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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三部 白骨祠

一 百年白骨祠

五月十五。

拜菩萨的时日。

建州城的善男信女烧香拜佛,供奉素菜水果以求平安兴运、招财进宝、多子多孙、升官发财……种种愿望不一而足。每逢初一、十五建州城里充满香火,各家庙宇尼庵都是财源广进,笑脸迎人。

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建州城外十八里地的“白骨祠”。

白骨祠并不是间寺庙。它是所祠堂,是一家很特别的祠堂,传说里面供奉着几十年前在建州城坐化的一代高僧远志禅师的遗骨,因此不是寺庙却依然香火鼎盛。听建州城的老人家说,远志禅师坐化近百年尸骨不化,给他老人家磕个响头点炷香,能保身体健康;如果有胆子在白骨祠独自坐一个晚上,远志禅师就会显灵给你讲授佛法,然后有缘人就能够被渡化成佛。前几年有些胆的人去独坐,并没有见什么禅师显灵,倒是说白骨祠里老鼠不少,有心人因此给祠堂捐了只猫,现在还在白骨祠里养着。

这日近黄昏时分,祠堂里来了一个身穿白衣缓服的年轻人,外边的桃花正在盛开。

这白衣人进来的时候衣袖还沾染三两点桃花花瓣,看起来越发英挺秀美,只一双黑黑大大毫无神采的眼睛让人有些不敢正视。

白骨祠里的丘老汉却是认得这位年轻人的,见了他一张皱脸笑成一朵花。

“何公子今儿个打算真的在祠堂里留下来?老汉一早说好了在这里留一个晚上三个铜钱,如果见到……呃……如果公子你听到禅师显灵,莫忘了叫他给我们祠堂多添点好运。”

今天一身风流衣裳的“何公子”正是从少年琴师弃琴习武、学武不成又弃武从商、最后把老大一个绸缎生意平白送给了朋友自己在建州城闭门读书的何太哀。他和福建一路转运司副使石犀是好友,石犀衙门在建州,因此建州城人人都认得这位行事怪异任性的何公子——比如说他分明是个瞎子,却喜欢附庸风雅收藏书画、又喜欢自己在家煮乌梅红豆粥,前些日子才不慎起火把他收藏的书画都给一把火烧光了,差点连人都给烧了,他自己不得不搬去石犀的衙门里暂住,却依然乐此不疲。又说他有一日兴起要去青楼逛窑子,叫花姑娘就花姑娘罢了,他也不风流不听曲不弹琴,却拿出本书叫姑娘念给他听,结果人家花姑娘拿起来一看,是本净说死人如何勘验的《洗冤录》之类的仵作书,差点没把人家姑娘吓死。

如此种种事情,见过何太哀的人始终不解他为何能用他那一派温文尔雅的公子风度做出这种种匪夷所思的荒唐事?但何太哀乐在其中,他自我行我素,无人能将他奈何。

何太哀之前已经来过白骨祠许多次了,每次都说要留下来与远志禅师的遗骨过夜,但每次都犹豫一下不知是否胆小怕事又没有留下,看来今日他真的下了决心要留下了。

“丘老费心,太哀今夜已经打定主意留下,你要赶我走我也不走了。”

何太哀交给丘老汉一个小布包,“这里面是给祠堂的银钱和给丘老汉的酒,我上回在九鱼堂喝到正宗的女儿红,答应过给丘老带点。”

丘老汉越发笑得像一朵菊花盛开,“人家都说何公子是个大善人,果然不错,公子你请、你随意坐。”他拎着小布包往祠堂后去了。

何太哀负手在祠堂里踱了一圈,此时已近黄昏,夕阳西下,破旧的古老祠堂里沉郁着一股森森寒气,那佛座上的白骨在帷幕后隐隐有些狰然欲博人,何太哀似乎看不到,他负手背着远志禅师的白骨站着,似乎在考虑他要在哪一块地方坐下过夜比较舒服。

过一会儿丘老汉搬了张小木桌过来,桌上放着些什么萝卜干、花生米,还有些卤豆腐之类的下酒小菜,端了杯淡酒过来,“何公子这些小东西你慢用,时日晚了,我要回后面做事情去,你在这里坐。”

