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寒声道,“不信,你可以自己看。”
她顾不得脑中烦乱无序,望着他冷然的目光,那样隔离的目光,仿佛她与他已是离了百丈远,脑中轰然鼓噪着无数奇怪的声音。所有的思想一扫而空,只空空地想着。
时光被缓缓地拉长了,拉得那样长,成了一条细细的线,极柔韧的,一圈一圈绕在他们之间,令他们彼此都渐渐难以呼吸。
须臾,烟落缓缓俯身,轻轻拾起那卷布帛,展开一一看过,果然是先皇的笔迹,笔墨带锋,笔尾带钩,与她废去妃位的诏书字迹无异。原来,竟然真的是先皇密令慕容傲卧底于日月盟内部,再将其一网打尽。
如果傲哥哥与日月盟是这般的关系,那风离澈呢?会是什么样的?突然,她害怕往下去细想。
风离御面色如沉水,语气依旧是冷峻,正如他一手紧握的青玉笔,那样握紧的力道,并不曾放松分毫,冷然挥一挥手道:“如此,你便能放心了?下去罢,朕还要批阅奏章。”
“朕”,她微微一愣,清丽的容颜晃过一阵惶然,如荡漾开去的湖心粼波。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称“朕”,这个只有皇帝才能使用的尊贵无比的称呼。
月色空濛如许,落在人身上如披雪披霜一般。这样炎热的天气,犹见西窗下,那漏下的月光有寒凉之意,满地丁香堆积,亦如清霜覆地。
她没有再说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与他,何至走到了今日的地步?明明是近在眼前,却仿佛相隔了万水千山,无法攀越。
寝殿中静寂的过分,他的神情有些惘然的萧索,望着满地月影,薄唇微启,再多的话,到了嘴边,最后只凝成一句:“你还有什么要问朕?”
她轻轻抿一抿下唇,摇一摇头,敛起衣裙一角,福一福身道:“臣妾告退。”
转身,冉冉离去,纤弱的身姿,渐渐消失在了如霜的月色之中。
只余大殿之中,一片黑潭般的死寂……
他们的生分,便是在这样一夜之间。所有往昔的一切,都好似从指缝间逝去的流水一般,无法挽留下一分一毫。
那一夜,她在朝阳殿静静坐了一整夜,月光沉默自窗格间洒下,是一汪苍白的死水。她就这样醒着,自无尽的黑暗凝望到东方露出微白,毫无倦意。
心,如同殿中青铜麟兽中焚尽的龙涎香一般,化作了一摊冷寂的死灰。她犹不甘心,执起铜勺,掺了一勺子香注入其中。搅动着,希冀着能看到一丝烟雾缭绕,迷了她的眼,或是迷了她的心,都好。
可惜,没有了火星,死灰又怎能复燃?她颓然的坐回了床上,一缕细微的金色隔着湘妃竹帘洒落在空落落的枕畔上。
天,终于亮了。原来映月所说的那般,看着天黑到天亮的滋味,便是如是,如今她也深刻体会了,不是么?夜相思,风清月明,难耐漫漫长夜。
伸手轻轻抚上日渐隆起的小腹,孩子,终究她还有孩子可以依靠。
接下来的几日,她的耐心一点点都熬在了对腹中的孩子的期待上。身旁案几之上的春藤小箩里已是放着一堆绣件,颜色鲜艳,花样精巧。穿花龙凤、五福捧寿等等吉祥图案,虽然寻常,但在她的手下却栩栩如生。她的针绣,已然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然而没有技艺精进的空间,打发起时间来,只会觉得益发的寥落与寂寞。
而她,终究只是凡人。心绪不宁,手中的刺绣便是应了心,再无法寻出一分别致。此刻,她几乎要想不起来,昔日的自己究竟是以怎样的心境去绣那个微型香囊给他的。
天气酷热,怀着孩子又更是不能食用生冷食物,心中越发觉得焦苦不堪。
这一****困倦午睡,只留了红菱一人在她身边打扇服侍。中午雷雨刚过,窗下极凉爽的风卷着清凉的水汽徐徐吹进,她睡得极舒服。
朦胧中她好似看见了一柄寒冷的宝剑闪濯着冷冽的银光,朝她直劈而来,斩落她的青丝,零落纵横散了一地。那一双幽深的眸中,跳动着无比愤怒的幽蓝火焰,直欲将她焚烧殆尽。冷厉的声音不断地在她耳边回响着,“楼烟落,我绝不会放过你。”她忽然害怕起来,大声疾呼:“不,我只是,只是……”可他依旧冷冷地注视着她,愈离愈远。
她头痛欲裂,忽而一阵清冽的芳香忽然吹散了她浑身的闷热窒息,那香气愈来愈近,似有梅花的芬芳,是她所熟悉的。蓦地转身,她望见了一双饱含隐忍的痛楚与绝望的眸子,他苦涩的摇头,“一别六月,想不到你竟是琵琶别抱。”记忆中的他与眼前的他无法重叠起来,只看着他一步一步的后退着,身后似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她惊呼道:“不要!”
猛然惊醒,方觉已是一身冷汗。
环顾了下四周,空落落的除了红菱以外,再无旁人,唯有长窗之下盛开的茉莉,泛出阵阵沁凉的芬芳。烟落径自起身,理顺了微皱的衣摆,挽一挽略松的发髻,看着天,已近申时,想不到自己一觉竟是睡了这么久,她随口问道:“红菱,可还有别的什么事?”
红菱颔首道:“有。下月初一,皇上与娘娘大婚,凤冠吉服已是准备妥当,眼下数十位宫人正端着等在了殿外,只等着娘娘午睡醒来过目一试,看看还有什么不妥之处。”言罢,她正欲起身去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