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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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亡命党徒(24)

“波特太太已经上床了,所以我自己开的门。我从厅里出来后就关上了大门。他们待的那个房间窗子关着,不过窗帘没有合上。今天早上看时,门窗都没动过,相信没有任何生人进过屋子。可他们就坐在那儿给吓疯了,而布兰达吓死了,脑袋就靠在椅子扶手上。我只要活着,就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屋子里的情形。”

“照你说来,事实的确极不寻常,”福尔摩斯说,“我想,发生这种事情,你自己对这事的原因有什么意见吗?”

“是见鬼了,福尔摩斯先生,是魔鬼!”莫梯默·特瑞根尼斯嚷道,“这不关凡间的事。有一样东西进入了房内,抹去了他们的理智。人力如何做到这点?”

“我担心,”福尔摩斯说,“如果这事非人力能及,那我当然也无能为力。可是我们在不得不接受这种论断之前,还是要竭尽全力寻找合理的解释。

至于你自己,特瑞根尼斯先生,在我看来,你和你家人是分开过的吧,因为他们住在一起,而你却另有房子?”

“的确如此,福尔摩斯先生,不过那事已经过去了。我们一家原是住在雷得鲁斯挖掘锡矿的,可我们把厂子卖给了一家公司,得到的钱可以让我们不再干活了。我不讳言,在分钱一事上我们有点意气用事,有一段时间我们彼此有些隔阂。不过后来互相谅解了,这事也给忘了,大家又是最好的朋友了。”

“回忆一下你们共同度过的晚上,你能想起什么也许能帮助我们解开这个谜底的事吗?好好想想,特瑞根尼斯先生,因为任何线索都对我有用。”

“想不起什么,先生。”

“你家人情绪正常吗?”

“再好不过了。”

“他们容易紧张吗?有没有显露出对危险临近的担忧?”

“根本没有。”

“你还有没有要补充的,也许能帮我忙?”

莫梯默·特瑞根尼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我想起了一件事,”他最后说,“我们坐在桌旁时,我背朝窗子。而我哥哥乔治是我的搭档,他面对着窗子。有次我看见他死死盯着我的背后,所以也回头去看。窗帘拉开着,窗户关上了,不过我还是能看到草坪上的树丛。有那么一会儿我好像看见树丛里什么东西在动。我说不出那是人还是动物,不过当时我只是觉得那儿有东西。我问他在看什么,他告诉我他也有那样的感觉。我能说的就是这些了。”

“你没去察看一下吗?”

“没有;我们没当回事。”

“那么你走时没有一点恶兆吗?”

“一点也没有。”

“我不太清楚,今天早上你怎么那么早就听到了消息。”

“我一向早起,总是在旱餐前散散步。今天早晨,我刚刚上路,医生坐着马车就赶上了。他告诉我波特老太太让一个男孩送急信来。我跳上马车坐在他身旁就一道出发了。我们到那儿就朝那吓人的房间里看。蜡烛和炉火一定是几小时前燃尽的,他们就坐在黑暗中直到天亮。医生说布兰达至少死了6 小时了。没有丝毫暴力的迹象。她就靠在椅子扶手上,脸上带着那种表情。

乔治和欧文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歌儿,叽叽咕咕的,像两只大猩猩。哦,看了真难受!我受不了了,医生的脸也白得像纸。真的,他一阵发晕倒在椅子上,差点儿得我们去照顾他。”

奇怪——太怪了!”福尔摩斯说。他站起来戴上帽子,“我想,也许我们最好去一趟翠丹尼克·华萨,别再耽搁了。我承认,乍一看就这么离奇,这样的案子我倒是很少见到。”

我们头天上午的调查并没什么进展。不过那天一开始就碰上一件事,令我有不祥的感觉。去出事地点的路是乡村小道,狭窄蜿蜒。我们正走着,听到有马车隆隆地驶来,就闪开让它过去。车子经过时,我朝关着的车窗瞥了一眼,一张龇牙咧嘴的面孔极其可怕地瞪着我们。那圆睁的怒目和紧咬的牙齿像恶魔般从我们面前一闪而过。

“我的兄弟!”莫梯默·特瑞根尼斯叫了起来,嘴唇一下子白了,“是送他们去海尔斯顿。”

我们畏惧地看着这辆黑色马车慢腾腾地驶去。然后转身上路,向他们遭遇奇祸的那座凶宅走去。

那是一幢亮堂堂的大宅子,不像村舍,倒像别墅。屋旁的花园相当大,在科尼什的春天里已是繁花似锦了。起居室的窗子就对着花园。照莫梯默·特瑞根尼斯的说法,那恶魔就是从花园过来,用无比的恐怖瞬间夺去了他们的理智。我们踏进门廊前,福尔摩斯在花坛中和小道里若有所思地慢慢踱着。

