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桌子的一端,把他们打量了一番。大伙儿觉得,他起了某种令人难以捉摸的变化。他的神情似乎是要办一件大事,面部表情岩石般坚定,一双眼睛在眼镜后面射出极度兴奋的光芒。他成了一位领导人。这些人急切地望着他;可他仍然一语不发,用同样的眼光回视着他们。
“好了!”麦克金蒂头头最后沉不住了,“他在这儿吗?伯蒂·爱德伍兹在这儿吗?”
“在,”麦克摩多不慌不忙地回答说,“伯蒂·爱德伍兹在这儿。我就是伯蒂·爱德伍兹!”
这短短几句话说出来后,十秒钟内屋里像空旷无人一般寂静,只听得火炉上水壶的咝咝声撞击着人们的耳膜。七张苍白的脸,仰视着这个居高临下的人,吓得目瞪口呆,一动不动。然后,突然传来玻璃的抖动声,许多乌亮的来福枪筒从窗口伸进来,窗帘也被扯了下来。
这情景使麦克金蒂首领像受伤的黑熊般吼叫起来,他冲向半开着的屋门。一只左轮手枪对准了他的头,矿区警方的马文队长一双蓝色的眼睛闪着严厉的目光出现在他面前。头儿只好后退几步,落在他的椅子上。
“你在这儿更安全些,”那个他们认识的叫麦克摩多的人说,“还有你,包德文,如果你的手不从手枪上拿开,你就用不着刽子手了。把手拿开,否则……放在那儿,这才像那么回事。有四十名武装人员已经包围了这所房子,你们该知道还有多少机会可以逃走。把他们的枪缴下,马文!”
在那些来福枪的威慑下,不可能有任何抵抗。这些人被解除了武器。他们面色阴沉、驯顺而震惊,仍然坐在桌子周围。
“分手前,我要说几句。”那个使他们落入陷阱的人说,“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除非是在法庭的证人席上。在这期间,我给你们提几个问题思考一下。你们现在知道我是谁了。最后,我终于能够亮底牌了。我是伯蒂·爱德伍兹,在平克顿供职。上级任命我捣毁你们这个团伙儿。我曾玩了一场非常艰难而危险的游戏。没有人,哪怕是一个人知道我在玩的游戏,即使我最亲近的人也不知道。只有马文队长和我的雇主知道此事。感谢上帝,今晚,这游戏结束了;而且,我是赢家!”
七张苍白、僵硬的脸抬起来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抑制不住的仇恨,爱德伍兹看到了这种不屈不挠的威胁。
“或许你们认为这场游戏还没结束,好了,我听天由命。不论怎样,你们许多人的手伸不长了,除了你们之外,今天晚上,还有另外六十名罪犯将被投入监狱。我来告诉你们这一点,我接手这件工作时,从没相信会有你们这个团伙儿。我想,那不过是报纸的无稽之谈,而我就是要来证实这一点。
他们告诉我,这和自由人党有关,因此我去了芝加哥,成了一名会员。那时我更相信,这些都是报界的无稽之谈了;因为我发现该社团没有任何危害性,反倒是有许多好处。
“可我仍得完成任务,然后就到了这个产煤的山谷。到此地之后,我觉得自己错了,报上的话绝非编造出来的。所以我待在这儿,观察一切。在芝加哥,我从来没杀过任何人,一生中也从没铸造过假币。我给你们那些钱,都是真的,我还是第一次把钱用到这么好的程度。但我知道该如何投其所好,因此假称自己受通缉,一切都按原计划进行着。
“因而,我加入了你们那个恶魔组织,并且参与了出谋划策。或许你们会说,我和你们一样恶贯满盈。只要能抓住你们,随你们说好了。但真相是什么?我入会的当晚,你揍了斯坦格老人。我没时间去给他报信儿,可是,包德文,我拦住了你的手,要不你会打死他的。为了能在你们中间站住脚,我出了不少主意,可都是些我有能力阻止的事情。我没有能救邓恩和曼赛斯,因为我不太了解实情,可是,我要见到那些杀人者上绞架。我先给柴斯特·威尔考克斯通了口风,所以当我袭击他们的住宅时,他和家人都已藏在了其它地方。许多的罪行,我都设法制止,你们可以仔细想一下,你们是怎样常常失手的:被攻击者,常常取另一路回家;你们去找他时,他却出现在镇上;在你们认为他该出门时,他却待在家里……想到这儿,你们会明白我的工作是多么有成效。”
