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藤的世界
180200000019

第19章

?四 诗残莫续(1)

“晓衣,你觉得……斐表哥,是个怎么样的人?”文华楼上,梳妆镜前,一个黄衣的女子轻声问。她流衣疏黄,乌木为簪,大是素雅好看,映着雪白的肌肤,是一个端庄贤淑的好姑娘。

外边抚琴的声音停住,一个淡青色的人影缓缓推琴而起,“小姐,怎么了?”她的声音低柔,并不如何清脆悦耳,但是听入了,就会倦然很久、很久。

黄衣女子正是天机堡的司徒,挂名为斐止处的表妹,实际上,却是姜师爷暗定的公子未来的妻子。司徒被槐烟夫人调教,调教得和她一般温婉细腻,像一种瓷器。

房间的帘幕被挑起,进来的是一个青衣女子,眉目容貌与司徒宛然一致,都算得上婉约温柔的女子,但是青衣女子眼眸之间,就是别有一番柔倦,让她看起来比司徒大上一些,像长大了的司徒。缱倦的女子,如烟如缕,入衣入眉,大抵就是如此。

“师爷昨晚和我说,等公子武林大会回来,我们就可以谈……成亲的事……”黄衣女子当镜悠悠支颌,“晓衣,你最懂事,你知道,斐表哥是什么样的人吗?嫁给他,究竟……”黄衣女子叹了口气,“是对?是错?”

晓衣站在司徒背后,微微一笑,对着镜子把司徒散乱的发丝重新绾好,重插上乌木簪。她在绾发的时候沉吟,而后依旧微微一笑,“斐公子,是一个好人。”

司徒笑了,“狡猾的丫头,谁不知道斐公子是一个好人?我想问,”她微微蹙起眉,轻声地说,“我嫁给他,会幸福吗?”她凝视着晓衣,她四个丫鬟,只有晓衣最懂事,最懂得洞察人心的。

“幸福……”晓衣依旧微笑,反问了一句,“小姐喜欢嫁给斐公子吗?”

司徒想了一阵,摇了摇头,过了一阵子,才说:“表哥他经常都不快乐。”

晓衣轻轻地在司徒乌光滑亮的发髻上插一支带明珠的簪子,“公子为了天机堡而活,天生,就要承受很多痛苦。就像小姐,就像晓衣,就像公子的‘七止’,像袁夫人,像姜师爷,甚至,像槐烟夫人……”她低声道,“谁过的都不是自己,谁也不快乐,但是为了天机堡,为了老爷,谁都要这样过下去。我真不明白……”她摇了摇头,最后一句如炉烟之尾声,低淡下去了无痕迹。

“不明白什么?”司徒睁着一双眼睛,毫无心机地问。

晓衣微微一笑,有些纵容地实了实司徒的乌发,“我真不明白,这样辛苦地强迫每一个人为了别人而活,究竟,到底是谁……幸福了?”她低而轻悄地自言自语,随后又是微微一笑,“小姐,该让晓霜陪你去槐意阁读书了,槐烟夫人在等着你。”她可是把你当作儿媳妇那样地教。

司徒点头,刚刚站起身,步履轻响,一个和司徒一模一样的黄衣女子,背负书囊,“小姐,该起身了。”

晓衣退了出去,退到了琴台,手指按住冷冷的琴弦,微微垂下目光,拨了几下弦,“乱云生古峤。记旧游惟怕,秋光不早。人生断肠草……”晓衣的声音淡如烟柳,顿了一顿,翻来覆去地低唱,“人生断肠草……”

“晓衣。”

突然的一声呼唤,晓衣的手指一颤,几乎拨断了弦,抬起头来,“袁夫人。”

来人年近五旬,却依然矫健俏丽,鬓边白发已多,人如矫燕,犀利依旧。

“****弹琴,不腻吗?”袁映冷冷地问。

晓衣低头,“晓衣下次不敢了。”

“不敢?”袁映冷笑,“****弹琴,究竟是想弹给哪个听?丫头,十几岁的心思我不是没有过。”她上上下下看了晓衣一阵,“我留心你很久了,老婆子警告你,那院子里的人,你一个都别想!”袁映眉头直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那里面是公子的人,也就是说,”她在晓衣颈项上轻轻吹了口气,“是天机堡的人,是天机堡这几十年来那些死鬼的人!”

