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架子上拿下一瓶香槟酒,拧开了瓶盖。“大家注意,”他继续说着,“让我们大家为了和好而干杯。正如大家所知,从今天起,兄弟之间不能互相记仇。我在对你说,特德·包德文,还在生气吗,先生?”
“仍然乌云密布。”
“将来总会云消雾散的。”
“我保证会是这样。”
大家一饮而尽,麦克摩多和包德文也照样做了。
“这里,”麦克金蒂喊道,一边搓着两只手,“这场争斗结束了。你们今后都要按会规行事。包德文兄弟,你知道会法的严厉性,麦克摩多兄弟,你要是找麻烦的话,就会很快尝到滋味的。”
“我保证,绝不轻易那么做,”麦克摩多说着,一边把手伸向包德文,“我这人一向很容易和别人吵架,也容易原谅别人,这都是爱尔兰人好感情用事的结果,大伙儿都这么说我。这件事对我来说,就算过去了,我不会恨你的。”
包德文被迫伸出了手,因为令人胆战心惊的头儿正在盯着他。可他那张阴郁的面孔显示出,对方的话丝毫没有使他释怀。
麦克金蒂拍了拍他们两人的肩。“啧!这帮姑娘,这帮姑娘!”他大声说着,“想想看,同一个女人夹在我们两个兄弟之间!这可真是恶魔在作祟!
好了,这事儿可不是要我这个身主来裁决的,就让那个小女子自己来决定吧!
即使是上帝,也会赞同我这么干的!没有这些女人,我们都够受的了。麦克摩多兄弟,你将属于三百四十一分会。我们已有自己独特的方式和方法,是和芝加哥的那一套不一样的。我们周六开会,如果你来的话,那么我们就会赋予你在维米萨谷的一切自由的权力。”
维米萨第三百四十一分会
那天傍晚,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令人激动的事情!第二天,麦克摩多从老雅各布·萨佛特家移居到镇子尽头处的寡妇麦克娜玛拉的家里。斯坎兰,那个在火车上和他相识的人,不久后也搬了进来,二人住在一起。只有他们两个房客,房东是位很随和的爱尔兰老妇人,从不干涉他们的事情。所以这两人出入、言谈都很自由。对于这两个共守同一秘密的人来说,这正合他们的意。
萨佛特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说是只要愿意,麦克摩多可随时和他们一起进餐。因此,他和艾迪的往来不仅没有中断,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亲密了。
麦克摩多觉得他的新居很安全,便拿出了伪造金币的模子,重操旧业。
分会的兄弟们几经发誓后,就前来观看,然后每人口袋里又装走一点伪钞样品。这活儿做得相当漂亮,几乎没遇到任何危险、任何麻烦,这些伪币就流通了出去。既然有这么好的手艺,麦克摩多怎么还屈尊干活,这对他的兄弟们来说,永远是个解不开的谜。尽管他多次解释说,如果自己不找点事儿干,很快就会召来警察,可人们仍对此将信将疑。
倒是真的有一名警察一直在跟踪他,可碰巧的是,这非但没有毁灭他,反而给他这位冒险家带来更大的运气。第一次互相和兄弟们介绍后,他几乎每晚都去麦氏酒吧,以便和那帮“兄弟们”拉拉近乎。“兄弟”一词儿,是这伙常出没于这一带的害群之马们相互称呼的方式。麦克摩多直率的方式,大胆的言辞,使自己博得众人的喜爱。在一次酒吧“自由式”拳击赛上,他那快捷、娴熟、一举击倒对手的技巧,更使他在这个残暴社团中赢得了大伙儿的尊重。而且,还有一件事儿,更使这帮人对他刮目相看:
一天晚上,正当酒吧生意兴隆,人声鼎沸之际,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一位身着素净蓝色制服、头戴尖顶帽子的矿区警察。着此种警服的队伍,是由铁路公司和那些矿工们联合出资组建的,目的是用来弥补普通民警力量的不足。在这帮有组织的恶棍面前,民警完全丧失了其职能,整个地区都被笼罩在恐怖之中。矿警进来后,人们不由地静了下来,许多人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可在美国的一些地方,警察和罪犯们的关系很微妙。麦克金蒂本人,就站在柜台后,当这个警察出现在他的顾客之中时,他丝毫也没显得惊慌失措。
“来杯纯威士忌;今晚可真冷,”警察说,“我们还从没见过面,对吗,参议员先生?”
“你就是新来的队长?”麦克金蒂问道。
“是的。我们正期待着您和本镇的知名人士共同协助我们来维护法律和秩序。”
“马文警长。”麦克金蒂冷冷地说,“我们在镇上有自己的警力,可不需要什么外来的东西。你们算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那帮资本家所收买的工具。难道你们不是被雇来用棍棒或那些刀枪来镇压许多可怜的同胞们的吗?”
