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吧,不谈它的过去了,就说说目前的现实。如我所说,昨晚我拜访了那个庄园,既没见巴克,也没看见道格拉斯夫人。我想没必要去打扰他们。不过令我知足的是,听说那妇人并没有憔悴,而且还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我此行专程拜访了那位好心人艾姆斯先生,并且和他亲切地谈了一会儿话。终于,他同意让我单独在书房中坐上一会儿,同时,也不能让别人知道此事。”
“什么!和那具尸体待在一起?”我脱口喊出了声。
“不,不是的。现在一切都已井然有序了。麦克先生,听说这是经你允许的。屋子已经恢复原样,我只在里面待了半小时,很受启发。”
“您都做了些什么?”
“别把这么个简单事儿神秘化,我在找那只失踪的哑铃。在我对此案的推理过程中,它一直占有重要地位,我最后找到了那只哑铃。”
“它在哪儿?”
“啊!我们已走到那未知地带的边缘了。请允许我再独立往前走一点儿、只一小步,我们就会有可能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向你们和盘托出了。”
“好吧,我们只好让您按自己的主意行事了,”麦克说,“可您却让我们撒手不管——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理由很简单,我亲爱的麦克先生,因为你们首先就没有弄明白所调查的对象啊。”
“我们在查伯尔斯通庄园主被害一案啊。”
“是,是这样。可别再劳神去找那个神秘的自行车手了。我向你们保证,这对你们不会有多大帮助。”
①查理一世(1600—1649),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国王(1625—1649),詹姆斯一世之子。——编注。
②乔治二世(1683—1760),英国国王(1727—1760)。——编注。
“那么,您建议我们做什么?”
“如果你们愿意,我会准确地告诉你们该做什么的。”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我最终总是发现你那些古怪的方法后,总有些道理。我会按你说的去做。”
“还有你,怀特·梅森先生?”
这个乡村侦探无奈地看着我们。福尔摩斯以及其工作方式,对他来讲均是陌生的。“好吧,如果对麦克侦探有利,对我会更有利。”他最后这么说。
“好极了!”福尔摩斯说,“好,那么,我将建议你们两人到乡间痛痛快快地散一下步。听说从伯尔斯通小山边一直到威尔德大森林,这一带自然风光相当优美。尽管我不熟悉环境,不能向你们推荐一个合适的饭店,可中午你们一定会找到个不错的地方就餐。傍晚时,一定很疲劳,但会十分惬意……”
“老兄,玩笑开过火了!”麦克唐纳德大叫起来,怒气冲冲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好,好,悉听尊便。怎么消磨这一天都行,”福尔摩斯说着,兴致不错地拍拍那侦探的肩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必须在黄昏前到这里和我会合——务必来,麦克先生。”
“这听上去倒还像个头脑清醒的人说的话。”
“我刚才的建议很不错,只是我不想固执己见,强加于人。只要你们届时到这儿来。可现在,在我们分手前,我想让你给巴克先生写个便条。”
“嗯?”
“如果同意,我说,你写。准备好了吗?”
亲爱的先生:
我突然觉得,我们有责任把护城河排干,希望能通过这方法找到……
“这不可能,”麦克说,“我曾查看过。”
“啧!啧!我亲爱的先生,请照我说的写好了。”
“好吧,继续吧!”
……希望能发现对我们破案有利的线索。我已安排好,明天清晨工人们就开工,分流溪水……
“这不可能!”