晓衣被她一吹一喝,全身一震,“嗡”的一声,琴弦一颤,“晓衣不敢了。”她低着头,重复了一遍。

袁映拿起那具长琴,拨弄了两下,“年轻人都喜欢弹琴,嘿嘿。”她也没摔,就把那琴照样放了回去,但是她这一摞,就已经清清楚楚地告诉晓衣,你以后莫再给我听见你弹琴!

晓衣退开了两步,默然低头。

袁映哼了一声:“师爷说,八月十五的武林大会你和公子去,小姐身体不好见不得大场面,你替小姐去,不要给天机堡丢了面子。”

“是。”晓衣低声道。

“公子的未婚妻,到时候表现得亲热些,让那些花花草草低三下四的女人,统统给我死了心!”袁映拂袖而去,晓衣看着她暴躁地走过回廊,后颈的白发微略掉了些下来,让她的发髻看起来有些散乱了。

“是。”她依然静心静气地回答,而后缓缓把手按在琴弦上,抬起头来,遥望着很远很远的灵池,微微一叹。

人生——断肠草……

袁夫人也识弹琴啊,自成曲调。据说……每个大宅子都会有传说,传说……死去的老爷,曾经喜欢过某个很会弹琴的女婢,所以袁夫人特别讨厌人弹琴……

弹琴、弹琴、弹琴……晓衣推开了琴台,谁翻乐府凄凉曲……谁翻乐府凄凉曲……

人生——断肠草……

晓衣从文华楼二楼走廊上走过的身影,如一抹淡淡的坟草,流笼如烟,没入了长长的玉珠帘子里去。

四 诗残莫续(2)

怀阳渡之战迫在眉睫。三止自中篱镇回来,昏迷两日,养伤两日,就不得不继续上路,前往怀阳渡。

斜阳道上,马车辉煌四匹乌蹄骏马,拉着金碧辉煌、雕镂精细、潜龙飞凤的马车,外加随尾白衣侍者六人,浩浩荡荡地前往怀阳渡。

江湖传言,斐止处在中篱镇破围而出,小小受挫,带伤而归,天机堡震怒。怀阳渡之战,天机堡精锐尽出,不为“桃李春风”史言笑,为振天机堡威名,看我一路横行,有谁敢捋虎须?

马蹄声响,如急风骤雨,带一阵帘袂飞飘的风,还有珠索碰撞的撞击声,丁冬玉鸣。这一路奔驰而去,就是史言笑人在十万八千里外,也必知道斐公子风雨欲来地来了。

马车里一张软榻,三止靠坐在马车车壁上,脸色有点白,穿着身原本雍容华贵的白衣,眼角眉梢显得有些厌倦,不像是平日斐止处冷静矫健的形貌,居然显得和这一身衣服有些不相称。

“再过一日半的路程,就是怀阳渡。”空荡荡的马车里突然响起声音,分明是斐止处的声音,却不是从三止嘴里说出来的。

声音来自软榻底下——世上只有一个斐公子,所以另外一个,只能在软榻底下。

“嗯。”三止目光有些呆滞,也似有些心懒,望着前方出神。

“你能动手吗?”软榻底下的五止继续问。

三止回过神来,笑了一下,老实地回答:“不能。”

“师爷说,”五止说到“师爷说”的时候顿了一下,“师爷说,面对史言笑,如果‘点机辟天’无效,你我施展‘错影’。”错影之术,即是,一人正面挑战,一个背后偷袭,最简单的即是如此;自然此中有身法步履的许多变化,配合得当的话,甚至敌手到死都不会明白对手是两人而非一人。这并非正宗武学,但是五止说来,淡然得像早已经施展过几千几万次,而且还无一失手。

