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走过那一季的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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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与十七岁有关的事(4)

命运的齿轮,又将我和孙意新咬在了一起。我并不与他争斗。和梦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相比,我更宁愿选择昔日的友谊。四十八天前,我已经错过一次,岂能不懂得珍惜?

我和孙意新继续这么固执地僵持了一周。班主任整天心急如焚地问,你们两个到底协商好了没有?谁去,谁不去?赶紧给个话儿,领导等着呢!

最后,班主任气急败坏地做了发了圣旨。你们两个听好了,今天下课之后留在教室,等待审判!

我和孙意新安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互不相望。试题很简单,每人一篇命题作文,说说让我难忘的一件事。现写现改。

让我难忘的一件事,我该写点什么呢?那些和孙意新在一起的青春岁月,每一天,都是难以忘怀的。可我没有写,我只能用安静来抑制回忆里的奔腾伤悲。

孙意新虽然成绩优异,但他每次临考总会慌乱不安。我想,我该把这个珍贵的机会让给他。即便,他已经不再把我当朋友。

一个半小时后,班主任推开了教室的铁门。当他站在那头瞠目结舌时,我才发现孙意新的臂弯里,也是一张惨白的纸。

我和孙意新又走进了那个熟悉的小店里。奇怪的是,孟慧萍的深蓝裙摆,却再也掀不起我心底的半点涟漪。她到底还是走进了成长背后的汪洋里。

临别时,我把最好的一张照片送给了孙意新。背面,是一串模糊的字句--除了我,谁还会那么刻骨铭心地记着你?

青春里有朵不开的秘密花

文科班的第一次中期考试的成绩尚未下来,我就惶惶不可终日了。例如某一填空题,“在九*一八事变中,采取不抵抗政策的领导者是____”,我竟然误把张学良填成了张学友。真不知当时的自己是吃了什么药。此时,只能安静地等着阅卷老师“亲自登门”,请我去办公室喝茶了。

殊不料,早心怀绝望的我竟然逃过了一劫。班主任手捏通知单,一边在讲台上来回踱步,一边说道:“我相信这次成绩之所以不太理想,大概是刚分文理班的缘故。当然,也确实有些文史底子较好的同学。我希望你们能多帮帮后面那几位底子较薄的同学。大家一起努力,争取在高考后的录取榜上,一个都不落下!”

我第一个伸出双手给老师鼓起了掌。暗自庆幸,如此英明,又通情达理的班主任竟让我给碰到了。这概率,和中五百万差不多吧?

“我决定,从明天起搞一个学习互助的活动。成绩为班上前五名的同学,积极帮助最后五名同学。当然,在我这儿,绝不会让雷锋吃亏。下午,咱们就来一个‘拜师’仪式。后五名的同学啊,记得回去之后买一朵花来,也算是你们给自己‘小老师’的见面礼。”

“按照各自的强项和弱项,我给大家做了一个合理搭配,现在,由我来念一下搭配的名单......”

我与张子文分配在一组。直到老师叫我们同时起立,互相认识一下时,我才看清这位传说中的“状元”人物。与他相比,我们的确是遥隔千里。

例如,他的每科成绩都是年级第一,我恰好是班里“第一”。他的父母是高薪双职工,我的父母恰好是高汗下岗工。他的座位是尖子生的核心地带,我的恰好是倒数生的军事重地。种种差距让我觉得,和面前这个清瘦男孩不可能有共同语言。

尽管如此,我还是遵从老师的吩咐,在回校的路上给他买了一朵花。“拜师”仪式一开始,我便郑重地给他送了过去。谁知,他却微笑着把花还给了我。正当全班同学诧异之时,他开口说:“我不能做你的老师,但我能做你最好的朋友。因为我相信,在你身上同样有值得我学习的优点!”

那天,他是唯一一个把花还给学生的“老师”。如水般的掌声中,我忽然被他的真诚感动了。

张子文带我晨跑,我不解地问:“大好时光,干嘛不多睡一会儿?”他敲了一下我的脑袋,愤愤地道:“就知道睡!人和气体一样,都是存有惰性的。以后你给我准时了啊,今天迟到了五分钟,下次再这样,一分钟多跑一千米!”

我朝张子文吐了吐舌头,自顾大步上前去了。跑完步,他开始利用课前的时间帮我补习外语。最让我头疼的是这个时段他都用外语和我说话。我当然不明所以,于是,就用标准的普通话问他:“你说什么?能用国语重复一遍吗?”