……分流溪水。因此,我觉得最好先对你说明一下情况。
“下边签上你的名字,大约四点钟派人亲手送给他。届时,我们将在这间屋见面,在这之前,每个人自由活动,因为我保证,调查已可以暂告一个段落了。”
将近黄昏时分,我们重新聚集,福尔摩斯态度非常严肃,我好奇心十足,而那两位侦探则显得极为不满,异常恼火。
“好,先生们,”我的朋友严肃地说,“我现在请你们和我一起去把所有情况都考证一下,然后,你们再判断我得出的结论是否和我所观察到的事实相符合。今晚很凉,我不知道这次探险要持续多长时间,所以,请你们尽量多穿点衣服,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那儿。如果不反对的话,我们立即出发。”
庄园四周是花园,周围是一圈栅栏儿。我们顺着栅栏向前走,直到遇见一个豁口。穿过豁口,溜进了花园;随后在渐渐降临的暮色中,紧紧跟着福尔摩斯,一直走到一处矮矮的灌木丛后,那里几乎正对庄园大门和吊桥,吊桥还没拉起来。福尔摩斯蹲下来,躲在了月桂树丛后面,我们三人也同样蹲了下来。
“好了,现在要我们干什么?”麦克唐纳德唐突地问道。
“耐心等待,并尽量别弄出声音来。”福尔摩斯回答道。
“我们究竟为啥到这儿来?我觉得您应该对我们开诚布公。”
福尔摩斯笑了。“华生总说我是现实生活中的剧作家,”他说,“有时我胸中会突然涌发艺术家的灵感,它执拗地督促我搬出一台好戏来。想想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指控罪犯,要不就是当头给人一棒、一刀见血,这种结局有什么意思?麦克先生,干我们这一行的,如果总是这样,那才是单调乏味、令人生厌呢!而那敏锐的推断、略施小技、引而不发、料事如神的预测,大胆地设想,再得以最终的证实,所有这些所带来的喜悦,不正是我们毕生所从事的职业给我们的回报吗?难道这些不值得我们引以为豪吗?此时此刻,你们会感受到眼见猎物即将落网的激动,如果我像钟表般准确,怎么能体会出这种快乐?我只请你稍稍有点耐心。麦克先生,我们就要有答案了。”
“好吧,但愿在把我们冻僵了之前,您所说的那种自豪、回报等等会出现,”这位伦敦来的侦探无可奈何地嘲弄着说。
我们对此都十分赞同,因为我们守候的时间实在太长、难以忍受。夜色慢慢笼罩了这座古老建筑狭长、阴森的正面。从护城河里刮来阵阵阴冷、潮湿的寒气,直逼而来,锥心刺骨,冻得我们牙齿直打颤。大门口只有一盏灯,从那间晦气的书房,透出明亮的黄色灯光。其它的一切,都已淹没在这黑暗、寂静之中。
“还得等多久?”最后麦克侦探问道,“而且,我们究竟在等什么?”
“要等多久,我也和你一样说不准,”福尔摩斯非常严厉地说,“如果罪犯们能像火车站的列车那么准点,那当然对大家都方便。至于说在等什么……嘿,那正是我们的猎物。”
他的话音未落,书房里那明亮的黄色灯光,就变得忽闪忽现,因为有一个人在房内来回走动着。我们藏身的月桂树丛正对着书房的窗子,离它还不到一百英尺。此时,窗子被推开了,朦胧中只见一个男子肩部以上的部分探出了窗口。那黑黑的身影在向四处张望着,又朝前看了看,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好像生怕被人看见。然后,他身体前倾。在这万籁俱寂之际,我们听到河水被轻微搅起的声音;像是他在拿什么东西在水中搅动着。突然,他开始像渔夫捞鱼似的捞起了一个又大又圆的东西。他把这东西捞起来,当拉到窗口,就要拉进屋时,灯光又被挡住了。”
“马上出发!”福尔摩斯说,“快去!”
我们全都站了起来,双腿麻木,踉踉跄跄跟在福尔摩斯后面,而他却飞也似地跨过吊桥,拼命地按起了门铃。门后传来拉门栓的窸窸窣窣声,艾姆斯惊愕地站在大门口。福尔摩斯将他推到一旁,一言未发,我们几个紧随其后,冲进我们刚才一直在监视的书房,那人就在里面。
我们刚才见到的灯光,就是从桌子上的油灯中发出的。现在,塞西尔·巴克手里拿着这盏灯,我们进来时,他把灯举向我们。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坚强、果敢、胡须刮得干干净净。他的双眼冒出了怒火。
“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喊了起来,“你们到底要找什么?”