三止自然明白,这“错影”自从练成以来,还没有真正用以对敌。懒懒地低头,他“哦”了一声。

五止也就沉默。

过了好一阵,只听三止轻轻地哼歌。

五止默然,他没见过这样恍惚不认真的三止,虽然他经常显得不那么像公子……只听三止乱哼了些什么“倦客”什么“断肠草”的调子,也不知唱些什么,怪难听的。

“天涯满是无根树,雪里尽凋有意人。”三止突然停下哼歌,说了一句,“其实我羡慕他得很。”

五止闭嘴不答。

三止悠悠地笑了一声,喃喃自语:“你当我今天突然傻了……”

怀阳渡、怀阳渡,杨柳苍苍心又误。经年不见,怀阳渡风霜苍苍,时是盛夏之末,但渡边垂垂的杨柳已经开始落叶,一点一点,青黄的长叶如眉,漫天飘零。

史言笑锦衣负手,站在怀阳渡渡口,这个时节秋风起高,渡口少人。他一个人往渡口一站,江上风扯衣袂贴飞。他眼望夕阳,背对着怀阳古道。

就他一个人,既无兵器也无朋友,史言笑疏狂江湖二十余年,纵然惹下风流债无数,却从来独来独往,即使哭风望雪,作那倜傥狂生,也只是一个人。

马蹄声、马车车轮声、马匹喷息声,种种纷繁嘈杂的声音传来,怀阳渡的苍古被破坏殆尽,史言笑回过头来,眉头一扬,正看见一位白衣公子,整了整衣裳,从马车上下来。

贵公子和去年一般模样,眉目有些宛然似女子,但史言笑知道,这位甚少说话冷静的公子,在行动之间,是怎么样清醒老辣的角色!“别来无恙?”史言笑优雅地转过身来,手指间原本握着一件事物,随着他缓缓松开背在身后的手,事物在指间一转,“啪”的一声,潇洒利落地握在手中。

一片玉牌,上面雕着些细细的字,细细的花纹,史言笑的独门兵刃“未言牌”!据说被这牌打上一下,牌上的阴字就会在肌肤上留下印子,非三个月不能消褪,三个月内,顶着些可笑的字在头脸上,足够丢人现眼。史言笑文采风流,传说可以用他这牌上的数十个字挑着打,心情好时居然可以给他打出一列子骂人的话出来。峨嵋相当有名气的一位道姑,据说被他在脸颊上打了“人死莫哭”四个字,几乎没横剑自刎,若不是峨嵋老祖及时把史言笑请下山去,不知有多少道姑要在这“未言牌”下遭殃。

斐止处只是笑笑,轻轻挥手。

背后的马车退步,六位白衣侍者给公子拱手,带着马车而去,来时气势隆隆,去时小心谨慎。

留下斐止处、史言笑和怀阳渡、怀阳渡的苍柳。

“好气度。”史言笑豁然哈哈一笑,“天下第一堡的财势人事,气魄胆魄,佩服佩服。”

斐止处往前走了两步,淡然道:“前些日子中伏,堡里少不得大惊小怪一番,史兄见笑了。”他拱手,“一年武约,斐止处不敢忘怀。”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史某不是俗人,动手吧!”史言笑一笑之间,未言牌倏然到了斐止处耳边,史言笑出手极快,未言牌到了耳边,斐止处才听到“霍”的一声。玉牌圆润,要击而有声,史言笑这一记之功力可想而知。

“铮”的一声,斐止处反手挑剑,一柄短剑架开史言笑这一记“松下童子”。短剑架着未言牌,一滑一切,削向史言笑户口。史言笑“嘿”了一声,“公子一年不见,何时在短剑上下了如此功夫?”他未言牌方向一拧,牌上凹下去的字符挫卡住斐止处的短剑,“叮”的一声玉石相击,火星一闪。

