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为什么我要和你们到这种地方来?”
清静的巷子里回落着冷悠悠的声音。清冷的目光扫过同伴的笑脸。
秦珩冷冷地问:“你是知道的吧?姜昱。嗯,居然感情好到串通起来骗我呢!”
“咦?在说什么话呀?”被指名道姓无法保持沉默的人不满地掀起眉毛,“温琢只说要到一个很重要的地方,可没告诉我是这种地方啊!你当我很喜欢在周末的大清早坐几小时公车到这种古怪的地方吗?”
“古怪?哪里古怪了?”站在树阴下享受阴凉的人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熟悉的地方。嗯,哪里古怪呢?除了匾额上面的黑字已经褪色褪得厉害外,好像和她第一次来的时候都没什么区别呢!低下头,她缅怀着流逝的时光,然后抬头笑笑,“喂,我说你们两个,既然已经入社,就要听我这个社长的话吧!”
“谁说入社了?”
异口同声地吼着。对视一眼,秦珩先扭过头去。
姜昱又来上一句:“我可没答应过你什么。”
“哦……”似乎听起来有些失望,但立刻那声音又充满生气,“反正都到这儿了,就进去看看好不好?我很希望我的伙伴能看看我爸爸生前拼搏过的地方。”
伙伴?
秦珩看着少女轻快地跑进院子里去,连背上来回晃动的运动双肩背包也似要跳起来似的。他低下头想了想,还是跟了进去。脚迈进院子的刹那,他偏过头看着与他同时走进院子里的姜昱。目光对视,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一丝迷茫。真的这样轻易就承认她是他们的伙伴吗?!
姜昱看看在那边和人打招呼的少女一脸文静的微笑,不觉撇了下嘴,怪不得都说女人多变,原来在不同人的面前都会有不同的表现。
环顾四周,院子很宽敞,干净、整洁,除了正前方那一排平房外,院子里没有种花草,只有两棵大树,树下是一片空地,竖了许多宽度、厚度不同的木板。隐约地,从平房里面传来“嘿、嘿、哈”的呼喝声,有力而充满生命力。
忽然之间,秦珩明白了温琢为什么要姜昱把他拉到这里。恍惚中,也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仿佛一下子回到从前呢!低下头,他微微一笑,却在温琢走过来的同时又恢复平日的淡然。
“喂,刚才那个严肃的大叔说什么?”忍不住问。姜昱早就被那一直用冷厉眼神看过来的大叔心生不满。
“啊!他问我你们真的是学生吗?还说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瞥到姜昱硬邦邦的表情,温琢不在意地说:“这还算好听的了,如果早几年,就光看你们的头发,李教练都会叫人把你们赶出去了。”
“真是个怪人!你说是不是,秦珩。”姜昱抱怨着,可一转脸却捕捉到秦珩脸上快速消失的笑意,不觉惊讶地问:“秦珩,你在笑啊?”
“笑有什么了不起了?又不是没笑过,乱恐怖一把的,好像有什么阴谋似的邪恶。”温琢随口说出感受,被秦珩冷眼一瞪又忙改口,“不过就算这样,秦珩还是个大帅哥呢!能有这样的伙伴真是我的荣幸……”不是这样还不满意吧?犯得着为几句无心之言瞪她这么半天吗?
慢慢收回目光,秦珩淡淡地问:“如果你想一直站在这里的话,我可就不奉陪了。”
“啊……当然不会了。”温琢连忙应声,却仍要在心里小声嘀咕:“要不是你突然这么瞪着人家,不早就进去了。”突然抬起头,她小心赔着笑脸,轻声问:“我有替你们带道服哦,要不要换?”
“谁要穿那种东西啊?”姜昱凶巴巴地瞪住她,“而且我也不想流一身的臭汗……”
在说什么呀?运动不就是要流汗的吗?就算是他跑去打架也会流汗的吧?!
面皮微微抽动着,温琢转过头瞥到秦珩嘴角的浅笑,忙凑上前把手里的运动提包奉上。
这个,应该是会换衣服的吧!
低下头,看看温琢手里尽量提高的提包。秦珩嘴角的笑渐渐扩大。然后,转身,连手都未挥一下便领先走了进去。
“可——恶!”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道场,温琢无奈地低下头去小声嘀咕:“虽然很帅,可是一点都不可爱呢!”
