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在酒后吐露心声:“名为承祖,其实我并不希望他建功立业,光耀门户,只盼他健康长大,平安喜乐就好。”
并不算奢侈的愿望,在这一刻,却即将如泡沫般破灭。
“无耻!我儿早在风离城破之日就已遇害,你们找个替身前来做戏,就想以此骗过本将军吗?”于靖一声怒吼,连声音都愤恨得微微发颤,长剑一挥,立时下令,“传本将军命令,放箭——”
“爹!”于承祖以为于靖没认出他来,呆了一下,便是放声高叫,“爹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承祖啊!爹,快来救我!救我啊!”人之本能,在外受苦受累经历劫难之后,头一个想到的,便是父母家人的怀抱,他少年心性,在短短数日中遭遇城破之耻丧父之痛,处境从天上掉落地下,而如今只一步之遥,那乍见父亲生还的狂喜与激情,意欲扑入那宽阔怀抱放声哭泣的冲动,又怎么控制得住?
于靖身体晃了晃,握剑的手几乎不稳,那一声声呼唤在山间回荡,和记忆中的婴孩哭啼声重合在一起,让他有丝恍惚,但那时的心情是何等喜悦,而此刻,却是阵阵心碎与悲凉。
承祖,我的儿,爹对不起你……
他举起剑,似是用尽全身力气,沉声开口:“传我命令,放箭!”
南越守军箭尖对准,却是迟迟不发,于靖面色如雪,咬了咬牙,忽从身边抓过弓箭来,搭箭弯弓,指向那被缚的少年,只听得嗖的一声,羽箭呼啸而至!
“爹……”于承祖盯着那当胸一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电光火石间,魅影一刀过来,将箭头拨开,羽箭贴着于承祖的手臂飞过,溅出点点血花。
见得将军亲自出手,那南越守军回过神来,纷纷朝于承祖的方向放箭。
一队联军骑士策马上来,将两人围合在内,挥刀抵挡。
羽箭嗖嗖,刀声呼呼,联军防御得当,南越守军的羽箭到得半路便被拦截,根本沾不了于承祖的身。
于承祖穿着身灰白衣服,半条手臂都被血染红了,双眼却也慢慢红了,对身前局势浑然不觉,只喃喃念道:“我爹,怎么会拿箭射我?怎么会拿箭射我……”
羽箭越来越急,联军骑士全力抵挡,渐渐疲乏,雷牧歌见得不好,挡在秦惊羽身前道:“这于靖是难得的忠臣,连亲生儿子的命都不要了,还是先退回去吧。”
“再等等。”正主还没出场,好戏还没开始,她怎能急着撤退?
秦惊羽冷笑一声,退后几步,忽然长剑指向于承祖,朝崖口高声喝道:“于靖你听着,不管你认与不认,他都是你的亲生儿子,你现在立即砍下自己一条膀子,剜去一只眼睛,我就放他回来,否则的话——”
“我不认识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于靖在高处回道。
若是没有身边的众多将士,若非地处苍岐皇城的最后屏障,而那大夏天子昔日的声名信誉能稍好一些,那么,他情愿一命换一命,用自己的命去换儿子的命。
但是,他心里清楚,对方的话根本不可信,就算自己真的这样做了,儿子也绝对无法生还。
“谁说我要杀他?”秦惊羽笑了笑,森然启口,“朕先挖了他的眼睛,再宰他的耳朵,后剁他的鼻子,然后割他的舌头……一天一样送到虎啸崖来,让他零零碎碎受苦,看他能撑到几时!”
一番话说得镇定自若,流畅至极,银翼在后听得暗地撇嘴,这外强中干连只鸡都不敢杀的人,此话听了也就过了,信者就是傻瓜。
可天底下傻瓜还真不少,于靖面白如纸,却强自撑住,取箭又射。
在他心中,就算要亲手一箭,掐灭儿子生存的希望,也总比任敌宰割凌辱强!
南越军队的怒火被彻底激发出来,羽箭如雨激射而出,而底下的联军却是调转马头,朝来处驰去,眼看就要远离羽箭射程!
“且慢!”冷淡的声音蓦然响起,从远处传来。
听得这一声,秦惊羽背脊一僵,霍然立马站住。
终于,出来了。
他,还是忍不住了吗?
转过身来,她迎向那发声之处,挺胸抬头,冷眼相对。
原先于靖等人站立之所,此时腾出一块空地来,众将簇拥,三人静立。
萧冥。
她此生恨之入骨的人。
将近两年了,这样近距离见到,他一点都没变,还是那般阴冷邪狷,看向她的眼神,冰寒嗜血,又闪耀着莫名兴奋的光芒,其中恨意并不亚于她的。
还有风如岳。
她当年认下的干爹。
陌生的面容五官,瘦削许多的身形,但那双眼,充满了对天下的渴望,对权势的欲望,比起当年更加淋漓尽致,也是,高高在上的北凉王,要扮作商贾深入市井,自不会用自己的真实面目。
眸光流转,缓缓落在第三人脸上。
萧焰。
再见成仇,他,终于站对了位置,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只是,他为何还要这种眼神看她,温柔、深情,却又哀伤,他该放弃,该认命的,不是吗?
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她却似听见他心底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