史言笑拧牌,斐止处跟着变招,陡然滑步转身,一记手肘撞向史言笑肩头“天宗”穴,反手握剑,剑光烁烁,一闪而掠过史言笑的眼睛,嗡然剑光爆亮。史言笑眼前一炫,倏然“神道”、“督俞”、“肝俞”、“胆俞”、“胃俞”、“肾俞”几处大穴一凉一寒,剑刃已经堪堪划及肌肤,他吃了一惊,去年斐止处虽也手握短剑,但指掌功夫了得,点穴截脉之术远胜剑法。但是一年不见,斐止处剑上功夫大进,于细微变化之间警觉狡诈,完全是一副用剑好手的经验风度。一念之间,两人已经过了数十招,史言笑惊诧之心渐去,微微一笑,斐止处毕竟年轻,虽然“点机辟天”指堪称天下绝学,但以剑法论,却不及他的未言牌。

萧萧怀阳渡,两个人影衣袂破风之声,兵刃破风之声交错,萧萧夕阳,和萧萧晚霞一起,缓缓地,明媚着盛夏的将要消褪的颜色。

“铮铮铮”一连串玉牌与剑刃相击声,史言笑豁然道,“好一招‘梨花瘦’!”他飘身急退连挡斐止处十三剑,一口气不停,继续道,“此招出自大女儿派‘红妆短剑’,姜师爷果然是人中之龙,这一招略加变化,化与天机十七剑中,果然威力倍增!”

斐止处眼神有一点笑,喝了一声,这是他动手以来第一次开声:“再看这一剑!”他本正急攻,深吸一口气索性连人带剑一起扑了起来,“铮”的一声,短剑居然点地,一弹而起,斐止处长啸出口,纵身急跃,一个大翻滚自史言笑头顶翻过,翻滚之时,脚尖轻踢,短剑一踢倒飞,直袭史言笑胸口,而斐止处的人已从头顶翻过,劲风徐来,史言笑胸前短剑破空,背后三拳一腿,凌空扑下,犹是隼利如鹰!

背后的衣裳甚至被斐止处的劲风带了起来,史言笑大喝一声,反手扣向斐止处向他背后“至阳”穴的一拳,闪身急侧,“啪”的一声,腿上中了一脚,但是那柄短剑急射,赫然射向斐止处自己胸口!斐止处心神微分,伸手一夹,那柄短剑就如投家的鸽子一般,服服帖帖地回到斐止处手上,但这么顿了一顿,史言笑左腿受伤,身子一矮,一记未言牌击在斐止处后腰。一剑之下,算是两败俱伤!

“啪”的一声,斐止处前扑消势,避开大部分劲力,居然笑了一笑,笑得有些讥讽,“这一招,叫做‘东墙西墙’。”他嘴上说话,手上不停,“漏了东墙,补西墙。”

史言笑哈哈一笑。这一剑委实有些阴狠毒辣的味道,脚尖踢剑,伤人于不意之间,加以背后偷袭,实在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招式。他知道自己左腿被斐止处这么一踢,伤在经脉行动不便,已经落于下风,而斐止处虽然被自己一记击中后腰,却是无碍于事,形势于己大大不利。

“兵不厌诈。”斐止处简单地道。他“刷”的一剑平刺,这一剑大开大合,却是端正凝重,稳而不飘,喝了一声,“丹青汗青!”