“你这个可恶的叛徒。”麦克金蒂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道出这几个字来。
“啊,约翰·麦克金蒂,如果这样叫能使你轻松些,尽管这么叫吧,你和你的手下已经是上帝的敌人,是本地区人民的敌人,在你和你手下人控制的那些可怜的恶魔之间,的确需要一个人,也只能用此方法来对付你,我就是这样做的。你叫我是叛徒,但我想,会有成百上千的人称我是救星,把他们从地狱中解放出来。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即算华盛顿当局再出更高的价码,我也不想再经历这三个月的一切了。我一直等到掌握了一切情况:每一个人,每一件秘密,如果不是知道这个秘密被戳穿的话,我还会再多待一段时间的。
镇上有人收到一封信,它会使你们都警觉起来的,所以我不得不采取行动,立即行动。
“我对你们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即使当我告别这个人世时,一想到我在这个山谷中的所作所为,也一定会感到欣慰。现在,马文,我不再耽搁你的时间了,把他们逮起来吧。”
还有几句话要交代一下,斯坎兰被派给艾迪·萨佛特小姐送去一封封口的信件,接受此项使命时,他会意地眨眨眼,笑了笑。第二天一大早,一位美丽的女子和一位蒙面人乘一辆铁路公司专车,快速不停地离开了这一危险地带。这是艾迪和她的情人最后一次在恐怖谷的行踪,十天之后,他们在芝加哥举行了婚礼,由老雅各布·萨佛特为证婚人。
这些亡命党徒被送到很远的地方去审判,以免他们的爪牙恐吓法律的卫士。这些爪牙徒劳地挣扎着,花钱如流水,也无济于事,而这些钱,正是这些亡命党徒从镇上敲诈勒索而掠夺的。那些严厉、清晰、事实确凿的证辞驳倒了一切辩护之词,因为证人对于被控方的生活、组织以及所犯罪行了如指掌,丝丝入扣。多年之后,这帮亡命党徒最终被击垮,被粉碎了。山谷上空笼罩的乌云终于被驱散了。
麦克金蒂在绞架上结束了一生,最后时刻又哭又叫。他手下的八名主犯也与他分享了同一命运。五十多人被判各种不同程度的徒刑。至此,伯蒂·爱德伍兹大功告成。
然而,正如他所预料的,这场游戏远未结束。一波未平,又起一波。特德·包德文逃脱了绞架,还有威拉比,以及该分会其他几个凶残无比的党徒。
他们在这世界上消失了十年,然后等到了复出的这一天——爱德伍兹知道,这一天是他失去平静生活的日子,因为他太了解这伙人了。他们发誓,作为一种神圣的使命,他们一定要用爱德伍兹的血为他们的同党复仇,不杀死他誓不罢休!
他们追到芝加哥,两次几乎得手,第三次肯定会成功。爱德伍兹只好改名换姓,从芝加哥到了加利福尼亚。在那儿,艾迪·爱德伍兹与世长辞,他的生活一下子失去了光彩。后来又险遭毒手,就再次取名道格拉斯在一偏僻山谷干活,遇到了一个叫巴克的英国伙伴,两人一起积蓄了大笔财富。最后,他收到一个警告,那些嗜血的猎犬又一次追踪而至。随后,他变卖了家产——只先于那伙人半步——前往英国。所以又有了约翰·道格拉斯其人,并且第二次与一位值得他爱的女子结婚,以一位苏塞克斯绅士的身份与之共同生活了五年。这样便拉开了我们前文所描述的那一幕。
尾 声
经过警署审理,约翰·道格拉斯一案上交上级法庭判决。地方法庭判以自卫还击,无罪释放。
“不惜任何代价,把他带离英国,”福尔摩斯在写给他夫人的信中说,“这里存在着几股势力,其危险性远远大于他才逃脱的危险。英国没有你丈夫的安全。”
两个月过去了,在某种程度上讲,我们几乎不再注意此案了。然后,一天早晨,一封匿名便条落入我们的信箱。“天啊!福尔摩斯先生,天啊!”
这张既无开头,又无签名的便条上只写了这几个字。我看了这离奇古怪的字条,不觉好笑,可福尔摩斯却显得异常严肃。
“这一定是坏消息,华生。”他说着,然后长时间地坐在那儿,眉宇间阴云密布。
昨晚夜深时,我们的房东哈德逊太太捎口信儿来,说有位绅士要见福尔摩斯,并有紧急重要的事情禀告。紧随着信使,进来了塞西尔·巴克——我们在伯尔斯通庄园结识的朋友。他面色阴郁,形容憔悴。
“我带来了坏消息——可怕的消息,福尔摩斯先生,”他说。
“恐怕是这样,”福尔摩斯说。
“你没接到电报,是吗?”
