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苦剑与艳剑
命案在一片迷雾中,这位建州城来历不明的自称江湖客的苦直就一直被软禁在石犀的衙门里。他看起来虽然是个很英挺仿佛很有朝气的年轻人,但眼里总带着淡淡疲倦之色,仿佛看这人世已经看得很厌倦,而这种不知是否真实的厌倦却是许多年轻人都会有的,也许只是苦直看起来特别真切而已。
他那夜穿着的衣裳上沾染着不少血迹,为此石犀也问过他为何会有血迹,结果苦直答得匪夷所思,他说:“我不知道。”
这句“我不知道”一出当真所向披靡,石犀本有一肚子疑问要问他,统统被他这句话挡了回来,一句也问不下去。问他那夜为何会在白骨祠夜宿,他又说:“巧合。”
虽然再没有人比苦直看起来更有嫌疑,但是何太哀却为他说了一句话:“他如果是凶手的话,毒死丘老汉为何不嫁祸与我,还要进祠堂来和我同坐,以至于现在被软禁衙门之内?”
所以石犀对待苦直一直都很客气,虽然他也一直很怀疑这来历不明的年轻人。
石犀可以肯定叫苦直也不是偶然路过建州,理由很简单——如果是路过,必然另有目的地,但见他如此淡定根本就不为被软禁的事着急,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事路过的人。如果他是漫无目的地四处乱逛,岂非更加行迹可疑?
或者是说,他的目的地本来就是建州?
石犀想不通。
苦直还是一早就坐在石犀养鸡的院子里。
看鸡似乎是他每天的乐趣。
“啪啦”一声一只瘦削的猫自墙头跳入鸡群之中,毫厘之差就扑中一只小鸡。
苦直随手拾起地上一块小石块向猫掷了过去。
这一石打猫腿,并没有让猫死的意思,但是他却仿佛并未想到,如果猫瘸了腿必定是要慢慢饿死的。
“当”的一声那块飞石被另一个东西挡开了去,一个人冷冷地说:“阁下分明擅长使剑,为何不带兵器?”
苦直抬头一看,来人黑衣披发,满身阴寒之气,正是石犀另一个得力帮手宴师东。此人来历石犀也不大清楚,只记得有次办案他救了快要冻死的这个人一命,自此这个人就留在他身边当了护卫。宴师东武功极高从未败过,但平日如无要事绝不出门,他长得并不难看,不知为何总以长发两边垂下遮去大半面容,好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人。这一看苦直嘴边露出了微笑,“好快的阴寒之剑。”
那一块石头是被宴师东剑尖击飞,击飞出去的时候石上结了一层严霜,到落地时那股森寒已经将石头冻裂,碎成五块。这一剑如果刺在人身上还不立刻变成僵尸?
宴师东阴森森地看着苦直,“阁下自称江湖客,据在下所知,江湖上有阁下如此武功的人,没有一个姓苦。”苦直这随手一掷劲力刚刚好打断猫腿,猫儿本来灵活敏捷,能如此准确地打中正要一跃而起的猫腿,眼力和判断力都是上佳。
“江湖上能人多矣,宴兄岂能武断判断在下扯谎?”苦直回答。
“你究竟是谁,我一试便知,不必嗦。”宴师东袖底一翻,一柄精光闪烁的短剑在手,那剑上一层寒霜,原来宴师东剑上的严寒一半来自此剑。
“狂风吹古月!”苦直心中猛地一跳,宴师东此剑在江湖上大大的有名,传闻以太白窟寒铁所制,触及肌肤毫发俱枯、乃是天下第一寒器。因为过于歹毒阴寒所以持此剑者向来不得善终往往以身殉剑……能驾驭此剑之人从未听说过,宴师东到底是谁?他虽然嘴边犹自带笑,但已变了颜色。在他脸色微变之际宴师东蓦然动手一剑已然堪堪触及苦直的颈项。
“当”的一声——
那声音清越如玉石交击,传扬出去连衙门口的大鼓也随之嗡然微响。
苦直袖中的一个东西架住了毫厘之差就割断自己脖子的“狂风吹古月”。
他手里的东西犹如一根细细的铁条,黝黑而又长满铁锈,但此物居然不惧宴师东那天下第一寒器,接着苦直“嘿”的一声以那铁条硬生生把宴师东的“狂风吹古月”推出去一尺有余,随即猛然倒退,宴师东快若闪电的第二剑“刷”的一下扫过他胸口,手腕微挫,只划破少许衣襟。他这剑过于歹毒,此剑若是全力而发亦只是皮肉轻伤,但剑上的寒毒免不了要了苦直的命!收剑之后宴师东冷冷地说:“苦剑邵青琐!”
