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原来的那样子,与记忆深处中丝毫没有变化,一袭银白暗纹对襟衫,眉若弯月,目若朗星,一派温文尔雅。若说变的恐怕只是他眉心那一点淡淡晕不开的轻愁。
烟落匆匆瞧了一眼,便慌忙低下头。只那一瞥,她已是分明瞧见了他眼底劫后重生的相逢喜悦。她不晓得自己究竟要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他,是以逃避是最好的选择。
可他却似脚生了根一般,定在了她的面前,不曾挪动半分。渐渐的,烟落周身已是浸润在了他浑身散发而出的清冽芬芳之中。那样的熟悉的香气,闻得便教人心神舒畅轻然。
此时刘公公近前一步,躬身对烟落说道:“娘娘,皇上在里边等着,娘娘可以进去了。”
慕容傲淡淡一唏,似是自嘲,将那两个字重重说出,“娘娘?”
这两个字似两块烙铁重重烙在心上,呼吸的痛楚间几乎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他是在提醒着自己,她这一声称呼“娘娘”的尊荣,是建立在了手染血腥与杀戮之上的么。此刻,她心中窒闷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为了风离御,自己背叛的又何止是对傲哥哥的感情?
强忍了片刻,她方缓过神气勉强道:“庆元侯平安归来,乃是喜事一桩。侯爷一别六月,生死不知,不晓得教多少人担忧。如今回来便好。”她刻意的保持着生疏。
“平安?”他满目怆然教人不忍睹,拱一拱手道:“不过一别六月,不想世事颠覆如此之快,听闻下月初一,皇上便要策你为皇后,母仪天下,傲在此提前恭贺一声。”
他如此语气,无疑是在怨她了,更无疑是在她心口上狠狠扎了一刀。他怪她,说好了一同扳倒风离御的,说好了日后长相厮守的,而她却临阵倒戈相向,还设计构陷了风离澈。他一定是在责怪她。可她能分辨么?分辨又有何用?她分辨的理由如今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伫立良久,慕容傲眸中满含隐忍的苦痛,道:“一别六月,想不到你竟是琵琶别抱。”他温雅的唇边蕴满苦涩。
琵琶别抱?他可是指她移情别恋,一颗心已然向着风离御?
烟落神情难堪的别过头,转身抬步欲朝殿中走去,也许不相见,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
“烟落,我拼死回来。烟落……可却要我亲眼见他迎你为皇后。”他踉跄着退后一步,暗哑道:“早知如此,我情愿自己身死凉州。”
她步履一怔,神色瞬间黯然,喉中有哽咽的低吟,却被她尽数吞入腹中,狠一狠心道:“侯爷千万别这么说,烟落不值得你如此。”
晚风吹过,一扫白日的闷热,树叶哗哗作响,像落着一阵急促的冰冷暴雨。八月中的天,便是这般昼夜温差极大,教人无所适从。
“不值……”他喃喃良久,似苦笑出声。
她不忍再听,仓皇进殿。刘公公适时的将门关阖紧闭,终于将他的一切尽数关在了门外。
入了御书房,只见风离御正背对着她,似乎在用心看着什么东西,像是一卷明黄色布帛。听见她进来,头也不回。
烟落只得福了一福,淡淡道:“皇上金安。”
他微微一怔,有片刻难堪的静默,他回身扶住她,沉声道:“你等了多久?”
她平缓答:“还好。”
他觑了一眼她略显发白的唇色,秀眉之间难掩的疲惫,显然是等了不少时候。当即他便扶她坐下,沉了脸色道:“你担心我会对慕容傲不利?所以才一直守在了门外?”
他的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反倒使她一阵语结,不知该说些什么。
风离御也不理会她的愕然,径自坐回了书桌,开始批阅奏章,只丢下一句怨言道:“以后别总没个时间,这般饿着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烟落瞧着他明黄色的身影在烛火之中益发炫目,心内涌上一阵愧意,对于她腹中的孩子,他似乎总是比她上心。
少刻,风离御自堆积如山的奏本之中抬头,见她仍是站着,俊眉微皱,徐徐开口道:“此次慕容傲得胜归来,非同一般。他全歼了日月盟在凉州的老巢。且将日月盟的乱党贼子全部整饬收编,这样大的功劳,自父皇开国以来,还未曾有过。”
说着,他神情闪过阴郁,眉间渐渐聚拢了雪峰之上的寒气,冷哼一声,道“你在担心什么?你以为如今我能耐他何?他手握父皇昔年密诏,昔年父皇要他只身卧底于日月盟,自内部将其彻底瓦解,并且允诺他,日后事成,便官拜左相。如今他便要我按先皇遗诏的旨意任命他为左丞相。”言罢,他手中紧紧握住那一卷明黄色的布帛,眸光渐渐变冷,冷得像九天玄冰一般,激起无数锋芒碎冰。
烟落美眸圆睁,交握的双手轻轻一震,腕上细碎的金链子便随着她的颤动而索索作响,为这静谧的殿中添上一分不和谐的音调。
傲哥哥得胜归来?并且全歼日月盟逆党?还要官拜左相?
这究竟是哪一出戏对哪一出戏?此刻,她的思绪完全乱了。
“砰”的一声,是一卷明黄色的布帛丢至她的脚下,那样柔软的布帛,贴着她的脚边,一阵软腻。抬眸间,却对上风离御一双阴鸷深沉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