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那个叫道格拉斯的人生活中确有犯过罪的隐私,而且事实又令他难于启齿,那么,就是这隐私导致了他的被害。设想凶手是个外来的复仇者,这个复仇者取走了他的婚戒,说实话,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我现在也弄不明白。这种宿怨也许可追述到他的第一次婚姻。是出于这种原因,那人才取走了他的婚戒。
“这个复仇者还没来得及脱身,巴克和道格拉斯夫人就赶到这间屋子。
凶手使他们明白,如果他们企图把他交给警方,就会导致这些耸人听闻的丑事的公布于众。于是他们改变了主意,情愿放他走。很可能出于此因,他们无声无息地放下吊桥,然后又把它拉起来,凶手从而得以脱身。但又出于理智的考虑,认为弃车步行会更安全些,于是他把车丢到一个他安全脱身后才会被发现的地方,自己溜了。到目前为止,我们的推测都是可能的,对吗?”
我有所保留地说,“无疑是可能的。”
“华生,我们须牢记,所发生的事情,的确不同寻常。嗯,我们继续把这想象中的案情发展下去:这两人——倒不一定是一对儿罪犯——在凶手逃走后意识到,他们使自己陷入了绝境:很难证明他们既没行凶,也没纵容他人犯罪。于是匆忙中,十分笨拙地应付着局面,窗台上的血印是巴克沾满血迹的拖鞋按上去的,以说明罪犯是怎么脱身的。显然,他们俩一定听到了枪声,也照他们应该做的那样按了警铃,只不过是在案发后半小时才这么做的。”
“你打算怎么证明这些呢?”
“嗯,如果真有外来人,就可以找到他的行踪。这会是最有力的证据。
但如果没有——好吧,科学的手段是无穷的,我想,在那间书房中独自待上一晚上,会对我很有帮助的。”
“独自一人待一晚上!”
“我打算现在就去那儿。我已和那个令人尊敬的艾姆斯先生安排好了,他绝不是巴克的心腹,我将在那儿坐一晚上,看看那儿的气氛是否能给我一点灵感。我是坚信现场考察的重要性的。华生老兄,你笑一下。好吧,等着瞧吧。顺便问一下,你带了那把大雨伞了,是吗?”
“在这儿。”
“嗯,我能借用一下吗?”
“当然——可用它作武器多别扭啊,假如遇到险情……”
“我亲爱的华生,没那么严重,要不我会请你帮忙的。可我得带上这把伞。现在,我正等着我的同事们从腾布里奇威尔士镇上回来,他们想从那儿查一下这辆自行车的主人可能是谁。”
麦克唐纳德侦探和怀特·梅森回来时,夜幕已经降临。他们兴致勃勃,说是调查取得了很大的进展。
“老兄,我得承认,开始我怀疑真有一个外来人,”麦克唐纳德说,“可这都过去了。我们已经查出自行车是从哪儿骑来的了,还了解到它的主人的外貌特征,因此,此行收获很大。”
福尔摩斯说:“听起来好像已接近了尾声,我衷心向你们表示祝贺!”
“哦,我是从道格拉斯先生出事前一天曾显得有些不安这一事实入手的。那天他去了腾布里奇威尔士镇。他是在那儿预感到危机的降临的。因此,很明显,如果有人骑自行车到此,那一定是从腾布里奇威尔士来的。我们带去了自行车,去各个旅馆让人认。很快就被商业之鹰旅馆的老板给认出来了,他说车主是一个叫哈格维伍的人,他两天前曾在他那儿住过,他的全部行李,就是这辆车和一个手提箱。旅馆登记簿上写着:他从伦敦来,可没写地址。
手提箱是伦敦货,装的是英国物品,但那人肯定是美国人。”
“很好,很好,”福尔摩斯高兴地说,“你们确实做了件扎扎实实的工作,而我却坐在这儿和朋友编造各种推论。麦克先生,你这是给我上了一课讲求实际的重要意义啊。”
“啊,福尔摩斯先生,的确如此。”那侦探满意地说着。
我说:“可他的发现可能和你的推论一致啊!”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麦克先生,让我们听下去。没有办法查明此人的身份吗?”
“几乎没法。很显然,他行事非常谨慎,以防别人认出他来。既没带任何文件,衣服上也没有商标。他卧室桌子上有张本郡的自行车路线图。他是昨天早饭后骑车离开旅馆的,在我们前往调查之前,没听到任何有关他的只言片语。”
“福尔摩斯先生,这正是令我困惑的事儿,”怀特·梅森补充说,“如果那家伙不想让人怀疑他,就该想到,必须尽快赶回旅馆,再装得像个与之无关的游客一样住在那儿。按常规,他一定知道,旅馆的老板会向警方报告情况,而他的失踪会和这起谋杀联系在一起的。”
“人们会这么想。既然还没逮着他,那么就已充分说明他的才智是第一流的了,关于他的外表,都说了些什么?”