史言笑从心底泛起一丝激赏之意,好一招潇洒之“梨花瘦”,好一招阴狠之“东墙西墙”,好一招热血沸腾之“丹青汗青”!好一个干净利落不为世情缚手缚脚的年轻人!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他弹指玉牌,很久没有遇上这么风采逼人的少年人了,欣赏之心大起,好胜之心便下,未言牌对着斐止处递出,弹指长吟,“情人取次几淹留,别后南州与北州。月色为怜今夜客,砧声那似去年秋。欲除豺虎论三略,莫对云山咏四愁。亲故相逢且借问,古来无种是王侯。”吟完之后,大喝一声,“梨花我赏,东墙西墙我作,丹青汗青,看我一牌子打破!”他豪情一发,虽然腿上有伤,但是未言牌翻,斜斜挑起,将发未发的是一招“红颜未老恩先断”。这一招是他一年心血之作,专程用来对付斐止处的“点机辟天”,他料想这一招一出,必能逼出“点机辟天”,斐止处风采盎然,看见少年人如此风度武功,从不认老的史言笑也不得不有些风月无情、新人旧人的感慨了。

未言牌递出,史言笑满面豪情,正欲扬声而笑,突然之间心口一凉,一件利器不知从何处插入他的心口,斐止处正抖腕拔了出来。

“你……”史言笑睁大眼睛,他不知道斐止处右手短剑,左手袖里居然收得一柄软剑!在他牌子一挑,心情大缓将发未发之际,抽出了刺入他心口的剑!

你为什么要杀我?史言笑睁大眼睛,斐止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不,他的表情和刚才使出“梨花瘦”、“东墙西墙”、“丹青汗青”时一模一样,眼带暖意,也似乎带着一点笑意。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暗杀?为什么……大喝一声,史言笑已经别无选择,牌上“红颜未老恩先断”使尽全力击了出去。

“砰”的一声,“红颜未老恩先断”实打实地击在了人身上,斐止处敢近身涉险暗算,就该猜得出会有这样的结果!史言笑濒死反击,一牌正中胸口,斐止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正吐在史言笑前襟,史言笑何等功力!一牌之击,可碎碑裂石,斐止处受这一牌,心脉碎裂,死得恐怕比史言笑还早些。

“为……”史言笑的牌子压在斐止处胸口,斐止处的剑尖还在史言笑胸口,两个人一起往地上软倒。砰然倒地,史言笑一句“为什么”未来得及问出口,斐止处闭上眼睛,似乎曾经想开口。史言笑的记忆自此为止,他恍惚听见遥远的地方有人呼喊,声音很凄厉,身边的斐止处似乎的确说了些什么,什么“天……”之后,他再也听不见任何东西,“桃李春风”史言笑的风流,自怀阳渡一战,结束。

是史言笑不智,不自量力,挑战这等对手!日后江湖传言,大都为史言笑唏嘘一把,可惜他潇洒江湖二十多年,最终还是未能暖玉温香抱满怀地全身而退,却莫名其妙地丧命斐止处剑下。自也有不少人怨恨斐止处下手太狠,但看在斐止处亦是重伤而归的分上,或许当时除两败俱伤之外别无他法,是史言笑约武,刀剑无眼,冷静沉着,风评甚好的斐公子,是不太可能有错的。

于是史言笑就成了一段忘了的传奇,有遗憾的故事,这段故事大概在江湖上流传三五年,之后,便会和其他故事一样,湮灭在莽莽尘世人海。

四 诗残莫续(3)

三止是突然惊醒的,有什么事情不对!睁开眼睛,他居然不在床上,在床榻底下!

他为什么会在床榻底下?三止呆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被五止塞到了床榻底下。怎么会这样?他明明记得,因为明日就要迎战怀阳渡,所以他一早上了马车的床榻休息,他的伤距离痊愈还很遥远,但明日之战,不能不行!而且还非赢不可!如果他赢不了,五止就会出手相助,史言笑就只有死——

等一下!三止猛地坐了起来,头“咚”的一声撞在床榻底下,一阵疼痛,却立刻让他醒悟,必是五止知道他重伤未愈,所以点了他穴道,把他塞到了床底下,然后替了他去!

五止不是史言笑的对手!三止出了一身冷汗!史言笑名列江湖十大高手之一,去年一战,他都是非常勉强才以指法取胜,五止的轻功剑法都不弱,但绝不是史言笑的对手!