我记得,他是那么出神;还绊倒了洒水壶,水洒到园中小径上,打湿了我们的脚。进屋后我们见到了科尼什的老管家太太波特。她照料着这个家,还有个小姑娘帮着她。她很乐意回答福尔摩斯的所有问题。她整晚没听到什么动静。她的雇主近来情绪都很好,她从没见他们那么喜气洋洋过。今早上她走进那间房子,看到桌旁那幅可怕的景象,顿时晕了过去。她清醒后,打开窗子放进早上的空气,随后跑到小道上,叫村里的一个小孩去找医生。如果我们想看看那位女士,她就放在楼上自己的床上。靠四个壮汉才把那兄弟俩弄上疯人院的马车。她可不愿在这屋里再呆下去了,下午就去圣·艾弗斯,回自己家去。

我们上楼查看了尸体。布兰达·特端根尼斯小姐虽然青春已逝,仍然貌美如花。即使死了,那张深色面孔依然清秀、俊美,只是脸上还残留着惊恐的神情,她死前那一刻曾经多么害怕啊。我们走出她的卧室,下楼来到起居室。惨剧就发生在这儿。壁炉里还留着昨晚烧过的炭灰。桌上散放着纸牌,四支蜡烛已经燃尽,烛泪淌满底座。椅子已经放回到墙边,不过其它的东西都还是昨晚的样子。福尔摩斯在屋里轻快地走来走去,在几只椅子上都坐坐,拉开椅子又放回原处。他试了试能看见花园多大的地方;又检查了地板、天花板和壁炉;可我一次也没见他眼睛一亮、双唇紧绷的样子。他要那副模样就是告诉我,他在漆黑一片中看到了一线光明。

“为什么生了火?”他问过一次,“他们总是在春天的晚上在这样的小屋里生火吗?”

莫梯默·特瑞根尼斯解释说,晚上又冷又潮。所以他一来就生上了火。

“你打算怎么办,福尔摩斯先生?”他问。

我朋友微笑着按住我的胳膊。“华生,你老是批评我搞烟草中毒,你批评得非常正确,可是我又要恢复这个习惯了,”他说,“先生们,要是你们同意,现在我们就回自己的小屋去,因为我看这儿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新证据了。我要好好考虑考虑这些情况,特瑞根尼斯先生,要有什么事,我当然会与你和牧师联系的。好了,祝二位早安。”

我们回到波尔杜小屋没多久,福尔摩斯就开口了。这之前,他沉默不语,在专心思索。他缩在扶椅里吸烟,烟雾缭绕,憔悴严肃的面孔藏在烟里,都快看不见了,他浓眉耸起,额头紧皱,两眼出神地望着远方。终于他放下烟斗,一跃而起。

“这不行,华生!”他笑着说道,“我们一块儿去悬崖那边散散步,找找燧石箭头。这比案子的线索要好找多了。没有足够的材料就让大脑工作,就好比让引擎空转,大脑会给搅得乱七八糟的。海上的空气、阳光和耐心,华生——有了这些,什么都会有的。

“现在,我们来冷静地估计一下目前的处境吧,华生。”他说这话时我们正绕着悬崖散步,“我们得紧紧地把握住仅有的一点点证据,这样一发现新情况,我们就能对号入座。首先我要确定的是,我们俩谁也不打算承认是恶魔闯入了人间。一开头就得把那念头驱赶得干干净净。好了,有三个人遭到了人力有意或无意地猛烈袭击。这铁的事实是无法推翻的。那这事是何时发生的呢?假定莫梯默·特瑞根尼斯先生所说属实,那显然事发时间为他刚离开房间时。这点非常重要。假定出事时间为随后几分钟内。纸牌还在桌上。

其时已过了他们平日上床的时间。可是他们没有改变位置,也没把椅子推回桌下。我再说一遍,事发时他刚刚离开,不会晚于 11 点钟。

“下一步我们显然得尽力调查莫梯默·特瑞根尼斯离开那里后的活动。

要查这个很容易,而且他举止也无可置疑。你是知道我的方法的,所以一定注意到了,我特意笨手笨脚地撞倒洒水壶,这样我就得到了他的脚印,比别的方法管用多了。潮湿的沙土上脚印很清楚。你总记得,昨晚也很潮,取得了脚印样本再从别的脚印中找出他的,从而了解他的行动,这不难做到。看起来他是急着去牧师住宅。

“那么,如果莫梯默离开了现场,而外面有个人惊扰了玩牌的人,我们怎么去找出这个人呢,这种恐怖的印象又是如何造成的呢?可以排除波特太太。她绝对害不了人。有没有迹象表明,某个人爬到了朝花园的窗户上,用某种方法制造了恐怖的效果,令看到的人丧失了理智?只有莫梯默本人提出过这种看法,他说他哥哥谈到过花园里有动静。那可真奇怪,因为当晚下了雨,云很厚,四周一片漆黑。要是谁企图惊动这些人就得把脸贴在玻璃上,这样大家才会看得见。窗外有个三足花坛,却没留下任何脚印。难以想象,屋外的人怎么让那几个人留下如此恐怖的印象,而且我们也找不出这种煞费苦心的古怪行为到底有什么目的。你明白我们的难处了吗,华生?”

