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到了十四的晚上。
那一夜,司空凌虽然如往常一般吃饭说笑,不免有点不舍,比平日多说了些话,又将自己原本戴在手指上的一枚纹银指环送给了青丝。青丝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仍不动声色地收下了。
夜深了,大家和衣而睡。半夜,司空凌却悄悄地爬起了身。
兴许是喝过了酒的缘故,青丝睡得比往常死,这样的响动也没有醒来。司空凌蹑手蹑脚地拿起自己早已收拾好了的行装,掩门而出。
月下,海荡漾着银色的波浪,几乎已是完整的月浮在海上,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亮丽风情。
司空凌才走了几步,已经发觉身后的异状,冷了脸转过头来,道:“别躲着了,出来吧。”
轩辕芸心背着手,无声地从柴草堆后面走了出来,面上透着复杂的神色。
“我想要送你一程,可以吗?”
“你既然不打算跟来,就不必来送。”司空凌冷冷地道,转头就走。
轩辕芸心见状,忙拔腿追了上来,跟在他身后道:“不要这样好不好?我只是身不由己……如果我是自由之身,不要说现在跟你走,就是要我找遍朱雀国的角落将你找到,我也会去找的!”
他的心头一热,停下脚步,望向她焦急却坦诚的眼眸。一时,却又说不出话来,叹了口气,仍只是往前走。
轩辕芸心将牙一咬,跟了上去。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村口,走进那一片漆黑的森林里。
轩辕芸心变戏法一般,拿出一根前端麻布泡过鱼油的木棍,点燃了,递到司空凌的手里:“路不好走,拿着。”
他静默地望着她好一瞬,这才伸手接过了火把,却再没有急急地走在前面,而是走在火光也能替她照亮脚下泥路的地方。他并没有往最近的儋县走去,而是避开了主路,往北而去。
如果顺着官道行走,很快就会走上顺畅的大道,但是同时也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司空煜可能早已在某处设好了埋伏,等着他上钩。他决定要直接绕到北方山地,再往西去都离。
十里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崎崎岖岖,高高低低,竟也走了大半夜的功夫。走到东方泛白的时分,司空凌突然听到身后一身闷响,回头一看,只见轩辕芸心仆倒在路旁的树身上,不住地喘着气。
司空凌突然想起来所谓“十里之内”的封印,有点迟疑,但终于走去扶起了她,小声问道:“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轩辕芸心吃力地道,“我再不能……往前走了。”
轩辕芸心面色苍白,额角豆大的汗珠接连滚下,痛苦地颤抖着,如一朵风中脆弱的芙蓉花。那样的神色,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
司空凌见状,之前再怎样戒备,此时也都忘了,只一心担心她的安危,急急地问道:“要不要我将你往回抱一段距离?”
她先是摇头,可再挣扎了一阵,又开始点头哀求道:“拜托……你……”
他二话不说,立刻抱起她轻盈的身躯,往村子的方向走出半里有余。说来也真是神奇,走了这一段路后,她的气喘果然减轻,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司空凌将轩辕芸心放置一颗树的树干边上,放下她,抚着她的头道:“既然真的不能走出十里之外,那就不要勉强自己来送我。反正萍水相逢露水缘,今日一别岁连年,你也不必太牵挂。”
话虽然诗情画意,实际说得很生疏。
司空凌摸着轩辕芸心的手,却免不了有点留恋。他突然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过分,轩辕芸心未必见得就是撒谎,他却几乎是一口咬定了,要将责任推在她的头上。
她楚楚可怜地抬起头来,欲言又止,复又低下头去,小声地道:“正因为以后可能再难见面,我才想要送你这一程。你仍觉得我是在骗你吗?”
司空凌的心中一动,缓缓地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一个凡人,一个还有很多事情不得不去做的凡人。你有这么多的无奈,我也同样有我许多的无奈。这一份仙缘,恐怕我是无福消受了。”
她浅浅地笑了起来,笑得凄楚。
“你将我撩在这里就可以了。希望你一切都好,你想做的,都能顺利完成……”温柔的语调带着淡淡的颤抖,听得叫人心痛。
司空凌抬头望望东边泛白的天空,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如今,村里人该到了起床的时间。今日是赶集的日子,大伙儿一定起得更早,甚至可能发现轩辕芸心不见了的事。他跟轩辕芸心两个人慢腾腾走了大半夜才走了十里路,平日里半个时辰就能走完了。若是不小心,被人在路上碰见了,他便有说不尽的麻烦。
“那么,你自己保重。”
他于是终于站起身来,往北极星的方向走了去。
走出几步,就要转弯的地方,司空凌终是忍不住,回头再看了看轩辕芸心所在的地方。她依旧坐在那里,一双如水的眼眸静默地望着他的方向,那单薄的身躯透出一种无奈的悲凉。
她也望着他。
那个英伟的身影,只迟疑了那一瞬,便消失在深深的密林之中,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和清晨鸟儿的鸣叫声,在陪伴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