他立刻阴下脸说:“你自己不会翻字典吗?听不懂的时候可以叫我稍等啊。不,你不能说稍等,要用英文说‘stop’。等明白我说的意思,自己也组织好语言的时候,再对我说‘goon’”。

那些天,我差不多被张子文折磨成疯子,整天傻傻地抱着一本厚厚的英汗互译词典与他说话。遇上不懂时,还不能问,得自己查,自己看。然后再用自己所知有限的单词回答他。

高二上学期期末,学校决定增加一门口语考试。我如临大敌,小心翼翼地跟着张子文晨跑,上课,学习。真不明白,以前对一切无所谓的自己,为何现在如此看重一次考试?

口语考试时,我为自己捏足了一把汗。张子文笑笑说:“怕什么?要不行的话,我再给你找一本英汗词典,你下学期再跟我一起学习就是了。”没想到,极度紧张的情绪竟让他这几句打趣的话给舒缓了。站在台上,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何老师所说的题目都那么简单,而我,又能回答得那么流利。

走下讲台时,先前与我十分要好的那帮差生,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惟独张子文不语,嘿嘿地笑。

我的成绩已然挤入中等,张子文也被老师重新搭配,去帮助那些正需要帮助的同学了。可我不习惯没有张子文监督的日子。一个人跑步的时候常常会停下来,静静地看着远在那头的他。偶然与他碰上了,竟会不明所以地紧张无措。若不碰到他,又觉得这一个清晨少了些什么。我想,我是喜欢上他了。

可我该怎么向他表白呢?

张子文生日那天,我特意准备了一份礼物。大概他都不知道,那天他回赠予我那朵花,我已好好地包藏了起来,安放于一个精美的盒子中。我想送给张子文,他若真收下这朵花,必然会明白我的心意。

联欢过后,张子文进房间去拆礼物了。满满一床的礼物,都是同学们送来的。我的心险些从嗓子里掉出来。张子文若看到了那朵花,会怎么想呢?

他从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待同学们走后,他才无奈地说:“礼物太多,没来得及先看。”我顿时豁然。

他领着我去看他母亲收藏的干花。我惊讶,数量竟有如此之多。他问我:“你知道如何把花风干吗?”我笑答:“不就是把已开的花放到柜子里,或是通风的地方吗?等它干了就行了。”他大笑道:“你知道吗?每一类花的花期都不一样,想要把它们风干,必须要在特定的时间里浸泡药水,用特定的方法才行。”

“其实,每一种事物的发展都必须遵从它潜在的规律,错过了时节,就只能和花店里每日丢弃的花朵一样枯萎,永远成不了最美的干花。”

出门时,张子文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盒子,说是送我的礼物。我欣喜地接过它,禁不住在归来的路途中便打开了。里面赫然躺着我送给他的那个小盒子,小盒子已被打开。里面的花朵尚未开放,却已是一抹灰黑,全然枯萎。我忽然明白,张子文刚才所说那番话的深意。

感谢他用最理智的方式保全了我的自尊,并把我们的友谊做成了一朵最美的干花。这朵花,虽永不开放,却饱含了所有青春的时节。

一朵和爱情无关的玫瑰

上语文的时候,我给陈博宇写了纸条,我说,我喜欢上了一个名叫邢晓萌的姑娘。趁语文老师转身板书时,陈博宇迅速转回头来,抬手将纸条抛出,而后嘿嘿地冲着我坏笑。

陈博宇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俩几乎无话不说。我知道他暗恋学习委员的秘密,知道他日记的内容,甚至,清楚他心里的想法。

一路上,陈博宇至少问了我一百八十遍,邢晓萌是谁?你说,邢晓萌到底是谁?你隔壁班那五短三粗的体育委员?唉,你品位可真特别,文笔好就算了,就连眼光都那么与众不同。

我摇摇头。陈博宇又接着猜,那肯定是上次在运动会和你认识的那女孩,我就说你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当时你那眼神就好像小布什要攻打阿富汗一样,野心勃勃……

陈博宇把我周围的女生都猜了一遍,最后扯住我的手臂生气了,敢情你小子是看我头上有个闷包,就当我是葫芦娃里的隐身娃是把?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走了,我看这兄弟也没法儿做了!

我把所有关于邢晓萌的秘密都告诉了陈博宇。告诉她邢晓萌的住址,告诉她邢晓萌的性格脾气,告诉她邢晓萌不过是一个心地纯善的打工妹。

最后一句话使陈博宇把刚进喝嘴里的珍珠奶茶喷得我满脸都是。他目瞪口呆地问,打工妹?不是重点中学学生,不是三流大学班干部,也不是见多识广的白领同胞?