“好了,好了,我不和你争论这个问题,”警长心平气和地说道,“我希望人们按自己的理解忠心尽职;而每个人对此的理解是不可能完全一致的。”他喝完了酒,刚转身要走开,突然,目光落在了杰克·麦克摩多的脸上,而麦克摩多,也正在附近怒视着他。“嘿,嘿!”他喊着,并上下打量着他。“这还有位老相识啊!”
麦克摩多从他身边走过说道:“我可从来没和哪个可恶的警察交过朋友。”
“老相识也未必是朋友啊,”警长说,一边咧着嘴笑着,“你是芝加哥的杰克·麦克摩多,没错,别想抵赖!”
麦克摩多耸了耸肩膀,“我可没打算抵赖什么,”他说,“你认为我会为自己的名字脸红吗?”
“不管怎样,你应该感到脸红的。”
“你他妈的是什么意思?”他双拳紧握,怒吼起来。
“不,不,杰克,我可不怕恫吓。我到这个该死的煤矿之前,是芝加哥的警察,一眼就可以认出来那里的恶棍无赖。”
麦克摩多把脸沉下来。“别跟我说你是芝加哥总局的马尔文!”他叫着说。
“本人正是原来的泰蒂·马尔文,随时准备为你效劳。我们对乔纳斯·品托之死,仍然记忆犹新。”
“不是我用枪打死他的。”
“不是你?这倒是还公正。证词无瑕,不是吗?好吧,不过,他的死可对你大有好处,不然的话,他们早就会以伪造假币罪,送你入狱了。好吧,我们就让过去的事儿过去吧。因为,这事儿只有你知我知——我这么说可能有悖于我的职业道德——我们还找不到充足的证据指控你,芝加哥的大门,明天就会再次向你敞开的。”
“我在这儿很不错。”
“嘿,我给你透露点儿风声,你倒像条疯狗,反来咬我一口。”
“好吧,就算你出于好心,我向你表示感谢。”麦克摩多不十分恭敬地说道。
“只要你不再作恶,我就会保持缄默,”警长说,“但是,上帝!如果你今后不走正道,那就另当别论了。那么,祝你晚安。议员先生,晚安。”
他走出了酒吧;可在这之前,他已为当地塑造了一位英雄。以前,人们只是听说过麦克摩多在芝加哥的事情。不论怎么问他,麦克摩多总是笑而避之,就像一个不愿意出名的人似的。可现在,这事儿已被官方证实。酒吧里的游手好闲之徒已经围在他身边,发自内心地和他握手,表示祝贺。从那时起,他便在这个团伙中出入自由了。他酒量过人,很少失态。可那天晚上,要不是斯坎兰把他扶了回去,恐怕这位颇负盛誉的英雄,只好在酒吧里过夜了。
一个周六的晚上,麦克摩多被介绍给分会。他原想,作为芝加哥的老会员,不用通过什么仪式,他就会自动转入该分会,但维米萨却有它独特的方式。人们颇以之为荣。每个申请入会者,都要经过这种方式。大会在工会里专为这种仪式而设的大厅里进行。维米萨有六十名会员,但这远非是该组织的全部力量,山谷里还有其它的分会,山的两侧也有分会。每当遇到大事时,分会之间常常互换会员,所以,有些罪行,很有可能是由外来人去干的。煤矿区总共约有近五百名会员散居在四处。
空旷的大会场内,人们围在一条长桌子周围。它的一边,还放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酒瓶和酒杯。一些会员的眼珠,已经绕着那些杯中之物滴溜乱转了。麦克金蒂坐在首席,头戴一顶黑色金丝绒平顶帽儿,压住了那乱蓬蓬的头发。脖子上围了一条紫色长围巾,使他看上去活脱一副主持魔鬼仪式的祭司的样子。他的左右,是分会的头面人物,那个凶残、英俊的特德·包德文的脸,也在其中。这帮人每人都戴着绶带或徽章,以显示其各自的地位。
头儿们大多是成年人,而其他人,则多为十八岁到二十五岁的孩子。他们随时准备充当上司命令的执行人。那些上了年纪的人,大多面呈凶像、一派无法无天的样子。然而,当镜头扫向站在那儿的普通会员时,你很难相信,这群热情、坦荡的年轻人,竟然会是一伙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他们的心灵被如此扭曲,竟会耸人听闻地为自己对这门行业的技高一筹而自豪,并且深切仰慕那些“活儿干得干净”的出名人物。
在这种变态心理的驱动下,他们会自愿主动申请去杀害那些从未伤害过他们的同类,受害者中的许多人,他们甚至都没见过一面。事成之后,他们竟会为是谁给了那人致命的一击而争吵不休,并且能津津乐道地向同伙儿描述被害人死前的惊叫声以及身体变形的情景,从中取乐。
开始,他们在安排作案时还保守秘密,可在事成之后,却会侃侃而谈,大张旗鼓。法律的屡屡失败,为他们提供了这样的环境。也没有人敢出来作证指控他们,他们又有无数个随叫随到的假证人,满仓的金钱,不愁请不到全美法律界最高明的律师为之辩护。长达十年中,他们为非作歹、肆无忌惮,却没有一个人被定罪。而给这帮亡命党徒们构成最大危险的,就是那些受害的人们——尽管他们寡不敌众、遭到突然袭击,但是,这些人总有失手的时候,从而,留下作案的痕迹。
