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祭天仪式之后,皇帝受了惊吓,身子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听闻经常咳血,朝政之事也渐渐懒了,皆放手交与太子与宁王处理。
汛期已至,大雨绵延下了半个多月,下得是人人皆觉着阴潮烦躁,而半个多月的雨水,足以使河水上涨,淹没民房无数,泛滥成灾,而这般赈灾,安抚民心的重要差事又落至宁王风离御的肩上。可见皇上的重心已有所偏移。
可仅仅这样,是远远不够的,只要一日没有废去太子的诏书,她便一日只能坐以待毙。
乾元二十八年,七月初十八,天气终于放晴。大雨过后便是暴热,热辣辣的阳光晒得花草树木皆是一股子焦味,连树枝上的蝉儿都懒得再叫唤。
各个宫中已是备下了降温用的冰块,搁在银盆里,驱赶着炎炎暑热。
烟落自是与琴书坐于东窗下闲来无事品茶,茗香一脉,唇齿心肺间皆是沁凉,倒也不觉燥热。
起身推开窗向殿外看去,只见池塘中风荷亭亭,如篷了满池大朵大朵粉白的云彩,她不由看得一时呆住。当真是美极!
身后一阵珠帘响动,是入画掀了帘子进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满头淋漓的大汗,使她看起来如自水中捞起一般,俏脸亦是晒得红扑扑的。
“什么事,你这么急?”琴书缓缓一笑,清冷如疏淡天气,执起手中白玉杯盏,吸入满腹茶香,萦绕不绝。
入画一边拭了拭额头滚落的汗水,一边喘道:“二位娘娘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喝茶,宫中可是出了大事!梅妃娘娘与司天监莫寻竟是有染,皇上可是亲眼瞧见了呢,据说皆是衣衫不整。”顿了一顿,入画换了口气,继续道:“皇上大怒,当即废了梅妃娘娘为庶人,逐她出宫带发修行。听闻司天监莫寻也被内务府带入了慎刑司……”
琴书神情懒散的靠向身后的藤椅背,作势扶一扶头上一支硕大五凤金镶玉步摇,娴雅道:“本宫当是什么大事,不过尔尔。”言罢,继续品着茶。
烟落只面无表情的听着,转眸又看向窗外,只见一朵石榴花从枝头坠落,似心底无声的一句叹惋。
再美的花,离了枝头,便也只能零落成泥。
视线回转,凝聚在了藤几之上的插入花瓶中的一束正盛放的罕见绿菊,这原本十月开的花,今年七月便开了,它的花芯卷曲若流霞,有些妩媚的姿态。 有谁会想到,她不过是故技重施,用的便是昔年皇贵妃的手法。在绿菊之中掺了些许无色无味的媚香,点燃、服用、飘散于空气之中皆有催情之奇效。甚至还掺杂了些许依兰草。催情加上迷幻作用,依兰草初初的作用,便是令人心生喜悦,只怕是警觉如莫寻,也未曾注意到这放置在梅妃床头的奇香绿菊的异常罢。
心中蓦一软,连日以来算计的心如同一卷宣纸软软舒展开来。
这一切,就快结束了。
是夜,阔而远的天际里墨霭沉沉,重重殿宇楼阁在朦胧月色中逐渐凝成单薄的剪影。宫苑深深,一抹黑影悄悄的行走于飞檐宫墙之上,最终停留在了飞燕宫的窗沿之上。
一灯如豆,只见烟落正伏身窗下梳妆台上小憩。
他一个倒挂金钩,利落的翻身,入了窗中,定定站于她的身后。
只见她长发披散着,无一丝一毫的装饰,只着单薄的丝衣,双眸恬静阖着,长长的睫毛蜷曲颤动着,眉心间一点化不去的轻愁,直教人想上前伸手拂去。此时的她,看起来温顺娴雅。
本是闷热的宫中,因着他的破窗而入,送来了殿外徐徐清凉的风,驱赶着一室的烦躁。
烟落突然察觉身后有异响,不由警觉地坐直了身,只觉身后有一股强大骇人的冷寒之气,直迫得她的背脊渐渐凝冻成冰。
眉心一动,她眯起双眸徐徐转身,借着微弱跳动的烛火,看清了身后之人。
竟是莫寻!看来区区慎刑司是决计关不住他这样的人的。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来找她。
一时,心中无措,冷不防,手心中皆是粘腻汗湿一片……
“是你!真是教人意外!”烟落强自镇定,平声道。她的飞燕宫地处偏僻,是指不上半个人来相救的。
莫寻只定定瞧着她,狭长的丹凤眼中意味不明,并不说话。
殿中如豆般的烛火颤动,将他颀长的身影拖曳的更长,随着烛火一同轻舞。
少刻,烟落秀眉微蹙,耐不住殿中益发骇人的静寂,又问道:“深夜来此,不知你究竟意欲为何?”他的过于平静,反而使她心中益发的害怕。
瞧着她一脸警觉,惧意难掩,莫寻轻笑一声,径自转身,择了一张交椅坐下,修长的一指微屈,反复敲着案几,发出“咯咯”声,神情慵懒道:“闲来无事,想与你下盘棋。”
烟落眉目低垂,柔婉道:“既然你有此雅兴,我自当奉陪。”心中不由钦佩莫寻的从容镇定,到了眼下这般情形,他竟然还有心思邀她下棋,确有几分端坐于千军万马之中笑看云卷云舒的豪气。
她转身自抽屉之中取来棋盘与棋子,轻轻放置案几之上,又是移来了一柄烛火,照的亮些。
莫寻单手作出一个“请”字,循例问:“白子,黑子?”
“白子。”她答。
他的笑容璀璨如明亮日色,执起一枚黑子,落至棋盘左下角,烟落亦是执起一枚白子跟上。
他们并非第一次对弈,是以少了初次交锋时彼此你来我往的试探,这盘棋下得略快些,不多时,烛火尚未燃过半,棋盘之上已是密密麻麻布满了交错的黑白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