“再明白不过了,”我确信不疑地回答。

“不过,再多一点材料,我们就能证明,这些难题不是解决不了的,”

福尔摩斯说,“我看,华生,你那些范围广大的档案中找得到一些算得上含糊不清的东西吧。现在我们先把案子放在一边,等有了更为准确的资料后再说。上午剩下的时间就找找新石器时代的人类遗迹吧。”

我本可以品评一番我朋友超然的思想能力,可在康沃尔这个春天的上午,他花了两个钟头去谈论那些石凿、箭头和碎瓷片,轻松极了,似乎没有什么诡计等着他去揭露,我可真是满腹疑云。下午我们回到小屋后才发现有位客人在等着我们。他马上让我们重新想到手上的案件。我们俩谁也用不着介绍来者。他身材伟岸,脸上皱纹交错、棱角分明、目光凶狠,长着鹰钩鼻子,花白的头发就快挨到天花板了,唇边胡须变白了,须端却是金色的,由于烟不离嘴还留下了烟斑。在伦敦也好,在非洲也好,这一切都是闻名遐迩的,这非凡人物只能是伟大的猎狮人、冒险家列奥·斯汤达尔博士。

我们曾听说过他就在这个地方,有一两次在沼泽地的小径上望见了他高大的身躯。不过,他没来找过我们,我们也没想要去拜访他。因为众所周知,他喜欢隐居,旅行之余的大部分时间都躲进荒无人烟的布尚·阿里昂斯森林的小平房里。他在书和地图的陪伴下过着完全孤独的生活,只专心于自己的简单要求,对邻居的事从不过问。所以当他热心地询问福尔摩斯,他对这一神秘事件的调查有何进展时,我不禁大为惊奇。“郡里的警察毫无线索,”

他说道,“不过你经验丰富,也许能作出一些可信的解释。我只想让你了解,我常来这儿逗留,非常了解特瑞根尼斯一家。其实我妈妈是科尼什人,从她那边算,我得管他们叫表亲,所以他们奇特的遭遇自然让我大为震惊。我可以告诉你,我本来已经到了普利茅斯,打算从那儿去非洲,但是今天早上得到了这个消息,又赶回来帮助查案。”

福尔摩斯扬了扬眉头。

“你不是误了船期吗?”

“我会搭下一班的。”

“我的天!真是朋友情深啊。”

“我告诉你他们是我的亲戚。”

“不错——你母亲的亲戚。您的行李上船了吗?”

“有些上了船,不过主要行李还在旅馆。”

“明白了。不过,这事大概还不可能就上了普利茅斯晨报吧。”

“没有,先生;我收到了封电报。”

“我可以问问是谁发的吗?”

冒险家憔悴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影。

“您可真能刨根问底呀,福尔摩斯先生。”

“职责所在嘛。”

斯汤达尔博士稳了稳情绪,又恢复了那沉着冷静的孤傲神态。

“我很乐意告诉您,”他说,“是牧师朗黑先生发电报让我回来的。”

“谢谢,”福尔摩斯说,“至于您最开始提的那个问题,我不妨这样说:

这桩案子的来龙去脉我还不十分清楚,不过以后会查出结论的。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也许您不介意告诉我,您认为什么样的人有嫌疑呢?”

“不行,我很难说是谁。”

“那么我白费了时间,没必要再坐下去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博士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出了屋子,而不到 5 分钟,福尔摩斯就跟了出去,直到晚上才回来。只见他步履蹒跚,神色疲惫不堪,我便明白他的调查又没什么进展。

一封寄给他的电报,他只略看了看就扔进了壁炉。

“是从普利茅斯饭店发来的,华生,”他说,“我从牧师那儿知道饭店的名称,就给他们发了个电报,查实一下列奥·斯汤达尔博士的话。看来,他昨晚的确待在那儿,而且确实把一部分行李托运去了非洲,然后自己来这儿调查案情。你怎么看,华生?”

“他非常关心这事。”

“非常关心——不错。这里面有根线索我们还没抓住,抓住了就会让我们理清头绪的。打起精神来,华生。我们手头的资料无疑还不齐全,要是全了,我们会很快解释这些难题的。”

我没怎么想,福尔摩斯的话到底多久能兑现,也没想事态会变得更加离奇可怕。就是这事态的恶化为我们展开了一条新的调查线索。早上我还在窗口剃着胡子,就听到一阵马蹄声。定睛一看,一辆马车急驶而来。马车停在了我们门口,我们的牧师朋友跳下马车,冲进了花园。福尔摩斯已经穿好了衣服,我们急忙下楼去迎接他。

来客激动不已,话都快说不清了。不过他总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出了那个悲惨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