“我收到一个知情者的来信。”
“是可怜的道格拉斯,他们告诉我,他叫爱德伍兹,可对我来说,他永远是巴尼图峡谷的杰克·道格拉斯。我曾告诉过你,他夫妇二人三星期前一同去了南非。”
“的确。”
“轮船于昨天抵达开普敦。今早,我收到道格拉斯夫人的电报:
杰克在圣·海伦那附近被大风吹落海中,没人知道如何发生这种事情。
艾维·道格拉斯
“哈,最后如此,是吧?”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我相信,这是有人一手策划的。”
“你的意思是,这并非一起事故?”
“绝对不是事故。”
“他被谋杀?”
“肯定是这样!”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那些可恶的亡命党徒,那个万恶之源……”
“不,不,我的好先生,”福尔摩斯说,“是另外一个主谋,这可不是那种锯成二截儿的猎枪和笨拙的六响左轮枪的案子。我一眼就能认出莫里亚蒂的爪牙,这起罪行是出自伦敦之手,而不是来自美国。”
“可作案的动机是什么?”
“因为这个下毒手的人绝不能容忍失败,此人独一无二的霸主地位,就是靠万无一失来维持的。这样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和这个巨大的组织一起运转起来,要铲除一个人,这真是用铁锤敲核桃——令人可笑的用力过度,可结果是这个核桃被轻而易举地砸碎了。”
“这人和此事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能说,关于这件事,我们是从莫里亚蒂的一个手下人那儿听到风声的。这伙美国人信息很灵。有件活儿在英国,像许多跨国犯罪案一样,他们会寻找英国的伙伴来干,所以肯定会找到这个犯罪巨匠的。从那时起,他们手中的猎物,就命中注定要完蛋了,开始,他会满足于开动机器,寻找猎物。然后,就会指示如何着手此事儿。最后,当他从报道中得知其特使失手后,他就会亲自上阵,不露声色地了结此事儿。你曾经听我在伯尔斯通庄园警告过爱德伍兹,说他将会遇到更大的危险。我是对的吧?”
巴克气愤地攥紧拳头敲自己的脑袋。“别对我说,我们对此无能为力,而只能任其摆布。你是说,就没有人能敌得过这个魔王了吗?”
“不,我没那么说,”福尔摩斯说,他的目光好像已看到了未来,“我没说他不可能被击败。可是,你得给我时间——必须给我时间。”
我们大家沉默不语地坐在那儿,而福尔摩斯那炯炯有神的目光仍然凝视着未来,穿透那茫茫云幕。
最后奉献
曹有鹏 戴 茵 译
序 言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朋友们将高兴地获悉他仍活着,而且活得很好,尽管偶尔因受风湿病的侵袭,他的腿显得有点跛颠。多年以来,他一直住在一个丘陵草原的小农场里,那里距伊斯特堡仅五英里,他的时间全用在了钻研哲学和农艺学上。在这段休闲期间,他拒绝了酬金极为丰厚的各种案件,决定从此引退。然而,由于德国要打仗,为了与政府配合,他又出色地将智慧与实践相结合,取得了历史性的战果,这些都记载在《最后奉献》中。几件以前的记录,原先长期置于我的公文包里,这次也将其收入《最后奉献》中,以便编辑成集。
医学博士 约翰·H·华生
威斯特利亚寓所历险记
1 约翰·斯各特·艾克利斯先生的奇异经历
在笔记本里,我发现了这样一个记载,那是 1892 年 3 月底之前一个刮着凛冽寒风的日子。我们正坐着进午餐,福尔摩斯收到了一份电报,并草草地写了复电。他一言未发,但仍心有所系,因为他站在炉火前面,脸上布满神思,嘴里抽着烟斗,不时地看着那份电报。突然,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我,眼睛里闪着诡秘的神色。
“华生,我想,我们必须把你当成一位文学家来看待,”他说,“你如何解释‘怪诞’一词?”
“奇怪——异常,”我回答道。
他对我的定义摇头否定。
“肯定还有更多的含义,”他说,“实质上,它还含有悲惨和可怕的意思。如果回想一下你那些长期折腾公众的文章,你就会认识到,‘怪诞’一词的深层含义就是犯罪。想一想‘红发会’那样的小事吧,开头相当怪诞,到后来就铤而走险,直至企图抢劫。对了,还有一件更怪诞的事,那就是‘五个桔核’事件,结果直接引发一场谋杀命案来。因此,‘怪诞’一词总是引起我的警惕。”
“电文中有这个词吗?”我问道。
他高声地读着电文。
适遇极难思议而怪诞之事。可否向您咨询?
斯各特·艾克利斯
查林十字街邮局
“男的还是女的?”我问道。
“呵,当然是男的。没有女的会拍这种先付回电费的电报的。要是女的,她就自己来了。”
“你会见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