“丘老慢走。”何太哀含笑端坐在祠堂正中,“今夜热得很,这大门我过会儿自己关吧。”

“何公子随意,反正这里面也没什么好偷的,前些日子有些小贼进来过,想偷远志禅师的遗骨,被老丘一扫帚从佛座上扫下来赶跑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来这里偷东西。”丘老汉给何太哀哈了哈腰,转过身往祠堂后通向里边的通道走。

何太哀自是看不见丘老汉对那小包裹得意满足的表情,只听见丘老汉转身往里走的时候偶然顿了一下,低低“咦”了一声,接着自己念念叨叨嘲笑了两句,往里头走了。

冷月孤灯、独伴尸骨——其实何太哀并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有灯,他来这里的理由其实很简单:他和石犀打赌说衙门边刘家大嫂会生个女儿、石犀偏说生儿子,结果刘家大嫂生了对龙凤胎,这下说不清楚到底谁对谁错,石犀坚持不肯说两个人都对了,最后端起官架子一口咬定是石老爷对了,那么当然就是庶民何太哀错了。错了的人就要到这白骨祠坐一个晚上,这是事先说好的赌彩。何太哀的胆子一向大得很,上几个月长汀出了件恐怖的杀人案,新郎官被人分尸成两段他都敢伸手去摸,区区陪伴一具死了好几十年将近一百年的骨头坐一个晚上有什么了不起?何况这冷月孤灯、独伴高僧遗骨,还可以入诗,说不定还真给他领悟到了什么禅意,有何不可?

二 深夜燕来客

他静坐的时候可以感觉从大门口桃花林里吹来的风,那风从敞开的门里吹进来,吹过空荡荡的祠堂,在他身后那帷幕佛座上发出些紊乱的风声,整个祠堂只有放遗骨的佛座和走的过道,其余都是空无一物。他听人说这祠堂的墙上为了考验要成佛的人的定力,还画上了种种恐怖鬼怪,但可惜他很想看却看不见。

天气渐凉,风冷下来的时候大约也是夜渐深沉的时候。正在他想要去关门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从桃花林那边传来。

那是一个脚步很坚定、扎实、稳重而且自信的人的脚步声,何太哀判断着,关门的动作缓了一下。来人是一个身着深蓝衣裳的男子,正如何太哀所预想的那样,他的人很坚定、扎实、稳重而且自信,但何太哀看不见的是他衣衫上有些细微的斑点,那是干涸的血迹。他显然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何太哀,“在下路途跋涉,错过了宿头,不想这破旧祠堂居然住有人,兄台可让在下在此地借宿吗?在下姓苦,是一位江湖行客。”

何太哀彬彬有礼地回答:“江湖夜路,本来辛苦。此地并非小弟所有,小弟也只是借宿而已,苦兄请便。”他请自称姓“苦”的蓝衣男子进门,“小弟姓何,眼睛不便不好给苦兄引见此地。”

蓝衣人进门,陡然看见满墙鬼脸,那帷幕里若隐若现的骷髅,饶是他身经百战出生入死多次也不禁全身一寒,“这……这是什么东西?”

何太哀请他在小木桌边坐下,开始讲述远志禅师那段传说,又说到自己如何打赌输给了石老爷,因此来这里夜坐看能不能“得道”。听到何太哀打赌那一段,蓝衣人惊诧的神色很快隐去,笑了起来,“何兄真是有兴致,竟然设如此赌局。这祠堂夜里看起来果然阴森恐怖,难怪会流传这等传说。”

“远志禅师的遗骨究竟是什么模样,可惜我天生目盲却是看不到了。”何太哀遗憾地道。

蓝衣人凝视那具骷髅,“很普通的一具骷髅,坐在那里低着头,两只手放在身体两边,两条腿看不清楚,和寻常的骷髅并没有什么两样。”

何太哀叹了口气,“我一直很奇怪这骷髅已经快百年了,为什么还没有散架?”他喝了口酒,“如果苦兄没有来,我说不准就要上前去摸它两下,苦兄在此我可就不好意思如此对高僧不敬。”他如此说,也就是说他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敢,只是“不好意思”而已。

蓝衣人一笑,“这有什么?说实话我也很好奇这尸骨为什么不倒?”他说看就看,拔身站了起来快步往远志禅师的遗骨走去,“嗯,这骷髅是靠在帷幕后面的木架上的,整个骨头都歪在上面,里头不少灰尘,大概真的放了很久了。”

“那可真对大师不敬了。”何太哀站起来走近佛座,也跟着探了一下头,“这个地方的气味闻起来有些奇怪,我怎么闻到一股咸菜的味道?”