苦直也乍然喝道:“艳剑——”
两人相隔十步而立,过了一阵宴师东方才冷冷地说:“大人你可以出来了。”
石犀从院子的大门后边探出个头,“我的鸡没事吧?”
“没事。”宴师东冷漠地说。
苦直惊异地看着院子大门后探头出来的石犀,又看着刚才那闪电两剑让他乍然认出的“艳剑”,心中惊疑不定——“艳剑”施公子是六年前江湖第一美男子,一手“孤光”剑快若闪电无人追得上那速度,因而名列名剑榜第四高位。后来听说他与名剑榜上名列第一的“痴剑”欧阳善决斗泰山玉皇顶,此后就杳无音信人人都以为他败在欧阳善剑下愤而归隐,怎知他居然……做了石犀的护卫?
当年孤傲冷漠不可一世的“艳剑”居然会做了别人的手下?
“本官……和那姓何的衰星瘟神猜得没错吧?”石犀小心翼翼地躲在大门后面远远地吆喝,“这姓苦的是个名人对不对?”
“此人姓邵,名青锁。”宴师东一头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根本看不出他当年什么江湖第一美男子的模样,“江湖上人称‘苦剑’,列天下名剑榜第七位。”
“明明是个大人物,何必鬼鬼祟祟?你老实给本官说你是个这么有名的人物,本官就不敢叫你看鸡,请你喝酒吃饭不是很好吗?”石犀哇哇地叫了起来,“你叫邵青琐?好名字啊好名字。”
邵青琐苦笑,他不知道他这名字好在哪里?“草民并不是有意隐瞒身份,只是不想多生事端,在下委实不知施兄人在此处,否则必然不敢隐瞒姓名。”
“路过建州可是为了‘东邻美人’花秋浦?”宴师东淡淡地问。
“是……”邵青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们在戴云山颠一场大战。”
“她败了?”
“是。”邵青琐吐出一口气之后眼神反而清明。
“你衣裳上的血迹是?”
“是我刺伤她留下的血迹。”
宴师东眼睛都不眨一下,“石大人,你已听清楚了,他与这件事并无关系。”
说着他后退几步,避到石犀身后十步之遥。
“本官在查案,那瘟神在哪里?”石犀揭穿了邵青琐的真面目后东张西望,很少他在办案时何太哀居然不在。
“他出门去了。”邵青琐轻咳一声回答。
“他又出门去了?本官说过多少次了!他是疑犯!什么叫疑犯?疑犯就是未经本官允许不可以到处乱跑的人!”
“哗啦”一声,何太哀正巧开门进来,“石大人你又抓到什么疑犯?”
“……”石犀对天翻白眼,“你去哪里了?”
“我去了一趟猫尾巷。”何太哀含笑,“和巷子里的何太公聊了一阵天,知道了一些很有趣的事。”“什么事?”
“比如说猫尾巷晚上热闹得很,会有许多好吃的东西,初一、十五还有小小的灯会。”何太哀惋惜地说,“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比如说卖肉的胖伯那个秤砣给人偷偷换了,每次卖肉都比正常的多一点,什么王三为什么总娶不到老婆是因为他家房子的方向不对,还有什么卖猪皮玩偶的大叔用的都是瘟猪的皮,腌菜店的老板怕老婆,上次九里老太在老丙家打麻将,赌输了赖账拿走别人两个麻将牌……”
“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就没有听见什么其他比较和案子有关的事?”石犀发誓他本来是想把何太哀的话听完的,但是听到后来实在听不下去,“比如说猫尾巷可有什么人失踪或者断手?”