福尔摩斯快速扫视屋子一周,猛然扑向塞在写字台下的一个湿淋淋的包袱。
“就是找这个,巴克先生:这个裹着哑铃的包袱,是你才从护城河里捞上来的。”
巴克满脸惊诧,盯着福尔摩斯。“你们怎么会知道有这件东西的?”他问。
“很简单,是我把它放在水底的。”
“你放在那儿的,你!”
“或者应该说‘重新放在那儿的’。”福尔摩斯说。“而麦克唐纳德侦探,你应当还记得,我曾对少了一只哑铃多少有些感到不可思议,而你当时只顾得忙其它的事儿,几乎没考虑这问题。要不,你也会从中推出正确答案的:河水近在咫尺,又丢失了一件重物,那么就不难想象,有人把什么东西沉入了河底。起码,我想这看法值得验证一下。因此,在艾姆斯的帮助下,我得以进入书房。华生医生的伞把儿也派上了用场。昨晚我曾打捞起这个包袱,并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
“但是最重要的,是应当能证实谁把它放进去的。于是,我们便宣布要在明天抽干河水,这样一来,就迫使藏匿包袱的人,无论如何也要在夜幕的掩护下取出包袱。我们至少有四个人亲眼看到是谁趁机抢先打捞包袱的。因而,我想,巴克先生,你现在该知道答案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把那个湿漉漉的包袱放在桌上油灯边,解开捆着的绳子,从中扯出那只哑铃,把它放到墙角处另一只哑铃那儿。然后又拿出一双靴子。“瞧,美国货,”他指着鞋尖说。接着,又放在桌上一把带鞘的长长的杀人刀子,最后又解开一捆衣服:有一套内衣裤、袜子、灰色花格呢外衣,以及一件黄色短外套。
“这些衣服,除短大衣外,都是些极普通的衣服,”福尔摩斯说,“而这件衣服则给人很大的启迪。”他十分谨慎地把大衣举到灯前,“你们看,大衣衬里的内口袋做得很长,好像能有足够的空间去装那支截短了的猎枪。
衣领上有成衣商的标签——美国维米萨沃特菲特尼尔服饰店!我在一所修道院图书馆待了一下午,了解到维米萨是个繁华的小镇子,在美国一个盛产煤、铁矿山谷的出口处。巴克先生,我还记得你曾提起过那个矿区和道格拉斯先生的第一位妻子有关,因此,这就不难推断:死者身旁的卡片上的 V.V.两个字母,可能代表维米萨山谷(Ver-missa Valley),或许就是从这个山谷派来的杀手,而这个山谷,就是我们听说过的恐怖谷。这些都清楚了。巴克先生,好像我有点妨碍你的说明了。”
在这位非凡的侦探讲述案情时,塞西尔·巴克的面部表情真够让人看上一阵子的:气愤、惊愕、震惊、犹豫不决,种种神态交相更替,纷纷掠过他的面颊。最后,他以守为攻,冷嘲热讽地说:
“福尔摩斯先生,既然您知道得这么多,或许还是继续说下去吧。”
“我不否认我可以告诉你更多的情况,巴克先生;不过,由你来讲述会更体面些。”
“哦,您这么想,是吗?好吧,我能告诉你们的是,如果有什么秘密的话,那也不是我的秘密,您找错人了。”
“好啦,巴克先生,要是你采取这种态度,”侦探平静地说,“我们就得把你拘留,等逮捕证一到,就正式逮捕你。”
“随你们他妈的便,”巴克挑衅地说道。
事态的发展陷入僵局,因为只要看他一眼,就会知道,再也甭想从他嘴里套出任何情况,他的脸上一副顽固不化的样子,即使是严加酷刑,也别想让他一改初衷。就在这时,传来了一位妇人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僵局。是道格拉斯夫人,她一直站在半开的门外听着,现在,她走了进来。
“塞西尔,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她说,“无论将来如何,反正你已经是竭尽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