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你们,请你们相信,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不能主宰自己了,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些,就仿佛是一场噩梦。最近我喝酒喝得很凶,这两件事搅在一起把我弄得昏头转向。现在,我的脑袋里有个什么东西像船员用的铁锤那样在敲打,但是那天上午,我的耳朵中好像整个尼亚加拉瀑布在轰鸣一样。
呃,我悄悄地过去跟着那辆马车跑。当时我手里拿着一根沉重的橡木手杖,我告诉你们,开始我气得火冒三丈。跑的时候我也学乖了,稍微在后面离他们远一点,以不被他们看见,我照样能看见他们。他们很快就到了火车站。在售票处窗口,人头攒动,十分拥挤,所以我离他们很近,他们还是没有发现我。他们买了到新不莱顿的车票。我也买了。我坐在他们后面,隔三节车厢。当我们到达新不莱顿后,他们沿着阅兵场走去,我离他们从来没有超过一百码的距离。最后,我看见他们雇了一条船,要去划船,因为当时天气十分炎热,毫无疑问,他们认为水上一定要凉快些。
看来,他们好像真是落入了我的手掌。天气有一点雾,几百码以外你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我也租了条船,一直跟随着他们。我能看见他们的小船,隐隐约约地,而且他们的船走得和我的船差不多一样快,在我赶上他们前,他们肯定离岸有一英里之远了。雾气就像帷幕一样笼罩着我们,在里面就只有我们三个人。我的天呀,我怎么能忘记当他们看见向他们划过去的小船里的人是谁时,他们两个人的那张脸呀!她尖叫着,而他则发狂似地骂我,并用桨戳打我,因为他一定看到我眼睛里充满了杀气。我躲过了他的船桨,用我的手杖回敬了他一下,他的脑袋就像鸡蛋一样开了裂。我或许会饶过她,尽管我完全疯了,但她却还用手抱住他,向他哭叫着,喊他“阿里克”。我接着又砍了一下,她就在他身旁栽下去了。当时,我就像一头嗜血成性的野兽。如果莎娜当时在场,我敢向上帝发誓,她也会与他们有同样的下场。我抽出我的刀子,并且——哎,好了!我说得够多了。当我想到莎娜看到她多管闲事带来这样的物证会有什么感觉时,这就给我一种野性的快感。接着,我把这两具尸体捆在船里面,打穿一块船板,站在那里一直看到船沉下去。我非常清楚地知道,船老板会认为他们在雾里迷失了方向,已经划出海了。我把自己整理了一下,回到岸上,然后又回到了我的轮船上,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猜我过去干了些什么。当天晚上,我就给莎娜·库欣打好了包裹,第二天,我就在贝耳法斯特把包裹寄了。
就这些,你们已经知道了全部真相。你们可以把我绞死,或者你们想对我如何处置就怎么处置,但你们不能用我已经受到过的惩罚来惩处我。我不能闭上双眼,否则我就看到他们两个人的脸在盯着我——盯着我,就像当我的小船穿过雾气的时候,他们看我的那个模样。我杀他们是干净利索的,但他们却是在慢腾腾的杀我。假如我再过一个那样的夜晚,在天亮之前,我不是疯了就会是死了。你不会把我一个人关进监狱里,先生?可怜我,不要那样,但愿你们现在对待我,就像你们在痛苦的日子里受到的对待那样。
“这是怎么回事,华生?”福尔摩斯严肃地说道,一面放下手中的材料,“这一连串的痛苦、暴力和恐怖,究竟有什么目的呢?一定是有某种目的的,否则的话,我们的这个宇宙就会受偶然的支配了,这是不可思议的事。然而,是什么目的呢?看来是有一个人类的理智无法解答的永恒存在的大问题。”
(曹有鹏 译)
布洛斯-帕廷顿计划
1895 年 11 月的第三个星期,浓浓的黄色迷雾笼罩着伦敦。从星期一至星期三,我真怀疑我们能否从巴克街我们的窗口看到对面房子的轮廓。头一天,福尔摩斯把时间花在了替他那册巨大的参考书编制索引上。第二天和第三天,他耐心地消磨在他最近才喜好的一个题目上——中世纪的音乐。但到了第四天,吃完早餐把椅子放回桌下后,我们看着那湿漉漉的雾气阵阵飘来,在窗台上凝结成油状的水珠,这时,我的同伴急躁而又活跃的天性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单调的情景了。他强忍着性子,在起居室里不停地踱着,不时咬咬指甲,敲敲家具,对这种死气沉沉极为恼火。
“报纸上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消息,华生?”他说道。
