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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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亡命党徒(34)

“据我对事态发展的判断,你大概这个星期就可以回柏林了,”秘书说道。“等你到了那儿,亲爱的冯·伯克,我想你会意外地发现你受到了隆重的接待。英国的高层领导对你工作的评价,我略知一二。”说话声低沉,语气舒缓。这种说话方式是这位高大健壮的秘书政坛生涯的主要法宝。

冯·伯克一笑。

“他们容易上当,”他说,“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比他们更温顺纯朴的。”

“这个我可不知道,”另一位若有所思地说。“他们有着奇怪的界限,我们得学会不去触犯。正是这种表面上的纯朴蒙蔽了陌生人。他们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温和之极,然后突然有一天强硬起来,这时你就明白你触犯了禁忌,必须改变自己,接受现实。比方说,他们有一些岛国习俗,那是绝对不能违抗的。”

“你说的是‘礼仪’或者诸如此类的事情吗?”冯·伯克叹了口气,好像吃够了苦头似的。

“我说的是英国人以各种不同的古怪方式表现出来的偏见。举个例子,我曾犯下个大错误——你了解我的业绩,所以我说说自己的过错也无所谓。

那是我刚来的时候,我应邀去一位内阁大臣的乡间别墅参加周末聚会。他们相互间说话一点儿也不慎重,真让人吃惊。”

冯·伯克点点头。“我去过那里,”他干巴巴地说。

“不错。我自然就向柏林作了一次简要汇报。不幸我们那位好首相对这种事情有点儿犯傻,他在一次讲话时露出他已了解那次聚会的内容。这样一来,人们当然就怀疑上我了。你没法知道,那给我带来了多大的灾难。我向你担保,在那种情况下,我们的英国主人可一点也不温和。我花了两年的时间才平息了这场风波。现在,你凭着这副运动家的打扮——”

“不,不,别说‘打扮’。打扮是人为的东西,我这是自然而然的。我酷爱运动,天生就是个运动家。”

“唔,那就更起作用了。你和他们一块儿驾快艇、打猎、打马球。你在每种比赛中都和他们较量一番,你的单人四马车赛在奥运会上得了奖牌。我甚至还听说,你同年轻军官比试拳击。结果怎么样?没有人提防你。你是一个‘运动老手’,‘对德国人来说还算体面的家伙’。你酗酒,上夜总会,在城里到处闲逛,是个鬼见愁的小伙子。而与此同时,你这所宁静的乡村住宅指挥了英国一半的破坏行动,而这位热衷于运动的乡绅竟是欧洲最精明的特工。天才啊,亲爱的冯·伯克,你真是个天才!”

“您过奖了,男爵。不过我敢说在英国这四年里我不无建树。我还没给你看过我那小小的收藏。请您到里面看看,好吗?”

书房的门朝平台开着。冯·伯克推开门,领先一步进去后咔嗒一声打开电灯。在那大块头进来后,他关上了门,又把花格窗上厚厚的窗帘仔细拉严实。一切预防措施都安排就绪后,他那张晒得黝黑、像鹰一般的面孔才转向客人。

“我有些文件已经拿走了,”他说,“昨天我妻子和家里人去福勒辛时带走了一些不太重要的文件。剩下的,我当然要求使馆来保护。”

“你已经列入私人随员名单中,你或是你的行李都没什么麻烦。当然,我们也有可能不用走。英国也许会不管法国。我们相信,英法之间没有签订条约。”

“那比利时呢?”

“对,比利时也一样。”

冯·伯克摇摇头。“我不那么认为。明摆着有个条约。比利时这回丢尽了脸,再也直不起腰了。”

“至少她可以暂时得到和平。”

“可是她的荣誉呢?”

“嗨,老兄,我们生活在一个功利主义的时代。荣誉是中世纪的概念。

再说,英国也毫无准备。我们的战争特别税竟达 5000 万,我们的用心应该是路人皆知了,就好像我们在《泰晤士报》头版登了广告一样。可偏偏英国人还是沉睡不醒,真是难以置信。人们到处都在问这个问题,我的工作就是找到答案。同时到处都有大动肝火的事,我的工作就是平息怒火。不过,我敢保证,在一些最基本的问题上,如军需品的储备、潜水艇进攻的演习、制造烈性炸药的设施等等,英国都毫无准备。尤其是我们巧妙地挑起了爱尔兰内战,搅得英国乱七八糟,天晓得她该如何处理国内的麻烦,她又怎么能去参战呢?”