他一个人去,难道想送死不成?公子不能败!他难道不知道,公子绝不能败!三止从床底下跌跌撞撞地爬出来,却发觉自己仍然在马车里,一夜穴道受制,爬起来全身伤口剧痛,几乎站不住脚,一把撩开马车的帘幕,在遥远的地方,人影与剑光闪烁……

“五止!”三止控制不住地脱口大叫,“不可以——”他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撩窗子从窗口里扑了出去,一溜烟直扑斐止处与史言笑的战场!

六名侍者不言不动,风卷地吹来,带着盛夏消褪的凉意,侍者白衣猎猎,僵直的面容,就似他们完全没有看见五十丈外的惨变!

他扑到的时候,面对的是满天溅落的血……依稀听见史言笑口唇一动,似乎问了一句“为什么”,三止用力摇晃着他,“起来!起来!你杀错人了!他不是斐止处,我才是!他不是和你定下约定的斐止处!起来!你弄错了!去年赢了你的人,不是他!”他无比凄厉地吼着,但是史言笑只是带着无比困惑的表情,去了。

“五止!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一向最镇定,你最冷静你最听话!为什么……”三止紧紧抱着五止染血的身体,那血是史言笑的血,五止的血,全都染在史言笑身上,“为什么要一个人去?我是受了伤,但我不是残废,我还可以动手的!为什么要这么自私决定一个人去?”他的吼声如受伤的野兽,长长地拖开,遥遥有回音传来,纷至沓来的“一个人去”、“一个人去”连绵不绝。

“天涯……满是无根树……”五止微微睁开眼睛,随即闭上,“他是一个人物!你杀不了他……我知道……”他突然呛咳着笑了起来,“你……咳咳,不够心狠手辣,你只是姜师爷的棋子,还不是姜师爷,”他的语气苍凉,“你是一个好人,从小……一直都是。”

“你给我闭嘴!闭嘴!我要带你回去疗伤,史言笑已经死了,师爷说要他死,他已经死了,死了一个就够了……很够了……”三止擦着五止嘴边的血丝,却只有越擦越多。

“师爷要他死,他不能不死……咳咳,”五止对着三止笑,笑得凄凉,“他是一个好朋友,你相不相信,我并不……并不想杀他……”

“我当然相信,我也不想杀他,从来都不想。”三止抱着五止,使劲点头,“他是一个好朋友,一年前我就知道。”

“所以你不能去,杀死一个好朋友,罪……罪孽……罪孽……”五止渐渐闭上眼睛,喃喃自语,“我——也好羡慕他……小三……我很羡慕他……你说,我下一辈子,也会有像他这样的好朋友吗?”他最后一句问得像个孩子,语气认真得可笑,像希望三止对他发誓,说生日那天早上一定会出太阳。但是三止忍耐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跌落下来,小三、五止已经有十四年,没有叫过他“小三”,五止也已经有十四年,没有对他说过真心话,“会的,当然会有……”

“天涯……满是无根树……”五止喃喃自语,微微一软,全身的劲道都放松了。

“五止?”三止心惊胆战地摇晃着他的肩,但五止已不可能再回答他。摇了两摇,看惯了太多死亡,三止知道过去的已经过去,无法挽回,紧紧握着手,狠狠地捶在地下!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无根树!无根树!泪眼,恍惚之间,一首原本朦胧的歌清晰起来,有个淡如烟柳的人影,楼台上走过,幽幽地低唱:“人生——断肠草……”

拾起史言笑一记击在五止胸口的未言牌,也许这是第一次有第二个人看清楚上面的镌刻,是一首古诗:“莫问卜,人生吉凶皆自速。伏羲文王若无死,今人不为古人哭。”

三止闭起眼睛,怀阳渡的夕阳跌了下去,五十丈外六个白衣侍者终于走了过来,语气平淡:“公子,该上车了。”

在看见六止七止死的时候,你们——也都是这种表情吗?三止咬破了嘴唇,木然抱着五止站了起来,血顺着唇角滑下,“小五不能留下,公子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