麦克唐纳德翻开了笔记本。“我把它全都记下来了。看来人们并没有注意到他,但行李员、旅馆管理人员和客房女服务员都说他有这样的外貌:身高约五英尺,大概五十岁,头发有点灰白,淡灰色胡须,鹰钩鼻子,满脸的杀气,令人生畏。”
“好了,这几乎是道格拉斯本人。”福尔摩斯说,“他刚好五十岁,须发灰白,身高也一样。还有其它情况吗?”
“他穿了一件灰色厚上衣,双排扣夹克,外披一件黄色短大衣,头戴一顶软边帽。”
“带火枪了吗?”
“枪不到两英尺,很容易放在箱子里,也能轻易地放在大衣里面,带在身上。”
“你认为这些发现对整个案情有什么意义呢?”
麦克唐纳德说:“福尔摩斯先生,请相信,我听到这些消息后不出五分钟就向全国发出了电报,一旦等我们抓住了这家伙,就会得出更好的结论。
可即使就这些,我们的确也前进了一大步。我们了解到两天前,一个自称是哈格维伍的美国人来到腾布里奇威尔士,他骑了一辆自行车,还带了一个提箱。箱子里装着那支一截为二的火枪。因此,他是专程来杀人的。昨天早晨,他骑车到这儿来,枪就藏在大衣里。据我们所知,没人看见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可他完全不必非经过村子,才能抵达庄园大门口,并且大路上有许多骑车人,很可能他立即把车藏到月桂树后面,自己也就潜伏在那儿,盯着庄园的动静,等候道格拉斯先生出来。自行车是后来在月桂树后被发现的。在屋子里使用这种火枪的确很怪;但多半他原来是打算在户外使用的。室外使用这种武器优势不少:其一,不会偏离目标;其二,这种枪声在英国人人爱好运动的环境中,听起来很平常,不会引起人们的特别注意。”
福尔摩斯说:“显然这样。”
“而道格拉斯先生却没出现。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丢下车子,在黄昏时分接近庄园。他发现吊桥还是放下来的,周围没有任何人,便利用了这个机会钻了进去,肯定已打算好万一碰到什么人,就找个借口混过去。可他谁也没遇见,于是就溜进了他最先看到的房间,躲到窗帘后面。从那里,他看见吊桥被拉起,尔后知道,他唯一的退路,就是蹚过护城河。他一直等到十一点一刻,那时道格拉斯先生跟往常一样,巡视庄园一圈之后走进这间屋子。
按计划,他开枪打死了道格拉斯先生,然后逃走。当他意识到旅馆的人会描述他的自行车,从而构成对他不利的因素之时,便决定把它扔在原地,乘其它交通工具返回伦敦;要不就去了一个事先安排好的藏身之处。这解释怎么样,福尔摩斯先生?”
“嗯,麦克先生,照目前情况看,你说得很好,也很清楚。这是你的故事的结局,而我的结论是,凶杀比报告的时间要早半小时;巴克和道格拉斯太太合谋,企图隐瞒什么情况,是他们帮他脱身——或者,至少在凶手逃走之前,他们就赶到了案发现场——然后又制造出凶手从窗子逃走的假象。但最大的可能是他们自己放下了吊桥,把他放了。这是我对案子前半部分的解释。”
另外两名侦探摇了摇头。
“好,福尔摩斯先生,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是从一个谜团,又落入了另一个谜团之中。”那位来自伦敦的侦探说道。
“并且这解释更糟糕。”怀特·梅森补充说,“这位妇人一生中没去过美国,她和这个美国杀手有什么交情,会去保护这家伙?”
“我承认存在这些疑点,”福尔摩斯说,“我打算今晚亲自去调查一下,很可能会发现些有助于破案的线索。”
“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帮得上忙吗?”
“不,不用了。有夜幕的保护和华生的雨伞就足够了。要查的事情很简单。另外还有艾姆斯,那个忠实的艾姆斯。毫无疑问,他会对我破例做出让步。我的思路始终围绕着一个基本问题——为什么这个有运动健将般体魄的人,会这么不自然地用一只哑铃来健身呢?”
福尔摩斯独自一人查案回客栈时,已是深夜。我们住的房间有两张床,这是这个乡村小店所能提供给我们的最高待遇了。当时我已进入梦乡,他进门的声音把我吵醒,我半酣半醒地咕哝了一声,“哦,福尔摩斯,你发现什么了?”
他默默地站在我床边,手里拿着一根蜡烛。然后,他那瘦高的身体朝我俯身过来。“我说,华生,”他低语着,“你和一个神经失常、大脑失去控制的人住在同一间屋里,会觉得害怕吗?”