“那层人皮不一定是猫尾巷的,谁的皮都可以剥。”何太哀含笑,“不过我听到了一件你可能很感兴趣的事。”
“快说快说,是不是有谁失踪了?”石犀眼睛发亮。
“何太公说——”何太哀声音拖得老长,“他年轻时见过一个淹死的男人,淹死的人的手皮脚皮都会像手套袜子一样脱下来。”
石犀果然眼睛发亮,“那么就是说那人皮的主人是淹死的?那就先调查住河边的人。”
何太哀惋惜地说:“但是死人长时间泡在水里一样会脱皮的。”
“不管怎么说,这人皮就表示尸体曾经长时间泡在水里。”石犀比手划脚,“查靠近水源的人总不会错的。”
“但是这人皮是经过硝制的,并非单纯的脱皮。”邵青琐忍不住插了一句,“泡在水里的人皮早就腐烂了。”
“那只能说明——要么那只手没泡水以前就长期接触可以使皮肤不坏的东西,要么他被泡在可以硝制皮肤的水里。”何太哀说。
石犀和邵青琐对视一眼,心下微起骇然,何太哀性子慢吞吞还喜欢东拉西扯,做正事里夹杂着他许多私人兴趣,但看事情的眼力的确很清晰。
“还有人如果被砒霜毒死,尸体也是不容易腐烂的。”何太哀叹了口气,“至于何人买了砒霜——药房的李老说自从猫尾巷养了两只花猫以来就没有新客买砒霜毒老鼠,都是老顾客,他还在埋怨那两只花猫影响了他的生意。”
“无论如何,先查建州城民居有水源附近的失踪人口。”
“大人,有一桩事不知算不算失踪。”宴师东突然插口,他平日很少说话,这一插口让石犀呆了一呆,“衙门里张老七请假回家,过了期限仍然没有回来。”
“有道理……但是调查的时候如果要把此时不在建州的所有人都查一遍,可能三年五载都没有个结果。”石犀愁眉苦脸,“什么叫失踪?如果只有一个人住,就算真失踪了也没有人知道。”
“我想到一件事。”何太哀微笑,“要知道这手是怎么留下来的,我们是不是要请教其中的行家?”“猪皮大叔?”石犀脱口说,“只有他那里才有硝制皮毛的明矾!”
“不,”何太哀依然和和气气斯斯文文地微笑,“石灰也可以。”
“那就是说这个人如果不是死了以后给人剥皮,那就是他生前长期接触明矾或者石灰!”石犀心领神会,“调查一下猪皮大叔和城里给人砌墙的匠人中可有人失踪?”
五 猪皮和石灰
经调查,猪皮大叔的学徒一个月前说想要回乡向猪皮大叔请辞,已经回家一个月了。
猪皮大叔的学徒,和白骨祠甚至白骨祠里的丘老汉风牛马不相及,但经过这几天明察暗访,只有这个人和明矾石灰有些关系,又是暂时行踪不明的人。
“假定白骨祠的白骨就是这个……猪皮大叔的徒弟叫什么?”石犀对着卷宗愁眉苦脸。
“阿董,姓董,二十三岁,街坊邻居都说性格老实品行端正,是个不错的人。”游子喜懒洋洋地说,“已经派人去他家乡调查他是不是真的回乡了。”
“建州城里的路人甲阿董,突然化身为白骨祠里的白骨,你不觉得这件事很诡异吗?充满阴森森的鬼气,就像恶鬼抓人一样。”何太哀笑吟吟地说。
“我不信有鬼。”邵青锁淡淡一笑,“人间若真的有鬼,邵某已经被百鬼缠身说不准变成少林寺里的白骨了。”
“要变成少林寺里的白骨,还要剃发修行,在寺里念上大半辈子经书才行。”
何太哀笑了起来,“当然首先是禅师们愿意收你为徒才行。”
“本官正在查案!”石犀的头已经很大了,何太哀居然还在玩笑,白了何太哀一眼,“疑犯就该老实一点。”
“我昨天和何太公聊天的时候听说了一件很有趣的事。”何太哀不以为忤,照旧含笑,“关于猪皮大叔的。”
“用的都是瘟猪的皮?他不会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把自己徒弟给杀了吧?”石犀继续翻白眼。
何太哀摇头,“猪皮张是个好人,出了名的好人,谁都知道他忠厚老实。用瘟猪皮的事是真的还是假的?有人知道吗?”