“为什么我要在这种地方?难得的周末,应该和漂亮MM约会,痛痛快快打上一架,就是和欧阳他们泡在迪厅里也比待在这和地方好……”
四面已经泛黄的墙壁,陈旧的软垫,穿着道服“嘿嘿哈哈”的男男女女,和他有什么关系呢?真是无聊……
摆弄着手里的手机,姜昱低下头在无人察觉时恶意地笑着。
手轻轻地移动,让那些陌生的脸庞在摄像头前一一晃过。隔着镜头去看那些脸,带着一种疏离感,就是熟悉的人也有种陌生的感觉……
手突然顿住,他的目光终于从手机上移开,望向慢慢走上道场中间的少女。
那是温琢吧?样子似乎完全不同,明明是同一张脸,却感觉像是另一个陌生的人一样。不是因为换了衣服,而是因为她的表情。
那是他没有见过的表情。沉静、从容、严肃、认真,明明是种冷漠的表情,却让人感觉到一种让人连心仿佛都暖起来的生气。站在道场上向对手敬礼的温琢,和他在学校所认识的那个温琢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但,不论是会嬉皮笑脸引诱人加入“跆拳道”部的温琢还是站在道场上用力量决定胜负的温琢,她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只有一个原因,一个她所执着不肯放弃的梦想。
作势、起脚、抬腿、踢腿、飞旋、流畅如水的动作,充满了阳刚的力量感,也带出一种舞蹈般的华丽之感。
似乎,一个人有了自己所坚持、执着的东西也不是一件坏事呢!姜昱在心里想着,转过头看看目不转睛望着场中比赛的秦珩。偏过头微微笑了下,眼中却闪过一丝迷茫。他为什么要在这儿?
“你们是和温琢一起来的吧?”
姜昱扭头看着身后穿着道服的陌生少年,挑了下眉毛,却没有回答。
“你们也是跆拳道部的?”从刚刚开始小武就一直在看着这两个第一次出现在道场的少年。现在虽然毫无关连,但以后或许就是赛场上的对手了。
看一眼似乎什么都没注意到的秦珩,姜昱有些不情愿地回一句:“不是!我像是练跆拳道的人吗?”
“不是吗?我还以为……”小武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温琢很少会带人到道馆来的……”声音一顿,他看着突然转过头来看自己的少年,心里突然一紧。这个人,或许很厉害呢!移开目光,他抬手把挂在墙上的照片指给他们看,“那就是温教练了,这家道场能坚持到现在也全靠了温教练,可惜现在少了温教练人也越来越少了。”
泛黄的墙壁上挂着的照片已经有些旧了,可镜框却干净到连似乎连一点灰尘都没有。照片里是两个男人。他们的双手握在一起,虽然一个正对着镜头,一个是半侧着脸,但两个人都是在愉快地大笑着,而他们身后的背景则是许多欢呼跳跃的人。很显然,这是在某次比赛中所拍摄的照片。
姜昱眨了下眼,突然站起身走近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然后惊讶地叫起来:“是韩教练!这个侧身的人是韩教练耶!”
“韩教练?你们认识的?”看一眼抬起头又低下头的秦珩,小武也凑上前,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原来是他,怪不得一直觉得是在哪儿见过的……这个韩教练也是你们光明的老师吗?难怪了……温琢好像就是为了这个教练才转去光明的。”“这张照片是温教练最后一场比赛的纪念照——听说比赛前两个月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患了末期癌症,可是为了那场比赛他错过了手术的机会,比赛后四个月就死在病床上了。可惜,虽然那么努力那么拼搏,甚至把命都押上,最后却还是输了——连续三年的团体冠军就那么拱手让人——金牌教练,成了别人头上的桂冠。”
“是吗?”
听了淡淡的惋惜与哀叹,再看那张照片,便从那看似欢愉的笑脸中看出藏匿的悲哀与不甘。那样的笑,可那双茫然的眼到底是望着镜头还是望着某些他们已经永远无法知道的东西吧?
“你说,温琢是为了韩教练才转到光明的?”问一句,姜昱下意识地看向秦珩,见他只是默默望着那张照片出神,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嗯,好像温琢一直都想接受韩教练的训练,考进三中好像也是为了这个吧——我也只是听说好像他以前是三中的教练来着。”耸了下肩,小武的笑容有一些苦涩,“温琢已经加入光明的‘跆拳道’部了吧?还真是羡慕你们,有三中的独行侠做伙伴——我,一直很希望温琢能加入三中的‘跆拳道’部呢!”