“人都死了那么久了,哪里还有什么味道……”蓝衣人放下帷幕,突然“咦”了一声,“果然有味道……这是……”

何太哀举起了手,“苦兄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蓝衣人目光锐利地在佛座内搜索有些什么可疑的东西,“什么奇怪的事?”

“我的手按在佛座的边沿上,这边上有一层很厚的灰尘。”何太哀的手上果然沾了很厚一层尘土。“那又怎样?这佛座不知多少年没人动过,里头到处是灰尘。”蓝衣人不耐地说。

“但是看守此地的丘老汉告诉我,前些日子有些小贼来偷遗骨,被他用扫帚从佛座上扫下来赶跑了。”何太哀说,“如果是这样,这里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厚的灰尘?难道丘老汉见鬼了不成?”

蓝衣人悚然看着何太哀手掌上一层的灰尘,“等一等,这是……这是一层细煤灰。”

何太哀嗅了一嗅,“我怀疑这不是咸菜的味道。”他突然飞快伸出手去摇晃了一下整个佛座。

“喀嚓”一声,整具骷髅晃了一晃却依然没有散架。蓝衣人倒抽一口凉气,“这……骨头还连在一起……”

“那就是说这不是死了几十年的老骷髅,而是不知道什么人换来的新骷髅。”

何太哀叹了口气,“人命……案子?”

蓝衣人沉声道:“这祠堂的管事是什么人?”

“你莫问他了,丘老汉年纪大了不管新骷髅还是老骷髅他都分不出来。”何太哀又叹了口气,“这可是一件无头案子。”

“何兄。”蓝衣人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许多。

“什么事?”何太哀倾听,却没听到什么。

“猫……”蓝衣人低沉地道,“一只猫从过道里出来。”

猫的脚步声是有名的轻巧,何太哀露出微笑,“莫怪我没听见,这里本来就有一只猫。”

“那只猫……全身都是血,嘴里也都是血。”蓝衣人说。

何太哀怔然,“什么……”

从丘老汉进去的过道里出来的那只猫的确全身都是血,而且它可能对自己身上的血很不满,停下来舔着皮毛,结果是满口也是血,看起来触目惊心恐怖之极。

等蓝衣人和何太哀鼓起勇气走入过道到达丘老汉住了几十年的屋里的时候,正看见他满口鲜血地倒在地上,面前是一盆小鱼骨头,看来他是正在给猫喂食的时候突然吐血而死,那猫身上才沾满了血迹。

他显然是被毒死的。

“他吃了什么东西?”何太哀问。

“豆瓣鱼和青菜。”蓝衣人说,“还有一碟酱菜一碟卤花生和豆腐,一瓶酒。

这酒看来不是他自己买的。”

“那是我送给他的。”何太哀接口。

蓝衣人的目光凝视在他身上,“何兄。”

何太哀微笑,“你怀疑我杀人吗?”

蓝衣人答非所问:“这种情况下,人也可能是被我毒死之后,我才绕道前门进来,所以我连自己都怀疑。”

“苦兄果然是明理的人。”何太哀含笑,“毒是下在什么东西里的?”

