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风离澈静默无语。彼时适逢琴书取琴而来,走至烟落身边,躬身道:“娘娘,七弦琴已是取来。”
他瞥一眼那琴,含笑道:“你的箫声宛若天籁,我已是有幸闻之。听九弟言,你的琵琶更是人间难得几回闻。这七弦琴,也不知我今日能否有幸一赏。”
她迟疑一下,道:“太子今日无事?竟是有空听我一席怨曲?”
他不语,缓缓席地而坐,只翘首以待,双眸微阖,如同一头松懈小憩的豹子。
烟落略一怔仲,亦是捡了一处柔软的草地坐下,将琴搁在一方大石之上。执起一手,抚上琴弦,徐徐拨起,起了个极低的调,柔美的乐曲自她指尖如清澈的流水般倾泻而下,曲中颇有清丽幽婉之妙,只是行音至曲中,拨弦益发的生硬,竟已是渐不能成调,最终一个破音尖刺无比,响彻云霄,直怔得风离澈冷眸微眯,剑眉紧蹙。抬眸瞧她,只见她眼中的泪已是盈盈凝聚于浓密而又蜷曲的睫毛之上,摇摇欲坠,模样极是惹人怜惜。喉中逸出一丝呜咽,细声道:“对不起,太子殿下,我的手伤难愈,只怕是再难弹出昔日的曲音了。”
她的手伤!他侧眸仔细去瞧那莹白玉润的纤纤素手,如今已是多了十多条淡粉色的伤痕,条条皆横亘于纵横交错的经脉之间,心中一紧,十分的涩然,只呐呐问道:“方才你还是心情颇好,眼下怎的突然感伤了起来。”见惯了一向坚强自持的她,他未曾见过眼下如此脆弱无助的她,柔弱的仿佛在风雨中飘摇的一朵羸弱小花,竟是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抚慰。
茫茫记忆的缝隙间,零星忆起,冬日的一天,她神情恍惚,一脸落寞,脚下如踏着沉重千斤,浑然不觉自己已是快踏入河中,而他,忍不住出声阻止了她,事隔这么久,如今他仿若又见到了当日失魂落魄的她,再一次清晰无比的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少刻,烟落起身,轻轻抬起衣袖拭去眼角晶莹的泪珠。怀抱着七弦琴,缓步走至风离澈的身边,以只他能听见的声音低叹,“其实,我一直怨你,那****欲投河自尽,你为何要阻止?若那时便去了,该有多好,也不至于有今日……”几近哽咽,语不成调。
她急急离去,只余一抹孤寂寥落的身影缓缓没入无边艳丽的春色之中。
远远目送着她,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掠过一丝疼痛……
是夜,飞燕宫。
茜窗下翠色竹影沉沉,有夜风肆意穿行而过,满园花树被风携过,轻触声如雨点落下。
琴书静静侍候于一旁,瞧着此时正怀抱琵琶的烟落,隔了几刻便轻轻拨起泠泠琵琶,神情惘然似寄托了无限忧思,而那忧愁深沉如海,教她无法去看透一分一毫。
少刻,竹帘撩动,光影晃动间,入画入内垂首低声道:“娘娘,御医卫风在殿外等候。”
烟落瞧一眼东窗外的一片暗沉,面色沉静如水,缓缓道:“请他进来。”
“塔塔”的脚步声由远渐近,一名面容白净,眉清目秀的男子踱步入内,着一身藏蓝色官服,胸前纹绣了一只神采飞扬的孔雀,五彩斑斓的雀屏齐崭打开,炫彩夺目。烟落心中不禁暗自惊讶,看他年纪轻轻,不过是二十四五,竟已是做得这三品御医,想来是少年得志。
“臣卫风,叩见顺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他恭敬地俯身行礼。
“免礼。”她平声道,顺手将琵琶搁在了身旁,盈盈浅笑道:“既然卫大人入夜还肯来此一趟,着实不易,顺便替本宫仔细瞧瞧,近来本宫总是忧思重重,辗转难以入睡,头胀欲裂,不然也至于深夜劳烦卫大人跑一趟。”说着,便轻轻挽起素白柔软的锦袖,捞至手肘之上,露出里边薄如蝉翼的一层鲛纱里衬,隐隐可见赛雪柔滑的肌肤凝如羊脂玉,她将手搁置在了软榻的扶手之上,示意他为自己把脉。
“替娘娘分忧,是臣的职责所在。”他敛眉靠近了几步,近至她的身侧,琴书忙端来一张檀木皮蛋圆凳。卫风撩袍坐下,轻轻将她手上所戴的碧玉镯子向上挪动了下,再微微卷起那薄纱里衬,微凉的三指覆上她的脉息,凝神听着。
烟落在一沉一浮的脉息上感受他指尖渐渐温热的粗糙与沉稳。烛火被深夜的寒意侵染,一跳一跳有些闪烁。号完了脉,他又仔细检查过她双手的伤势。
片刻后,卫风低低叹息一句,抬起的眼眸之上沾染上了一分忧虑,“娘娘思郁成积,导致夜不能寐,这并无大碍,微臣有一良方‘安神汤’,只需服上几剂便好。娘娘的手伤亦是恢复的很好,不日便可灵活如初,想来当初处理的亦是十分妥当。只是,臣疑惑,自娘娘脉象上看来,此前可是曾小产过。”他压低了声询问道。
烟落一怔,看来她的脉象是真的有异,此前好似莫寻暗自探过她的脉息,也曾如此说过。好在卫风是风离御的人,让他知晓也无事。只是突地又被人提起昔日往事,顿时心痛得似一块被冻结的冰,腾然裂出崩碎的裂痕。一碗红花,打落的不仅仅是他们的孩子,更是打碎了她的心。她痛彻心扉,那么,他的心呢?应该也是至痛的罢。愣了好一会,眸中溢出几许哀伤,她缓声道:“是,进宫之前,曾落了一胎。事情原委想必不用本宫细述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