“有什么好羡慕的?你还真是奇怪。”姜昱摸着手臂,受不了地大嚷:“谁要和那种人做伙伴啊?!”
“是吗?”小武有点惊讶地看他一眼,立刻笑了,“或许你不想,但温琢对她选定的伙伴一定会很执着吧!”抬起头,他看着在场中慢慢直起身的少女,微笑道:“这世上朋友很少的人反倒是最珍惜朋友的——和你们在一起的温琢和我印象中很不同呢!很像教练他们口中那个温教练还在时的温琢……”转过身,走了两步,他忽然又转过来冲着秦珩挥了挥手,“以后赛场上见了。”
“说什么呢!这个白痴……”从牙缝里迸出愤愤不平的声音,姜昱不满地瞪住仍面无表情的秦珩,“那个混蛋,居然眼神那么不好使,竟然以为你比我强似的呢!”
“不是眼神,是直觉吧!”虽然招惹到姜昱的冷眼,一路小跑过来的温琢却毫不在意,“秦珩,到外面去看训练吧!今天有腿力测试,或许对你有所帮助的。”
“帮助?你不觉得是白费心机吗?”姜昱撇了下嘴,保持一贯冷嘲热讽的作风,可话还没说完,就见一直默不作声的秦珩站起身笔直地穿过他的身边走了出去。
“秦……”勉强合上嘴,他不太情愿地回一句:“或许,你的缠功会奏效也说不定,秦珩可能真的会回去呢!”
“我知道。”扬起得意的笑脸,温琢在他身后兴奋地挥了下捏得死紧的拳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们四人帮一定会加入‘跆拳道’部的。”
“喔……等一下,你说什么?”转过身,还未成形的笑脸有些扭曲,“我说,你是不是得意忘形了?你以为我们是任你摆布的木偶怎么着?居然还说那样的大话。”
“咦?你不想加入?为什么?”追在突然掉头就走的姜昱背后,温琢大声问:“为什么?不想加入总是要有理由的吧?”
“不想就是不想,哪儿来那么多的理由?”没好气地回着,姜昱在门前站住。
树下的空地上,正有十几个人站在木板前测试。前踢、后踢、侧踢、跳踢、后旋踢……各种不同的踢法,倒像是刻意展示一样。
站在门前,看着前面秦珩的背影,姜昱慢慢地坐下,靠在门上。头就那么歪在门板上,四肢放松地瘫开,虽然坐没个坐相,可目光却落在秦珩垂在腿边慢慢捏紧的拳头上,动也不动地看着。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温琢微微笑了下,也坐在他的身边,“现在你不用再说什么秦珩讨厌教练之类的理由的,说你自己真正的想法,如果是我能够认同的理由,那我就不再缠着你。
“为什么不说话?其实你既然喜欢打架,喜欢动不动就对人说决个胜负,那为什么不站在赛场上与对手堂堂正正地决出胜负呢?”
“你那么认为吗?”嘴角泛上嘲弄的笑意,姜昱冷冰冰地开口:“说什么胜负?说笑,又不是武侠小说,这世上早就不流行英雄侠士了。我打架只是因为喜欢听到别人因为疼痛而发出的惨叫、哭泣而已……温琢,我很享受拳头打在人身上时所产生的快感呢!”
“啊!是那样吗?”看他半晌,温琢忽然轻声说了一句,沉默片刻后又笑了,“虽然你这样说,可是我还是不能相信一个那么关心朋友的人会真的视暴力为一种享受。或许……”她低下头自言自语,“在发泄对社会的不满,证明自己的存在感,又或者想借此引起疏于照顾自己的父母的重视……”
“你在说什么鬼话?!”转过头一声暴喝,看看温琢认真的表情,姜昱掉过头去,哼了一声,“耍我吗?”
“怎么会呢?真是的,居然说了奇怪的话……嗯,看来不知不觉中受了莎莎的影响。”挥了挥手,温琢赔着笑,“别放在心上哦!也是,又不是连续剧,怎么会有那种情节嘛!”