“不清楚。”蓝衣人从发间拔下一枚银针,缓缓刺入几碟剩菜之中,“只有青菜没有毒。”

何太哀眨眨眼睛微微一笑,“我想我们还是赶快去报案的好,以免我们陪着这尸体明儿一早真的被当成了凶手,然后被斩首示众,当真见西天如来佛租去了。”

三 无名新骷髅

石犀一早便承认认识何太哀是他今生最大的不幸,这人的名字就是少一横,直接叫做“何太衰”就实至名归了,别人陪远志禅师坐一晚上没事;他一坐就坐出人命案子、还是两件、无名无姓莫名其妙的人命案子!更荒唐的是还有一具是无名尸首,天知道那化成白骨的人到底是谁?他睁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何太哀,被盯的人根本就看不见,还是那副自以为风流倜傥、迷倒许多姑娘的死样子!“本官已经查过了,近来建州城失踪的人很多,因此不清楚此人是否为其中之一。”

根据仵作的检查,这具骷髅是个男子,由于已经化为骷髅,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丧命的,但由某些关节软骨还没有全部消失的情况可见,死亡不会超过一两个月。而真正远志禅师的骷髅在佛座底下被找到了,却已经骨骼散乱,不成人形。那些厚厚的灰尘正是煤灰,如何来的也很清楚——在白骨祠上有一个天窗,只要从那天窗往下面倒煤灰,煤灰就会被佛座的帷幕过滤,然后均匀地洒在里面。除了这些之外毫无线索,杀死丘老汉的凶手很可能和杀死这骷髅的凶手乃是同一个人,虽然丘老汉年老眼花,却依然害怕他发现此骷髅非彼骷髅,因此索性毒死他了事。

关键就在于那新骷髅到底是谁?这就是谜团所在,毫无线索可以查找,难道这要成为建州城的一件悬案?

整整七八天这案子都没有进展,那蓝衣人自称姓苦名直,乃是路过的江湖人,但因为他出现的时机巧合,石犀不许他离开建州,除非他能证明自己和杀人案没有关系。

但苦直偏偏证明不了这一点。

所以他只好留下。

留下来帮石大人养鸡——本来石犀前阵子养了只鹧鸪,结果他几天没在,那只鹧鸪投入了别人的怀抱认了别人当主人。他一怒之下又买了一只母鸡回来养,何太哀很有默契地送了只大公鸡给他,结果就有衙门里现在满院子的小鸡。

五月的天气春意浓浓,青石小院里一群毛绒绒的小鸡跟着母鸡没头没脑地乱跑,争食墙角的蚂蚁,苦直坐在院子的天井台上看着,嘴边有丝淡淡的笑意。

他其实长得很英挺,眼睛炯炯有神,年纪约莫二十七八,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一双手稳定、整洁,是双握剑的好手,但他身上却没有带剑。

看他看小鸡的眼神,仿佛就这么看着他已经很满足了。

“你在对本官的小鸡打什么主意?”石犀从大堂走回来,“那个命里带衰的家伙呢?”

苦直怔了一怔才知道他是在问何太哀,“他出去了。”

“他也是本案的嫌疑犯,怎么可以随便出去?”石犀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那小子去哪里了?”

“不知道。”

何太哀现在正在建州城里随意走动。

他虽然是个瞎子,但是建州城他熟悉得很,走起路来就像眼睛完好的人一样。

“何公子好。”四下不少人打着招呼。

他也含笑点头。

“这东西是我捡到的,凭什么让给你?”

“这东西是在我家后院的小巷里找到的,当然是我的东西!”

“就是不给!我看这东西就是个手套,肯定是做猪皮小人的大叔掉在地上的,那大叔和我可好,肯定是给我的!”

“还给我!”

街上一群孩子吵吵闹闹不知道争什么东西,何太哀刚刚走到一家名叫“九里香”的腌菜香料店门口,“砰”的一声和个孩子撞了个满怀,一个东西“嗒”的一声跌在他手背上,凉凉的、软软的。撞了他的孩子似乎撞疼了鼻子,在地上坐好了一会儿。

“撞到哪里了?”何太哀摸了摸他的头,“往后走路要小心些,这路上如果有马车就危险了。”

“小刘二抢了我的猪皮手套!何公子你叫石大人来抓他!”撞了何太哀的孩子正是腌菜店老板的儿子常升,乳名叫“小升”。

“猪皮手套可以买一个,你可只有一个,受伤了爹娘要心疼的。”何太哀拉着他站起来,顺手一摸那“猪皮手套”脸色微微一变。

他摸到了那仅到手腕五指俱全的手套上已经变软的茧子,这不是什么猪皮手套。

这根本就是赫然的人皮手套!