“你问衙门里的人有谁会知道猪皮大叔到底……”游子喜悻悻地说。
“有。”何太哀含笑截断他的话,“有人知道。”
“真的。”回答的人声音清冷简洁,正是晏师东。
“哇!”连石犀都被他吓了一跳,“你居然知道猪皮张用的是瘟猪皮?”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不知道师东也会做皮革的吗?”何太哀笑得甚至有些狡黠,“‘狂风吹古月’只能以皮革裹之,用青铜或者其他剑鞘要被寒气冻裂的。”
“你还真什么都知道啊。”石犀诧异地上上下下打量何太哀,“我怎觉得好像已经不认识你了?”
“虽然瘟猪皮比较容易得到,猪皮张为人很好大概也会处理得很恰当,但是总不是什么好事。”何太哀说,“那么这件事从哪里传出来的?不是很亲密的人不会知道吧?”
“阿董说的?”石犀猜测。
“不,他也是吃这口饭的,应该知道如果说出去瘟猪皮制作玩具,这口饭可就不好吃了。”邵青锁摇头,“匠人不会对外说自家的手艺。”
“那么是谁说的?”何太哀微微一笑,“如果猪皮大叔和阿董都不会说的话,难道是卖猪皮的屠夫说的?可是如果屠夫说出来以后瘟猪皮可就没有人要,会断了生意的。”他无神而幽暗的眼瞳在灯下闪闪发光,“如果都不是,可不可以假设在猪皮大叔和阿董之间还有一个第三者?一个让他们都不设防的人……甚至可以毫无防备地让那个人看见用瘟猪皮制作玩具?”
大家面面相觑,石犀皱起眉头,“你想说什么?有一个和猪皮张和阿董过往密切的人?他们可能也会有好朋友什么的……”
“猪皮张没有朋友。”晏师东开口,简单地说,“他有口吃。”
“阿董的朋友?”石犀继续猜测。
“那就有几个问题了。”何太哀含笑,“如果是阿董的好朋友,如果没有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他会突然说要回乡?他有好朋友在建州、手艺和师傅都在建州,有什么理由要突然离开?如果确实存在一个和猪皮匠人过往密切的‘朋友’那会是谁?如果阿董确实就是白骨祠里的白骨,如果这个朋友确实存在,岂不是很可疑吗?”
“我要先查这‘瘟猪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石犀喃喃自语,“猪皮张和阿董究竟和什么人交往也要好好查清楚!游子喜!”
“在。”
“今天晚上我们就上猫尾巷逛灯会去。”石犀哼了一声,“算你何太衰厉害!”
何太哀稍微扬了扬眉头,做了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
晚上。
猫尾巷果然像何太哀说的那么热闹,单是在路边叫卖小吃的就看得人瞠目结舌。石犀穿着便服叫游子喜在他脸上画片大大的青疤,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何太哀还是那副白衣飘飘的公子模样,在每个摊点前面都要逗留一会儿。走了猫尾巷一半他已经买了两包栗子一杯冰梨茶,优哉游哉边走边喝。
石犀额头的青筋在跳动,但看在何太哀对于案情的重要性他勉强忍耐下这口气,压低声音说:“太衰,这一次如果找不到凶手我一定把你屈打成招推出去斩首。”
“玩笑玩笑。”何太哀不以为忤,“放松放松,像你这么僵硬很容易被人发现是石大人光临猫尾巷的。”
“大人,猪皮张的摊位就在那里。”晏师东距离十步之外,但声音依然清晰地传到石犀耳里。
石犀转目看去。
猪皮大叔的小人玩偶架子就在那里。
“等一等。”二十步外的游子喜出声警告,“有人走过去了,看看情况再说。”
“人?”何太哀放下手里的茶杯,他看不见,“谁?”
一个黑色长裙的女人。
走过去站在猪皮大叔的摊位面前不知和他说什么,看样子不是来买东西的。
“一个女人,年轻的女人。”石犀皱起眉头。
“年轻的……女人……”何太哀喃喃自语,“猪皮张已经五十多了吧?”