“她得考虑将来。”

“啊,那是另外一回事。我想,将来我们对英国会有一套明确的计划。

而你的情报对我们至关重要。对约翰牛先生①来说,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如果愿意今天,我们已经戒备森严。如果想在明天,我们更是有备无患。我倒认为,他们和盟国一起参战要比没有盟国有利得多,不过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这个星期将决定他们的命运。不过还是接着谈你的文件吧。”他坐在扶椅里,灯光射在他那光秃秃的大脑门上。他静静地品着雪茄。

这个房间很大,镶着橡木护墙板,四周立着书架。房间那一头悬着一道帘幕。帘幕拉开后,露出了一只极大的黄铜保险柜。冯·伯克从表链上取下①指英国。——译者注

一把小钥匙,在锁上拨弄了好一会儿,终于打开了那张笨重的柜门。

“瞧!”他说时往旁边一站,用手一指。

灯光照得保险柜里通明透亮。使馆秘书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里面一排排塞得满满的文件架。架上每一格都贴着标签。他一眼看去,是一长串的标题,如“浅滩”、“港口防御”、“飞机”、“爱尔兰”、“埃及”、“朴次茅斯要塞”、“英吉利海峡”、“罗塞斯”以及其它一些名字。文件、计划等分门别类地放在每一格里。

“妙极了!”秘书说着,放下雪茄,两只胖胖的手轻轻地拍了几下。

“全是在这四年里弄到的,男爵。我这个酗酒嗜骑的乡绅成绩不俗吧。

不过我搜集的顶尖宝贝马上就到了,位置都给它准备好了。”他指着一处空格,那上面标着“海军信号”的字样。

“不过你这儿已经有一大堆材料了。”

“废纸一堆,过时了。海军部发觉失密,把密码全换了。可真是一大打击呀,男爵,这是这次行动以来我受到的最大挫折。幸好我有支票簿,有阿尔塔蒙,今晚就能如愿以偿了。”

男爵看了看表,喉咙里咕哝几声,表示失望。

“唉,我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这会儿卡尔顿街正忙成一团,你该猜得出的。我们全得各就各位。我原想把你一举成功的消息带回去的。阿尔塔蒙没定下时间吗?”

冯·伯克翻出一封电报。

今晚必带火花塞来。

阿尔塔蒙

“火花塞?”

“你瞧,他装成汽车专家,而我开车行。我们约好用汽车配件作为密码。

他说散热器,其实是指战舰,油泵是指巡洋舰,诸如此类。火花塞其实是海军信号。”

“中午从朴次茅斯发来的,”秘书查看了落款后说道,“顺便问问,你给他什么报酬?”

“这事办成后给 500 镑。当然他还有工资。”

“贪得无厌。这些卖国贼虽然对我们大有用处,我可不愿让他们得这种昧心钱。”

“给阿尔塔蒙什么我都心甘情愿,他可是尽心尽责。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付得起钱,他就怎么也交得出货。再说他也不是卖国贼。我敢说,和一个冷酷的爱尔兰血统的美国人比起来,我们那最为偏激的泛日耳曼主义贵族对待英国也不过像一只小鸽子。”

“噢,是爱尔兰血统的美国人?”

“如果你听过他说话,就不会怀疑这个了。我不妨告诉你,有时我简直无法理解他。他好像不仅向英国国王宣战了,而且也向皇家正宗英语宣战。

你一定要走吗?他也许随时会来。”

“不行。很抱歉,不过我已经超过了预定的时间。明天清早,我们会等着你的。你从约克公爵地盘的那扇小门里拿到信号本后,你在英国的使命就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什么!托考伊酒①!”他指着托盘上一只落满灰尘、瓶盖封死的酒瓶。酒瓶旁放着两只高脚酒杯。

“您走之前喝一杯,怎么样?”

“不了,多谢。看样子你是要开怀畅饮啰。”

“阿尔塔蒙极善品酒,他非常喜欢我的托考伊酒。他这人不好相处,有些小事得迁就他些。我向你保证,我不得不对他作一番研究。”他们又走到平台上。平台的那一头,男爵的司机发动了大轿车,车子震颤着发出嗡嗡的声音。“那些是哈文奇的灯火吧,我估计,”秘书说着穿上了风衣,“这一切显得多么宁静详和啊。要不了一周也许就是另一种火光,英国海岸也再没有这么安宁了!要是那个齐柏林答应我们的都能兑现,就连天堂也太平不了啦。对了,那是谁?”

他们身后只有一个窗子亮着灯光。窗里的桌子放着一盏灯,灯旁坐着一个脸色红润的老太太。她戴着乡村小帽,正低头编织毛线,还不时停下手来摸摸身旁凳上的一只大黑猫。

“是玛撒,我只留下这个仆人。”

秘书轻声一笑。

“她简直就是不列颠的化身,”他说,“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悠闲得让人昏昏欲睡。好了,再见,冯·伯克!”他最后挥了挥手,就钻进了车里。

不一会儿,车前灯就射出两条金色光束,驶入了黑暗中。豪华大轿车里秘书往后倚着,满脑子想着欧洲迫在眉睫的悲剧。车子沿着乡村蜿蜒小道往前开,迎面开来一辆小福特车。秘书一点儿也没留意。