“这东西是在你家后院的小巷里捡到的?”他含笑问小升。

“我不知道,它是……小刘二捡的。”

“我是在小姑巷那里找到的,那里怎么能算你家后院的小巷?离你们家后院至少也有两百步那么远!”

“太哀哥哥带你们去买整个的猪皮小人,这手套不要争了,好不好?”

“这明明是我捡到的东西……”

“猪皮大叔——”何太哀朝对街卖猪皮玩偶的老张招手。

“我要大头关羽的赤兔马,可以放在地上不会倒的。”

“我要像我娘那样漂亮的大美人,我要一个仙女……”

何太哀含笑付钱,他没有看见街对面腌菜店里长相秀丽的老板娘对他投来感激的目光。

人家都说“九里香”的老板娘是个美人儿,可惜他看不见。怀里揣着那来历不明的人皮手套,何太哀步履潇洒地继续在街上逛——他最后去了九鱼堂喝酒。

原来他就是出来喝酒的。

傍晚时分,喝到微醺的何太哀满意地回到石犀的衙门,一脚刚刚踩进大门,石老爷的咒骂已经一连串地扑面而来,“该死的何太衰!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疑犯!疑犯!是疑犯就该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地给我留在衙门里——本官没有把你关进大牢已经是看在你自动投案的分上,你居然还给我出门到处乱跑!何太衰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你不想活了也别连累了本官的清誉说本官放跑了人犯……”

“他这样多久了?”何太哀含笑问坐在台阶上看鸡的苦直。

“大概有一个时辰了。”苦直听石犀颠来倒去毫无意义的咒骂已经很久了,“他的鸡好像丢了一只。”

“石犀。”何太哀很好耐心地对石犀说,“如果下次你还想要我留下来帮你看鸡,可以直接对我说。”

石犀一怔。

“我保证不会出去喝酒。”何太哀补了一句。

“何太哀!你这个戏弄官差的杀人凶手!”石犀回过神来恼羞成怒用发抖的手指着何太哀,“游子喜宴师东!你们两个快把这个人给我拿下,关进大牢!”

游子喜和宴师东是石犀的随身侍卫,闻言问道:“石大人这次是真的要关还是假的要关?”

石犀想把何太哀关进大牢已经很久了,每逢何太哀气得他发抖的时候他便暴跳如雷大吼大叫要把他关进大牢,不过忍着怒气想想,还没有证据证实何太哀就是杀人凶手,“让本官找到你杀人的证据,非把你打上三十大板戴上百斤铁枷关进大牢不可!”

苦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石犀愣了一下,只听苦直笑着说:“向来只见老爷欺压百姓,今日见百姓欺压老爷。”

“他不是百姓。”石犀恶狠狠地说,“他是刁民。”

游子喜和宴师东面面相觑,耸耸肩,何太哀和石犀就是八字不合,****争吵。

夜里。

石犀、何太哀、苦直几人灯下看着那个人皮手套。

“这的确是从人手上脱下的一层皮。”游子喜擅长盗窃,被石犀招安之前也曾盗墓擅看死尸,“你看这指甲的痕迹,还有这皱纹,这么薄这么精细的皱纹,绝对不是猪皮。”

“太衰你说这东西是从小姑巷捡到的?”石犀问。

“听孩子这么说,我觉得很可信。”何太哀沉吟,“是猫尾巷和小姑巷交界的转角,所以孩子才打架,猫尾巷就是其中一个孩子家后院的小巷。可以说,这东西是有人从猫尾巷转向小姑巷丢下的,也可以说是从小姑巷转向猫尾巷丢下的。”

“这双人手的皮,是不是就是那骷髅的手?”苦直问。

“本官也在怀疑,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总感觉这两个东西之间肯定有什么联系。”石犀喃喃自语,“老游,明天你去查查那两条巷子附近有没谁断了手或者失踪了?”

“是。”

“沿着那两条巷子仔细搜查,看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奇怪的东西。”

“是。”

“石大人,没有经过硝制的皮肉是不可能这样留下来的。”苦直轻咳一声,“难道这名凶手如此恶心,他不但把人骨剔了出来,还把皮肉硝制出来?那可不是在杀人,而是在游戏了。”

“即使是杀人、又何苦把人骨摆放在白骨祠,难道凶手就不怕被人发现?”