我知道,所谓有趣的事情,对福尔摩斯来说,就是那些犯罪方面的有趣事件。报纸上有关于发生革命的新闻,有可能要发生战争的新闻,还有即将改组政府的新闻,但这些我的同伴都不放在眼里。我所看到的犯罪报道,没有一个不是平淡无奇的。福尔摩斯叹了口气,继续不停地来回走动着。
“伦敦的犯罪分子都是些愚笨的家伙,”他好像一个在比赛中失意的运动员,发着牢骚说,“看看窗外,华生,人影隐隐约约地出现,又溶入浓雾之中。盗窃犯和杀人犯在这样的天气里,可以在伦敦随意漫游,就如老虎在丛林中一样,谁也看不见,除非他向受害者猛扑过去。当然只有受害者才能看清楚。”
“小偷嘛,”我说,“还是有很多的。”
福尔摩斯藐视地哼了一声。
“这个阴沉的大舞台,是为比这个更有价值的事情设置的,”他说,“我不是一个犯罪分子,这是这个社会的万幸。”
“确实如此!”我诚恳地说。
“假如我是布洛克斯或伍德豪斯,或者是那有充足理由要我命的五十个人当中的一个,在我自己的跟踪追击下我能幸存多久呢?一张传票,一次假约会,一切就万事大吉了。幸亏那些拉丁国家——暗杀的国家——没有起雾的日子。哈哈!总算有事情来了,我们的死气沉沉总算给打破了。”
女仆送过来一份电报。福尔摩斯撕开电报,哈哈大笑起来。
“好呀!好呀!还有什么呢?”他说,“我兄弟迈克洛夫特就要来了。”
“为什么不可以来呢?”我问道。
“为什么不可以来?这就像是在乡村小径上碰上了电车。迈克洛夫特有他的轨道,他得在他的轨道上跑。帕尔马尔街他的寓所,迪奥根尼俱乐部,怀特霍尔——那是他的圈子。他到这里来过一次,只有一次。这一次又是什么事惊动他来这里的呢?”
“他没有说吗?”
福尔摩斯把他哥哥的电报递给我。
为加多甘·威斯特事必须见你,即来。
迈克洛夫特
“加多甘·威斯特?我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没有任何印象。不过迈克洛夫特突如其来,有点反常!星球也会脱离轨道的。顺便提一下,你知道迈克洛夫特是干什么的吗?”
我模模糊糊还记得一点,在办理“希腊译员历险”一案时曾听说过。
“你告诉过我,他在英国政府里做了点小官。”
福尔摩斯咯咯笑了起来。
“那些日子,我对你还不太了解。谈起国家大事,一个人不能不谨慎一些。你说他在英国政府里工作,这是对的。假如你说他有时候就是英国政府,从某种意义上说,你也是对的。”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
“我知道我会使你吃惊的。迈克洛夫特每年薪水是四百五十英镑,是一个小职员,没有任何野心,他既不贪求名誉,也不追逐小利,但却是这个国家最不可少的一员。”
“但那是怎么一回事?”
“唔,他的地位不同寻常。这地位也是他自己取得的。这种事以前从未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的。他有一个最精密和极有条理的脑袋,记事情的能力特别强,没有人能比得上他。我和他都有同样的才能,我用来侦破案件,而他则用到他那特殊的事务上去了。每一个部门作出的结论都送到他那里,他是中心交接站,票据交换所,这一切都由他加以平衡。别的人都是专家,而他的专长是无所不知。假定一位部长需要有关海军、印度、加拿大和金银复本位制的问题方面的情报,他可以从不同部门取得互不相关的意见。而且,只有迈克洛夫特才能把这些意见汇总起来,并可以说出各因素之间如何互相影响。他们开始是把他作为捷径和方便的手段加以使用的,但现在他已是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了。在他那了不起的大脑里,什么事情都分类留存着,而且可以随时立即取出来。他的话一次又一次地决定着国家的政策。他就生活在这里面。他什么事都一概不想,除了我去找他,为我的一两个小问题去询问他,他才把它们作为智力锻炼,松弛一下。但丘比特今天却从天而降。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加多甘·威斯特是谁?他与迈克洛夫特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知道了,”我叫道,一边扑到沙发上的一堆报纸上,“是呀,是呀,他在这里,肯定没错!加多甘·威斯特是一个青年,他已经死了,是星期二早上在地下铁路上发现的。”
福尔摩斯坐了起来,聚精会神,他的烟斗还没有举到嘴边就停住了。
“这一定很严重,华生。一个人的死亡竟然使得我哥哥改变了习惯,看来这不同一般。这件事到底与他有什么关系呢?据我的记忆所知,这件事还没有眉目。那个青年显然是从火车上摔下来自杀的。他并没有遭到抢劫,也没有特殊的理由怀疑这是暴力行为。难道不是这样吗?”