“一点儿也不怕。”我吃惊地回答说。
“啊,运气还不错。”他说。当晚,就再也没说一句话。
结 案
次日清晨早饭后,我见麦克唐纳德侦探和怀特·梅森坐在当地警察局的小会客厅里,正在秘密地商量着什么。他们前面的桌子上,堆着许多信件和电报,他们正在分检、摘录。有三封信已放在了另一侧。
“还在追踪那个在逃的自行车主?”福尔摩斯兴致致勃地问,“关于那个流氓,有什么新消息?”
麦克唐纳德沮丧地指了指那一堆信件说:
“目前对他的举报来自莱赛斯特、诺丁汉、南安普敦、德比、东海姆、里士满等十四个地区。其中三个地方——东海姆、莱赛斯特和利物浦的情况对他很不利,警方已将他抓了起来,好像全国遍地都有穿黄衣服的逃犯。”
“天啊!”福尔摩斯同情地说,“现在,麦克先生、怀特·梅森先生,我要给你们一条忠告:肯定你还记得我刚经手此案时所提的要求,以保证在未经完全证实的情况下,不向你们披露有些情况,并独立制定方案,直到找到满意的答案,同时证明它完全正确为止。所以,目前我还不想对你们讲出我脑中的一切情况。此外,我还保证过,一定要对你们公平些。既然想到再继续让你们徒劳无功地查下去,对你们是不公平的,所以,我就一大清早赶来给你们这个忠告。我只有三个字要说:放弃它。”
麦克唐纳德和怀特·梅森吃惊地看着这位德高望重的同事。
“你认为没指望了?”麦克喊起来。
“我认为你的作法没指望了,但不是说无法查出此案的真相了。”
“可是这个骑自行车的人!他可不是凭空捏造出的人物:有对他的描述,那只手提箱和自行车。这家伙一定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不去把他找出来?”
“是的,是的。毫无疑问,他在哪个地方,并且我们是会找出他的。可我不想让你们把时间浪费在东海姆或者利物浦上。我相信,我们能找到破案的捷径。”
“福尔摩斯先生,您对我们留了一手,你这么做不磊落。”麦克侦探有点恼火。
“麦克先生,你了解我的工作方式。但我得用尽量短的时间保守一点点秘密。我只不过想以自己的方式证明几个细节罢了,这事做起来很容易。然后我就和你告别,返回伦敦,把全部收尾之事留下来为你们效力,否则,可就真是太对不住你们了,因为在我的生涯里,还没有见过比它更离奇、更有趣的案子呢。”
“福尔摩斯先生,您可把我弄糊涂了。昨晚,我们从腾布里奇威尔士镇回来时,还见过您,当时您大致同意我们的分析。那之后出了什么事儿,您怎么对这案子又有了全新的见解?”
“好,既然你问这话,我就告诉你,像我曾告诉过你们的,我昨晚在庄园里待了几个小时。”
“那么,出了什么事儿吗?”
“啊,眼下我只能给你们一个粗略的回答。顺便提一下,我刚见到一篇短小,简洁,可还有趣的说明书,是介绍那座古建筑的。从当地烟贩子手中,只花一个便士就能买到。”
福尔摩斯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上面有一幅这座古老庄园的雕刻画,画得很粗糙。
“我亲爱的麦克先生,当你置身于一个历史氛围之中,并深受其感染时,这本小册子就会使你对手中的案件激发出热情来。别那么不耐烦,因为我保证,即使是这样一本干巴巴的介绍材料,也会使你联想起它昔日的景象。请允许我给你们读上一段:“伯尔斯通庄园在詹姆士一世执政后的第一年竣工,它矗立在另一座古老建筑的废墟之上,是至今保存最完美的詹姆士一世时代有护城河宅邸的建筑之一……”
“福尔摩斯先生,别再捉弄我们了!”
“啧!啧!麦克先生,我看你就要发火了。好吧,我不再逐字逐句地念了,因为你根本就不想听下去。可是,这本小册子中提到:在一六六四年,议会党人中的一个上校,曾获得过这块宅基,还讲到内战期间查理一世①曾在此藏了几天,最后还说乔治二世②曾一度来此参观。听到这些,你就该承认,这座古老的庄园,与多种事情有着种种利害关系。”
“福尔摩斯先生,对此,我深信不疑,可这些和我们无关啊。”
“无关?会没关系吗?我亲爱的麦克先生,视野宽阔是干我们这一行的基本条件之一,各种思想的相互作用,知识的间接运用常会使人获益匪浅。
请原谅我这么说,虽然我只是个犯罪问题专家,但总比你年纪大些,或许经验也比你多点。”
麦克侦探真诚地说:“我极乐意承认这一点。我知道您有您的道理,可您也未免太拐弯抹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