把MP3递给江小蔓时,我真想丢本书过去砸死他。

次日,班里一片欢呼。问其原因,才知道江小蔓已经把MP3主动捐出,作为班级公物。以后,每人掌管一天,可以在课间随意聆听自己喜欢的音乐。

我和卢子萧彻底无招了。

听说江小蔓所住的小区离学校很远,而且有一段马路正在整修,尚未安装路灯。于是,我和卢子萧又迸出了充当护花使者的念头。

要当护花使者,总不能大摇大摆地骑着单车吧?没办法,我和卢子萧只能徒步跟在江小蔓的车后。但痛苦的时候实在太多了,有好几段下坡路,为了跟上江小蔓的速度,我和卢子萧差点没把肺给跑出来。

不过,这个办法实在好。不到半月,江小蔓就开始体谅我们了。她经常会在下坡的时候捏紧刹车,而我和卢子萧也很知趣地在上坡的时候推她一把。

终于有那么一次,江小蔓在上坡的时候停下了,她无奈地看着我俩摇摇脑袋,然后好气又好笑地说:“真服了你们,我有那么小气吗?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们了。”

现实再次出现波折。她不原谅还好,这一原谅,又招来了我和卢子萧的暗战。周末的时候,卢子萧主动跟我说:“似乎你最近学习成绩有点下降,我看你还是得好好温习功课,这样吧,以后护送江小蔓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听完卢子萧这些虚伪的话,我当场跳作一团:“我温不温习功课关你什么事儿?说实话,我倒是看你最近睡眠不太好,每天晚自习过后,你还是早点回家休息吧。”

经过一番争执,我俩终于陷入了沉默。在闪烁的电脑屏幕前坐了许久之后,卢子萧开口问我:“你是不是喜欢上了江小蔓?”我没说话。他接着又说了一句:“其实,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