游子喜插口:“如果是我杀人,我杀了人肯定早早一把火烧了,还费这么多心思搞这些?”

“莫非本官遇到了一个杀人为乐的疯子?”石犀直抓头皮,“又杀人……又剥皮……”他自己也说得有些毛骨悚然起来,“何太衰你这衰星,总是把灾星带给了本官。”

“如果这凶手当真是为了杀人取乐,剔骨也好剥皮也好都是为了游戏甚至戏弄官府,那么他为何要毒死丘老汉?”何太哀慢慢地说,“毒死丘老汉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怕他发现骷髅不对,如果真是狂人所为,他该盼望那骷髅早早被人发现,好看看人们惊骇恐惧的反应、或者看看他的杰作,否则那骷髅再过几天就新旧不分,时日久了天知道那是谁的尸骨,凶手若是为了游戏,这样的结果岂不是更有趣?”

何太哀这一番话说出来,连喜欢反驳他的石犀都有些难以解释,顿了一顿,石犀说:“丘老汉死得也很奇怪,那菜中是很普通的砒霜,不知为何,凶手居然在五盘菜中下毒四盘,唯独青菜没有下毒,让人猜测不透是何用意。”

“那天晚上除了我和何兄,苦某人以性命担保绝无他人,并非我们二人所杀,那就是鬼神所为了。”苦直淡淡地道。

“毒也未必是那天晚上下的……”石犀喃喃自语。

“丘老汉是如何被毒死的暂且不说。”何太哀又慢慢地说,“只可惜他已经死了,否则要更换骷髅,应该会在白骨祠坐一个晚上才是。丘老汉既然死了,那就不知道到底有谁晚上去过白骨祠。”

“丘老汉年纪大了眼花耳聋,如果有人半夜三更偷偷去了白骨祠他也不会知道。”石犀这下有理由反驳了,“那里面除了死人骨头就没有什么宝贝,他还怕人偷吗?”

“不,白骨祠赖以为生的东西就是那副遗骨,就算丘老汉眼花耳聋也该会防着有人对他那种种传说的遗骨打主意,所以夜里他还是相当警醒的。”何太哀喃喃地说,“何况不久之前他还真的赶走了一些动遗骨脑筋的小偷,所以我想能更换骷髅的人……应该是答应花钱在祠里过夜的客人,只有祠堂有客丘老汉才会回他后面的小屋去睡觉,平时他都是在祠堂里睡的。”

“知道白骨祠遗骨传说,就是建州城里的人。”石犀断然说。

“能够花钱去白骨祠过夜而且不被丘老汉怀疑的城里人……至少不该是缺钱花的人。”何太哀微微一笑,“丘老汉有些势利眼,还有些贪小便宜,如果太穷的话他可是要看不起赶出门去的。如果来人来头太大,他却要向人炫耀,既然他什么都没说,那么去白骨祠过夜的人的身份应该平平无奇。”

“那就是没有特点查不出来。”石犀翻白眼,“不过本官已经查过了,丘老汉喜欢贪点小便宜,我特地叫人仔细查了查他的遗物,里面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丘老汉的遗物是?”

“几件破衣服、几个破箱子、三两本长蛀虫的远志禅师写的经书,三五贯铜钱,还有些桌椅板凳柴米油盐什么的,除了比你家的那些差些,大概都差不多。”石犀说。

“那就很麻烦了……”何太哀叹了口气,突然问,“那只猫呢?你们把它带回来没有,可别饿死它了。”

“猫?”游子喜插口,“它自己跟到师东房里去了,整日的想抓师东那只鹧鸪,这几天弄得鸡飞狗跳的。”

“我想只有它看见了究竟是什么人去白骨祠过夜,也只有它看见了究竟是谁换了骷髅,又或者是谁杀了丘老汉……”何太哀慢慢地说,他如此说着,一股寒意自其他几人心中升起,想象着半夜三更猫眼里发生的命案,不知不觉满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