“已经验过尸了,”我说,“冒出了许多新情况。再仔细想一想,我敢肯定地说,这又是一桩离奇的案子。”
“从对我兄弟的影响来判断,我看这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他舒适地躺在他的扶手椅中,“现在,华生,让我们来看看事情的经过。”
“这个人全名叫阿瑟·加多甘·威斯特。他的年龄是 27 岁,未婚,沃尔威切兵工厂的职员。”
“政府雇员。这就同迈克洛夫特兄弟挂上钩了!”
“星期一的晚上,他突然离开了沃尔威切。最后见到他的是他的未婚妻,怀奥勒特·威斯特伯利小姐,他在那个傍晚的七点半钟于浓雾中突然离开了她。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争吵,她对他行为的动机也弄不清楚。所听到的关于他的第二件事是,一个叫马森的铁路工人,在伦敦地铁的阿尔德盖特站外,发现了他的尸体。”
“什么时候?”
“尸体发现的时间,是在星期二的早上六点钟。它躺在铁道远处靠东去方向铁轨的左侧,就在离车站很近的地方,铁路在那里从隧道中伸出来。头部已经碎裂不堪——伤势很重,很可能是从火车上摔下来的缘故。身体只能是摔在铁路上的。如果要把尸体从附近某一条街抬过来,那就必须得经过站台,而站台口总是有检查人员站在那里的。这一点看来是可以绝对肯定的。”
“太好了。这个案子的情况够明确的了。这个人,不管是死还是活,不是从火车上摔下去的,就是被人从火车上抛下去的。这一点我已经清楚了,继续讲下去吧。”
“从尸体附近铁轨经过的列车,是由西往东开行的,有的只是市区列车,有的来自威尔斯登和邻近的车站。可以肯定的说,这个遇难的青年是在那天晚上很晚的时候乘车向这个方向去的,但他是在哪个地方进的站,这还无法说清。”
“他的车票,当然,一看就知道了。”
“他的口袋里没有车票。”
“没有票!天啊,华生,这就太奇怪了。根据我的经验,不出示车票是进不了地铁站台的。那么,假定这个青年有票,难道车票不翼而飞是为了掩盖他上车的车站吗?这很有可能。或许他的车票丢在车厢里了?这也有可能。这一点很奇怪,也很有趣。我想没有发现被盗的迹象吧?”
“显然没有。这里有一张他的物品的清单。他的钱包里装有两英镑十五先令,还有一本首都—州郡银行沃尔威切分行的支票簿。通过这些,可以查清他的身份。还有两张沃尔威切剧院的特座戏票,时间就是当天晚上。还有一小捆技术资料。”
福尔摩斯带着满足的声调叫喊着。
“我们终于都有了,华生!英国政府——沃尔威切。兵工厂——技术资料——兄弟迈克洛夫特,环节凑全了。不过他自己来说了,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
一会儿后,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高大的身躯被引进房来。他长得结实伟岸,看上去显得不太灵活,但在这笨重的身躯上长着的那颗脑袋,其眉宇之间显出的是一种如此威严的神色,铁灰色的深沉的双眼是如此机警,嘴唇显得如此坚定果敢,表情又是如此敏锐,以致谁看了他第一眼后,就会忘掉那粗壮笨重的身躯,而只记住他那出类拔萃的智力。
紧随其后的是我们的老朋友,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既瘦弱又严厉。
他们两个人阴沉的脸色预示着问题的严重。这位侦探在握手时一言未发。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用力脱下外套,然后在一把靠背椅上坐了下来。
“真是一件伤脑筋的事,歇洛克,”他说,“我是极不喜欢改变我的习惯的,但当局说不行。照目前暹罗的情况来看,我离开办公室是最糟糕不过的了。可是,这是一个真正的危机。我从来没有见过首相如此惶惶不安。至于海军部呢——闹闹哄哄,就像个倒翻了的蜂箱。你看到这个案子了吗?”
“我们刚看过。技术资料是什么?”
“啊,这是关键的一点!幸运的是,它还没有公开。要是公开了,报界会闹得满城风雨的。这个倒霉的青年口袋里装的资料是关于布洛斯—帕廷顿潜艇计划的。”
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说话时的严肃神情,表明了他对这个问题的重要性的认识。他的弟弟和我坐着等他讲述。
“你肯定听说过了吧?我想每个人都已听说过这件事了。”
“只听说过一个名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