“龌龊的小子。”石犀哼了一声,“人家可是带着儿子的,大概给儿子买东西吧。”
“儿子?”何太哀眼神虽然无光但此时刹那仿佛有亮光一闪而过,“你认得那个女人吗?”
“我怎么会认得?你小子以为全建州城的女人本官都认得?”石犀压低声音说,“不过看来老游认得。”
“是九里香的老板娘。”游子喜站住等石犀慢慢踱上来,“猫尾巷有名的美人。”
“她和猪皮张有话可说?”何太哀眨眨眼睛,“猪皮张不是口吃吗?”
“咦?”大家陡然齐齐转过目光往那边看去。
九里香的老板娘的确在和猪皮张说话,只不过是她在说,而后猪皮张摇了摇头。
就在猪皮张摇头的时候,眼尖的游子喜和石犀都看见老板娘眼圈微红,而后硬生生把眼泪往眼眶里咽,随后抬起头来对猪皮张道了谢,那张苍白的俏脸在昏暗灯光下泪水盈盈,偶然一瞬还真让人心头为之一颤。
随后她拉着儿子走了。
何太哀突然走了过去。
“喂……”石犀被他吓了一跳,刚想阻止临时想起什么又稳住,只见何太哀走过去买了个猪皮布袋,又慢慢地踱了回来。
大家都颇有默契地各自错开往回走。何太哀绕了个圈子经过了九里香酱菜铺,石犀在猪皮张旁边的胭脂铺徘徊了好久,差点让卖胭脂的二郎瞪眼瞪到眼睛翻白,晏师东站在街道的阴影里看起来像个阴煞的浪子无人敢去惹他,邵青锁混在人群里浑然不显行迹。而游子喜在看到九里香老板娘以后就突然从街道里消失了一样。
半个时辰之后,大家陆续在衙门会合。
“我去九里香酱菜铺摸了一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听见老板在教训儿子说有一缸酱油弄坏了。”游子喜回忆,“老板娘也没什么不对。”
“猪皮大叔也没什么异常,如果九里香老板娘对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我去买袋子的时候不可能全然若无其事。”何太哀微笑,“我可是石大人的影子,我在的话,某些事情迟早会传到石青天耳朵里的。”
“那就是一切没事都是我们自己在瞎忙?”石犀对天翻白眼。
“不。”何太哀抬起头来,“各位江湖经验丰富的侠士难道没有?”
“猪皮张和老板娘是旧识。”晏师东简练地说。
“我虽然听不到老板娘问了什么,但是依口形判断,她说的是‘阿董真的走了吗?’”邵青锁平静地说,“此后说了一些什么我猜不出来,但大概都是一些杂事,猪皮张听到最后才摇头。”
“这位老板娘大概就是太衰说的第三人了。”石犀猜测,“但是看老板娘的模样,怎么也不像会到处说猪皮张卖的是瘟猪皮这种流言的人,虽然人家说女人三姑六婆喜欢八卦……”
“嗯——九里香老板娘端庄贤淑,从来不说人是非在猫尾巷很有名的。”游子喜沉吟,“但是她为什么会和猪皮张认识?而且看来不是普通的熟识。”
“红杏出墙?”石犀又猜测,引来的是一片鄙夷的目光,游子喜更是直接白了当家老爷一眼,“九里香老板怎么也比猪皮张强多了,猪皮张又老又穷,整日抱着堆死猪皮很招女人爱吗?”
“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何太哀含笑,“猪皮大叔家虽然不在猫尾巷,但是阿董借住的小院就在九里香酱菜铺后门对面。”
“那就是说——老板娘必然和阿董很熟。”石犀叹了口气,“说到头还是没有进展。”
“已经有了很大进展了。”何太哀微微一笑,“如果阿董当真没有回乡而是就这么失踪了,我大概就可以告诉你凶手是谁。”
“真的?”大家异口同声地惊呼,目瞪口呆地看着何太哀。
何太哀站起身,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今天晚上走累了,我要好好休息,明天见。”
“喂!”石犀瞠目结舌之余还没有打定注意要不要奉承一下他,何太哀已经挥挥袖子开门出去了。“他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在座各人面面相觑,“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听者皆摇头,眼中都是一片茫然。
六 朝来敲门客
过了几天,去调查阿董老家的人回来说阿董果然没有回家,还说他在老家已经无亲无故,即使回去也只有间破房子住而已。
“那姓何的瘟神在哪里?不是说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吗?”石犀环视着屋里的人:邵青锁、晏师东、游子喜,就是不见何太哀的踪影,“难道畏罪潜逃了?”