事先就有人警告过麦克摩多,他要受点罪,但却没人告诉他要受什么罪。
现在,他由两名表情严肃的兄弟带到外屋,木隔板墙的另一边,传来了人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偶尔,他听到有人提到了他的名字。他知道,那是在议论他的入会资格呢。后来,一名斜挎着黄绿两色肩带的内务警卫进来了,他宣布:
“身主有令,缚住他的双臂、蒙上双眼,把他带进来。”
三个人一起脱去他的外套,将他右胳膊的衣袖卷起。最后,又迅速地将两臂肘关节向上一点的地方缚起来,一顶厚厚的黑帽子又扣在了他头上,遮住了他的脸的上部,他什么都看不见了。随之,他被领进会场。
帽子扣上后,麦克摩多只觉得一片漆黑,非常压抑。他听见周围的人的低语的沙沙声。然后是麦克金蒂沉闷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穿过他蒙在耳上的东西,撞击着他的耳膜。
那声音问:“你说,麦克摩多,你已经是老自由人会的会员了吗?”
他点头表示同意。
“是芝加哥二十九分会的?”
他再次点了点头。
“黑夜是不愉快的。”那声音说。
“是的,尤其对旅行者来说,是这样。”他回答说。
“乌云密布。”
“是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兄弟们还满意吗?”身主问道。人群中传来一阵低低的赞同声。
“兄弟,根据你的暗语和答话,我们知道你的确是我们的人,”麦克金蒂说,“但是,我们还得让你知道,在本县和其它县城,在我们这片土地上,我们有自己的仪式,一定的责任,只有好人才能承受得了。你做好应试的准备了吗?”
“是的。”
“你是个坚强勇敢的人吗?”
“是的。”
“向前迈一步,证实一下。”
话音未落,他就感到有两个尖硬的东西抵住他的双眼,让人感到,只要向前一步,就会失去双眼。不管三七二十一,他还是鼓足勇气朝前迈出了坚定的一步,那压力也就随之消失了。又是一阵低声的赞许声。
“他是个坚定勇敢的汉子,”那声音说,“你能忍受皮肉之苦吗?”
“丝毫不会比别人差。”他回答说。
“试他一下。”
麦克摩多觉得前臂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他竭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这种突然的袭击,几乎让他昏厥过去;可他还是咬紧了牙关,攥紧了拳头,忍下那极度的痛苦。
“再加点码,我也受得住。”他说。
这一次,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初来乍到的人就受到这种礼遇,在这个分会里还是史无前例的。人们过来拍拍他的背,那顶扣在他头上的帽子被摘掉了。他站在那儿,向前来表示祝贺的兄弟们眨了眨眼睛。
“最后说一句,麦克摩多兄弟,”麦克金蒂说,“你已经发誓保守分会的秘密,忠于我们的组织。你是否意识到:任何违背誓言的行为,都将受到立即处死的惩罚呢?”
“我知道。”麦克摩多说。
“那么,你现在毫无保留地接受身主的一切规则?”
“是的,我接受。”
“下面,我以维米萨第三百四十一分会的名义欢迎你入会。你将享有本会的一切特权、参与本会的辩论。斯坎兰兄弟,把酒放到桌上,让我们为这位名不虚传的兄弟干杯!”
麦克摩多的外套被递了过来,穿上之前,他看了一下自己仍然如针扎般疼痛的右臂。前臂的肌肉上是个圆,圆内有个三角形。印子又深又红,是个烙印。他身边的人也卷起了右衣袖,让他看他们身上的会印。
“我们都有这种标记,”其中一个人说,“可都没像你这样如此勇敢地承受这一切。”
“啧,没什么,”他说着。可他的胳膊仍在火烧火燎似地钻心地痛。
入会仪式结束,酒也喝完了之后,人们开始讨论分会的事情。麦克摩多习惯了芝加哥分会开会时的那种无聊的场面,而现在却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越听越感到新奇,他努力克制着,不让别人察觉到他这种感觉。
“日程表上第一件事,”麦克金蒂说,“是朗读莫顿县第二百四十九分会身主温德尔给我们写的信,他念道:
亲爱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