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地一声,车终于停了下来。
风离御率先下了马车,烟落正欲跟下,他却扬一扬手,阻止道:“外边风大,你在马车之上等我。”
“我……”烟落心陡然一沉,她若不去,一切岂不是白忙?眼看着他已是远去,急中生智,她高声叫唤道:“七皇子。”
风离御转身,平视着她,眸中清亮如水,身后是繁华似锦、纸醉金迷的热闹街市,五彩缤纷的流光溢彩自他身后渗了出来,交错着嘈杂的歌舞升平,直显得他一袭白衣雅致脱俗。
“何事?”他问。
烟落静静凝望着他,心腾然收紧,即将说出口的话,竟是生生凝滞在了喉中。她要说的话,一旦说出了口,便是背叛了他,从此他们之间将是背道而驰,各行其路。
那一刻,她竟然犹豫了,他的眸中此时如倒映进满天银河繁星,盛满晶莹,一个尊贵的皇子亲自去为她取衣裳,她利用的,是他难得一现的温情。
时间如凝滞了一般,再多的笙歌也仿佛骤然停止,只余风吹过枝上残余树叶,沙沙作响,雨已停,此时又好似落下无数雨点,如珠帘垂落其间。其实,隔在他俩之间的,又岂止是万水千山?
良久,她心中一横,狠下心来,唇角衔着渺漫如烟云的笑意,眸中含着盈盈情谊,却不及眼底,莞尔道:“方才换下的那件衣裳,绣满了梨花。劳烦七皇子同锦绣坊之人说上一声,改绣成牡丹便是。”
他温言问,“梨花不好么?”
她敛眼,含着一丝羞怯,答:“梨花有分离之意,我不喜!”
风离御一愣,旋即心下了然,温柔笑道:“好。”心中某个角落,似春风吹拂而过,有一丝情意滋生。
去过锦绣坊之后,他们便从东门出了城,继而转道北上,连夜赶路,石子路亦十分颠簸。换过一袭百蝶穿花金线衫,起先烟落还能勉强支撑着,到了四更时,终是抵不住浓浓倦意,脑中一阵发昏,头愈来愈沉重。
“不习惯?”风离御一手撑着头,微闭的双眸挑起一抹弧线,问道。
“嗯。”回了几分神,烟落甩了甩头,强作精神。这般熬夜,又在赶路,于她是极少的,只是看起来七皇子却是十分的习惯。
深夜赶路,想必自是有他的道理,她所疑惑的是,听傲哥哥说,风离御此去灵州是为了赈灾,可却不见他所运送的银两,甚至连卫队都没有带上一名,甚是奇怪。难道说,他还有另外一路人马专门运送银两以及棉被等物什,而他们只是会合?那又会是谁负责运送呢?会不会是上次宴席之上的那个尉迟将军?尉迟将军看起来似乎武艺高强,那傲哥哥想要有所行动,会不会有危险?
愈想脑中愈乱,益发的昏沉,终于抵不住阵阵如海浪侵袭而来的强烈倦意,失了重心,不自觉地靠向他宽阔的怀中,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沉沉入睡。
她睡的极不安稳,也许是心中烦乱,竟是噩梦连连,涔涔冷汗浸湿了衣衫,鬓角有一缕秀发潮湿的贴着颊边。
一觉醒来,发觉自己已是置身客栈之中,暖絮的阳光照至屋中的青石板地上,看起来已是接近中午时分。而他,此时正躺在她的身侧,双眸紧闭,眉间隐隐透出些许疲惫。
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她讶异,自己竟然睡得这么沉,一定是他将她抱至客栈,她竟浑然不知。望着他沉睡的俊颜,狭长的凤眸勾勒出完美的弧度,剑眉飞扬,似精心雕琢过的轮廓,在阳光明暗的投射之下勾画的更为深刻。
忽然,他动了动身,一绺碎发以闲雅的姿态滑落,睡着的他,是那么不设防,亦是那么安静。心中有着异样的感觉,她却尽量去忽略它,径自起身穿衣。
少刻,风离御缓缓转醒,只觉得身旁空无一人,心中一惊,忙起身穿衣,正欲去寻,房门陡然打开,烟落手中端着一个盘子,里头盛了一些清粥小菜,莲步轻移,她垂首入内,低声道:“七皇子,这里县城,自然不若晋都,只弄了些清淡的食物。”
“为何独自出了房门?”他淡淡问道,淡的听不出任何喜怒的情绪。
烟落本能一个激灵,不知他是何意,只得僵立于原地。
“下次不要随意离开本皇子的视线之中,免生事端。”他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心中窒堵,他一向警惕,半睡半醒,不想今日竟是如此沉睡,连她离了他的身旁也未曾察觉。
“哦。”她点头应道,七皇子果然是阴晴不定,难以琢磨。
他们就这般白日里歇息,一至黄昏便开始赶路,连日奔波,愈走愈偏僻,歇息的客栈也是愈来愈窄小简陋。愈往北果然是地处荒凉阴寒,地貌多山,种族混居,镇上、村子里随处可见穿着马裤,腰间扎着腰带,头戴裹帽的胡人,房屋装饰也常有尖顶圆帐镶嵌其中,街市餐馆随处可见胡人特有的铜盘锡镜。浓郁的异域风情教烟落大开了眼界,一路观察,不时的问下缘由,竟是连自个的目的都忘却无几了。
走着走着,他们已是来到了绵延深不见底的山脉之下,而要去灵州,必经此山。
不远处,是黑压压的一片。近看,有装载辎重车,粗壮的轮子,显然是为了翻山越岭而准备。另有几车重兵把守的马车,一个个黑漆漆的铜钉箱子,上面贴着“天晋”的封条,想必便是赈灾银两。而领队的,果然与烟落心中想的一样,是尉迟凌。而七皇子自是另走其道与他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