“他出门去了。”
“又出门去了?”石犀咬牙切齿,“不是告诉过你们要把他这个疑犯关在衙门里的吗?你们没有听见?”
“他说要去买黄豆。”
“黄豆?”石犀几乎要咆哮了,“大白天买什么黄豆?”
“买黄豆回来做豆渣喂鸡。”只有邵青锁不怕石犀暴跳如雷的模样,淡淡一笑说,“去九里香买黄豆渣。”
“唉。”石犀看着大家都是镇定的表情,“他告诉你们什么了?”
众人摇头,只是晏师东默不作声眼神却很犀利,邵青锁分明已经猜到了什么,游子喜也有些想法。
“猫尾巷九里香酱料店。”石犀喃喃自语,“建州城白骨祠白骨……会有什么关系吗?”
“至少有一个关系。”邵青锁的眼睛淡淡闪烁着光彩,“那块人皮是在那家店的后门那里捡的吧?”此言一出石犀愣了一下,“难道你们要说老板娘是个杀人剔骨剥皮的女妖怪?”
“当然不是老板娘。”邵青锁摇了摇头,“不是女人。”
“女子不可能孤身去白骨祠过夜。”游子喜点了点头。
“究竟是怎么回事,等何公子买黄豆回来就知道。”
“为什么一定要买黄豆?”石犀咆哮。
“不知道。”
过了半个时辰。
何太哀才慢吞吞地从大门口进来而且背后跟着一辆拖车,车上拖着几缸盐渍黄豆,那些都是酱料店用以制作酱油,却因为老鼠还是其他原因弄坏了的盐水黄豆。这东西通常来说是没用的,不知道何太哀买回来干什么,就算是喂鸡——也要不咸的吧?
“你怎么买回来的?人家还真肯卖给你?”游子喜一贯觉得何太哀做事很离谱,如今更有晕头转向的感觉。
“秘密。”何太哀温文尔雅地含笑不答,看似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如果背后不是许多缸黄豆的话。
“你买这么多黄豆回来干什么?”石犀已经头痛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何太哀揭开一个大陶罐的封口,“师东和邵兄来帮我看一下,这些黄豆里面有哪一罐里面有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邵青锁把车上的黄豆都搬了下来,示意车夫可以离开,“在外面说话不方便,我们进里面说话。”
进了衙门院子,游子喜找了个厨房的捞网来,几个大男人就围着那几缸黄豆淘金一样淘着。
“你确定你不是在故意整人?”石犀怀疑地看着何太哀。
“呵呵,”何太哀斯斯文文地站在一边衣袖不沾一点黄豆,“我岂是那种人。”
“本官看你就很像……”石犀刚说到一半,邵青锁已经“咦”了一声,“这是……”
“哇!”淘黄豆的几个人都聚了过去,惊愕地看着邵青锁从黄豆堆里淘出来的东西。
“什么?”石犀眼睛一亮凑了过去。
“指甲。”邵青锁举起捞网,里面是一枚指甲,男人的指甲,虽然已经严重软化但显然不是黄豆。
“指甲——”石犀有些发寒,“这是怎么回事?”
“是九里香的黄豆吧?”何太哀站得远远的,风吹五月桃花花瓣依然三五点沾上衣袖,“有了这个疑证,石大人我们就可以上门查案了。”
春风如煦,但众人看着何太哀的眼光就如同看着一个活鬼,过了半晌游子喜喃喃地说:“你上门买了人家黄豆,如果说不卖未免矫情,但是岂不是打草惊蛇?如果九里香真的有问题早已关门逃走了。”
“不。”晏师东冷冷地说,“如果他关门逃走,那是畏罪潜逃,这件案子就此结案。”他的脸色霜寒,“他绝对不敢逃走!”
何太哀含笑站着,邵青锁稍稍吁了口气,在何太哀买黄豆的那一刻开始,这九里香就已经如在彀中,插翅难飞了。
晨近午。
日头正照到屋檐的影子缩到五尺五分的时候,一群人来到了九里香酱料店门口。
店里老板娘正在招呼生意,见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脸色显得很吃惊,“石大人?”