当车灯的光芒消失在远处时,冯·伯克才慢慢走回书房。他路过时发现他那老管家已经熄灯就寝了。他那宽敞的住宅漆黑一片,四周静悄悄,这对他来说可是少有的,因为他那一家子人很多。不过,他家人都平安无事,除了厨房里留下的那个老太太外,他是独处一方,一想到这些,他就很放心。

书房里有很多东西要清理,于是他动手干了起来。一会儿功夫,他那张清秀俊美的面孔就被烧文件的火烤得通红。桌旁放着一只旅行皮箱。他开始熟练地把保险柜里的文件取出,准备分门别类地装入皮箱。然而,他刚一动手,就敏锐地听到远处的汽车声。他顿时满意地欢呼了一声,扣上皮箱的皮带,关上保险柜门并锁好,然后赶忙走到外面的平台上。他出来时正好看到一辆小车亮着灯停在了大门口。车里跳出一个乘客,朝他飞快地走来。而那个年纪大一点但身体结实,胡子灰白的司机却安安稳稳坐着,好像准备值个长夜班。

“怎么样?”冯·伯克焦急地问道,一边跑上前去迎接客人。

那人手里高高举起一只棕色小纸包,得意洋洋地挥舞着作为回答。

“今晚你可以好好招待我啦,先生,”他嚷嚷着,“我到底把铁杵磨成了针。”

“信号呢?”

“同我在电报里说的一样。一样也不缺,旗语啦,信号灯密码啦,马可尼无线电码啦。不过,听着,是复制品,不是原件。拿走原件太危险了。可这是真货,你大可放心。”他亲热地拍了拍德国人的肩膀,其放肆的举动让后者退缩了一下。

①原产匈牙利的葡萄酒。——译者注

“进来,”他说,“我一个人在家,就等着这个。复制品当然比原件好。

如果原件丢了,他们会彻底更改的。你看复制品没问题吧?”

这个爱尔兰血统的美国人走进了书房,坐在扶椅上,修长的四肢舒展着。

他六十岁左右,又高又瘦,面容清癯,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就像山姆大叔的漫画像。他嘴角叼着一支抽了一半的雪茄烟,烟被唾液浸湿了,他坐下后又划了根火柴重新点燃了烟。“准备搬家了?”他说着往四周打量了一番。

“嗨,先生,”他又说道,这时帘幕已经拉开,他的眼睛落到了保险柜上,“你没告诉我你的文件是放在那里面的?”

“为什么不能放?”

“哎呀呀,放在这么一只靠不住的新玩意儿里面!他们会把你当作间谍的。得了罢,美国偷儿用把罐头起子就能打开它。早知道我的信放在这么一个靠不住的地方,傻瓜才会跟你写信呢。”

“对那个保险柜,哪个偷儿也没法下手,”冯·伯克答道,“没有任何工具能切开那种金属。”

“可是锁呢?”

“不行的,这是双保险锁。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我可不晓得,”美国人说。

“嗯,你得有个词,还得有组数字,才能开锁。”他站起来,指着钥匙孔周围的双层拨号盘,“外面的拨字母,里面一层拨数字。”

“嗯,嗯,不错。”

“所以,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吧。是我四年前定做的,你猜我选定了哪个词,哪些数字?”

“我可不懂。”

“唷,我选了‘八月’和。‘1914’,就是现在。”

美国人的脸上露出惊奇和钦佩的神色。

“哎呀,真了不起!你活儿干得真棒。”

“是啊,当时也只有几个人能猜出这日期的。现在时间到了,我明天早上就收手不干了。”

“那,我看你也该安顿安顿我呀,我可不打算孤零零地待在这该死的国家里。照我看,过一个星期,也许要不了一个星期,约翰牛就要翘起前腿,大尥蹶子啦。我还是过海去隔岸观火吧。”

“不过你是美国公民呀?”

“行了,杰克·詹姆斯也是美国公民,还不是照样在波特兰蹲班房。对英国条子说你是个美国公民,那是白花功夫。他会说:‘这是英国法律管辖的范围。’对了,先生,说到杰克·詹姆斯,我倒觉得你没怎么保护你手下的伙计呀。”

“你什么意思?”冯·伯克厉声问道。

“你是当老板的,对吗?你就得看着他们,别让他们砸锅。可他们确实砸锅了。你又什么时候扶过他们一把?詹姆斯就是——”

“詹姆斯是自作自受。这你也清楚。他办事时老自以为是。”

“詹姆斯是个大傻瓜,你说的没错。接下来轮到了霍利斯。”

“那家伙是个疯子。”

“嗯,他后来是有点稀里糊涂。要是一个人一天到晚都得哄着百多个人转,弄不好他们就要向条子去告发,他没法不变得疯疯癫癫的。可现在是斯坦纳——”

冯·伯克猛地一愣,红润的脸膛失去了血色。

“斯坦纳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