我说,陈博宇,我没你那么大目标,明明自己成天就活得伸手不见五指,还喜欢穿白衬衫假装光明使者。

分道扬镳时,陈博宇给我出了个好主意:不吃早餐,光省钱,然后用省下来的零花钱去她所在的理发店里剪头发。

我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于是,只能严格遵照陈博宇同志的精心安排,开始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绝食大行动”。

我隔三岔五地往邢晓萌的理发店跑,她每次都会客气地问我,先生,你想剪个什么样的发型?我说,稍微简短一点就行。

头发的生长速度,始终追不上邢晓萌剪掉的长度。这场在臆想中完美的战役还没打上一个月,我便快要成光头了。我指着所剩无几的头发跟陈博宇说,就你小子出的主意馊,你看我现在这样子,都快跟外星人差不多了。我真怕下次见到我,直接说大哥,你回错家了,这里是地球,不好意思。

陈博宇为了表示他对我的真挚歉意,拿着两月的零花钱去了邢晓萌所在的理发店,又是吹又是剪,又是染又是烫,折腾了整整一个下午,目的就是和邢晓萌胡吹神侃,帮我打听关于她的一些消息。

陈博宇从理发店里出来,我几乎要哭出声来。我保证,当天他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管是谁见了,都一定会终身难忘。

陈博宇告诉我,邢晓萌的父亲早逝,家中还有一个尚且念书的弟弟,她是因家境贫寒才被迫退的学。不过,她一直没放弃,一直都在空闲时间里看书做题,准备在一年半后参加成人高考。

她母亲身体不好,常年呆在家里,一切开支,都得由她承担……

我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惹起了陈博宇的怒气。他恶狠狠地说,你这人怎么那么冷血?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你成绩那么好,要不,你帮她补补功课吧。

我冷笑了,嘿,你小子脑袋有毛病吧?一个与我素不相识的打工妹,也配让我腾出宝贵时间帮她补习?

当夜,我和陈博宇因为邢晓萌的问题发生了严重的争执。陈博宇走后,我在昏暗的路灯下无缘无故地双眼潮湿。其实,我之所这样,不过是想用一种冷漠孤傲的方式保全在朋友面前的自尊而已。

我帮邢晓萌补习的时候,陈博宇每天都用他的三地自行车来接我。他经常不怀好意地问我,兄弟,你到底出手了没有?

我一直没有告诉陈博宇,我早已放弃追求邢晓萌的这个秘密。她和我的人生有着截然不同的轨迹,我所追寻的,不过是一种成长里必经之路,而她所承担的,却是一整个家庭的生活和自己命运的责任。

我能做的,仅仅是在有限的时间里保守秘密,不去打乱她此刻的梦想,和安定的步伐。

邢晓萌十九岁生日的时候,我托陈博宇从城南买来了一支蓝玫瑰。我将这支特别的玫瑰送给邢晓萌的时候,陈博宇在一旁呼天抢地。

我知道,这朵玫瑰,和美丽的爱情毫无瓜葛。

从不知道你如此爱我

除了外貌相似之外,我和莫朴生再没有半点共同之处。他性格内向,思想保守,不但没有朋友,成绩还差得一塌糊涂。我呢?不但开朗爱笑,追逐前卫,并且朋友众多,成绩名列前茅。

莫朴生自知学习成绩差强人意,因此,在家里表现得异常勤快。周末,我在家里做功课,他就自告奋勇地跑到田里帮母亲干农活。时间一长,阳光把他的皮肤晒得黝黑,身体也壮实了许多。于是,很多人便由此以为莫朴生是我哥哥。其实,他是小我一岁的弟弟。

母亲为了能让我俩互相学习,互相进步,特意让我晚读一年,和我进同一班级。结果,他这个当弟弟的,竟成了我的拖油瓶。每次作业,考试过后,受批评的总是他,得表扬的总是我。

很多时候,周围的伙伴会玩笑式地问我:“嗨,小树,朴生真是你哥哥吗?为什么差距那么大?”

中学第一年,我终于鼓足勇气,彻底和他分道扬镳了。每次放学和他走在一起,后面总是有人指指点点:“看哪,那就是莫朴生的弟弟!他哥俩倒好,一个年级正数第一,一个年级倒数第一。第一全让他家给占了!哈哈……”

莫朴生不知道我已经彻底把他甩了,仍旧愣愣地站在校门口的停车场等我。整整一个中午,他都没有回家。母亲在饭桌上不停嘀咕:“小树,你弟今天是怎么了?你没和他一起回来吗?是不是在学校里出了什么事儿?我待会儿倒要去看看!”

我让母亲这一说给弄急了,我生怕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后会狠狠地揍我一顿,于是,只好撒谎告诉她,莫朴生不过是英语单词没过关被留校听写而已。

母亲摇摇头说:“小树,你有时间多多教教你弟,他脑袋不太好使,你得有点耐心,知道吗?”

我和莫朴生分道三年后,他便彻底从我的校园生活中消失了。

16岁那年,莫朴生中考落榜,主动去了外地打工。不论母亲如何劝慰,均不奏效。他死活不愿自费继续求读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