瞥她一眼,姜昱恶声恶气地说:“别露出那种笑,像个傻瓜似的。”
“啊!”皱起眉,温琢忍不住看一眼背对着他们的秦珩,深有感触地叹息:“说话刻薄的男生比爱唠叨的女生更让人讨厌。”
看她一眼,难得的没有反驳。姜昱沉默着低下头看着地面。
台阶下的某个角落大概有一个蚁穴吧?所以才会聚集了这么多的蚂蚁。看似杂乱无章的行动,其实却是井然有序。成行成列地在某个强壮的工蚁带领下沿着已定的轨道。人,也是如此吧?
他从一出生,就已经注定要在父母的牵引下去走一条他们已经铺设好的道路。被规划好的人生道路,因为早就已经知道前面将要看到怎样的风景,便失去原本该有的新奇与热情。他就像一辆永远不会出轨的火车,在特定的轨道上驶向终点,无法回头。
这样的人生,在他眼里乏味无趣。或许,温琢说得不错,他之所以打架,不过是在进行一场无聊而且毫无用处的反抗运动。
十指交叉,抵着下颌上。姜昱忽然笑起来,笑容是无法说清的惆怅。
年少时,或许有许多事情我们无法明白,但我们却拥有最纯粹毫无掩饰的情感。不论是喜悦、悲伤、哀愁,永远都表达出最真实的感觉。哪怕引起情绪波动的事在大众眼中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喂!蚂蚁很好看吗?”仰起脸,温琢把目光从密密麻麻的蚂蚁上移到姜昱身上。想了想,忽然问:“你想不想听听我喜欢‘跆拳道’的理由?可别说什么不感兴趣,烦人讨厌的话,我可是会很生气的哦!”
目光一转,姜昱看着一脸认真的温琢,撇了下嘴角作为回答。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啦!”陷入回忆的少女,眼中明明映入眼前的一切,眼神却茫然得似乎在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爸学习‘跆拳道’,按我爸的说法,我是刚学会走路就开始练习踢脚。或许,就因为这样,所以我记忆中所有关于爸爸的回忆都和‘跆拳道’有关系。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曾经很讨厌、想放弃过‘跆拳道’,因为觉得练习占用了太多的时间,更让我像个男生多过像女生,害我都没办法和朋友一起玩,所以就整天对着老爸嚷嚷要放弃,再也不要进道场去练习了。那时候,我老爸只是看着我,然后笑着对我说:‘如果站在道场门前,心中却有所犹豫、迟疑、厌恶时,就不要强迫自己走进去,可如果你在别的地方却一直想着道场,想着练习的时候,也不要勉强自己去忘记。’我爸说得不错,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要怎么做就一定会做到的,让身体臣服的是心灵。
“我没有办法放弃,就算是三年半前老爸去世,我发誓要考进三中去见他的对手时也一样。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可以什么都忘记,只要专注在学习上就可以了。可那半年时间真觉得像是生活在一场不真实的噩梦里。恍惚、混乱、没有精神……在中考前的一个星期,我跑到道场,在黑暗中一个人拳打脚踢,发了疯着了魔似的,一直到筋疲力尽倒在地板上才停止。身体很累,可奇妙地觉得从没有过如此的轻松、清醒……
“姜昱,我不能放弃‘跆拳道’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这是我和爸爸之间唯一的联系,更因为它可以令我忘记一切的烦恼与忧愁。当我站在道场上挥拳踢脚时,仿佛可以成为另一个自己,不是那个会为分数成绩不理想、与朋友争执、被老师斥责、为未来迷茫这些事情而烦恼的温琢,而是另一个全新的、坚强得觉得自己可以战胜一切的温琢。而我,喜欢这个温琢。”
“是吗?”淡淡地应了一声,姜昱低着头,没有去看她。
“是。”站起身,不淑女地伸着懒腰。她用炽热的目光望着姜昱,“明天我在学校等你和秦珩。等你们一起体验我所感受到的一切……喂!秦珩,你也听到了吧!明天不要迟到哦!”
“又在自说自话了!”姜昱皱着眉头看着温琢蹦蹦跳跳的背影,转头看仍然背对着他的秦珩,“你说是不是?谁想参加什么‘跆拳道’部呢?”目光定在秦珩的背影上,他发觉自己的声音似乎透出不确定的迟疑与迷茫,不禁提高了声音:“喂,你也是这么想的吧?是吧?一定是的……谁会想呢!”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