石犀大咧咧地点头,“古老板在吗?”
“他在后面,石大人……我们……”老板娘一张俏脸吓得惨白,“我们做错什么事了?”
“这是从你们店里买的黄豆。”石犀指指拖车运来的黄豆坛子,“从里面发现了五片指甲,本官想要调查九里香制作酱料的地窑和场子。”
“是……是……”老板娘一听到“指甲”惨白的脸几乎发黑,“地窖在后面,天啊……”她“咚”的一声坐在地上,“这怎么可能?”
绕过狭窄的通道,九里香铺的后面是一片广大的场子用来晒黄豆做酱油,旁边有个地窖用来盛放腌制的其他杂菜。
扑面一股怪异的味道,人家都说酿制酱油是个麻烦的活儿,石犀掩着鼻子进去,只见一个男人慌慌张张地在整理地窖里的东西。
“古老板?”石犀问。
“石大人……”九里香的老板姓古,猫尾巷的人都叫他“古酱”。他转过头来,仍是满面惊惶,“小人犯了什么事?为什么石大人……”
“本官从九里香卖出的黄豆坛中发现了五枚指甲。”石犀端着官威,“来你这里查案。”
“指甲……”古酱瑟瑟发抖,“小人这里怎么可能会有指甲……”
“别怕,石大人只是来查案,不是来抓人的。”何太哀含笑,“古老板在忙什么?”
“啊……地窑的顶子坏了。”古酱尴尬地缩了缩头,“我在钉顶子。”
“可以请这位师父帮你。”何太哀说的是游子喜,“他是钉屋梁的高手。”
游子喜已经连连点头捋起袖子,“石大人查案的时候我可以帮你,老游我做过砌墙的。”
“啊……不必了,不必了,多谢这位大人。”古酱吓了一跳连连拒绝,“小人家里的东西怎好让大人帮忙……”
说话之间游子喜已经大步进了地窑仔细看着有些倾斜的屋梁。
“撞坏的。”游子喜边看边说,“古老板你用什么东西撞了这面墙壁?榫头都撞松了。”
“啊……”古酱脸色惨白,怔怔地不知道怎么回答。
“老游。”何太哀含笑,“不必问了,古老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撞坏了这面墙壁。”抬起头来,他看不见古酱但那漫无焦点的眼神,微微一笑颇让人全身不自在,“对不对?”
“什么对不对?”古酱退了一步。
“就是古老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撞坏了墙壁。”何太哀笑得和气。
“是我挂在这里的熏肉……”古酱说了一半冷汗涔涔而下,已说不下去。
“这一撞至少也要有个百来斤的力气吧?”游子喜说,“毕竟老板的地窖一半在地下,能撞松依着泥土的墙壁榫头,老板莫非挂了半只猪在地窖里养苍蝇?这五月的天气苍蝇就是多啊。”
“你们……你们……”古酱的脸色发青,“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来找黄豆里那五枚指甲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何太哀的微笑一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古老板,你店里的酱油最近卖得好吗?”
古酱脸色青铁,僵在当场。
“姓何的瘟神,这地窖里的苍蝇还真不少,好浓的咸菜味。”石犀挥着衣袖赶苍蝇。
“当然,这地窖里收的都是咸菜。”何太哀继续微笑。
“石大人。”邵青锁从地下摸起了一把灰土,“烧过的炭灰铺在地上防潮的吧?和白骨祠洒在尸骨上的尘粉一样。”
话说到这分上,古酱大叫一声,眼睛发直,恐惧地瞪着眼前一群人,“你们……你们……”
“毒死白骨祠丘老汉的人是你吧?”何太哀看不见他惊恐至极的表情,“九里香的古老板。”
“不可能的……你们怎么可能知道?谁也……谁看见我毒死他了?根本就是胡说八道!石大人——他开口诬陷我!”古酱连连后退,靠在了墙壁上。
“呵呵,”何太哀居然笑了,“抵赖不了的,古老板。”他拂了拂衣袖,“这件事我从头到尾说一遍给你听,如果说错了你不防纠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