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写给上班族的世界史: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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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决战之路

两则神秘预言

温泉关虽然成就了一段不朽传奇,但事实上,它是希腊的惨败。科林斯同盟三心二意的战略部署,在温泉关结出了苦果。即使在温泉关杀死再多的波斯人,也弥补不了战略上的失误。

它的后果马上就暴露无遗。

当七千名希腊战士奔赴温泉关的时候,一支希腊舰队也开向北方。它们的目标是优卑亚海峡。在那里,他们将和温泉关战士配合,把波斯军队牵制在希腊北部。

就在温泉关开战的同一天,海上战争也打响了,地点在优卑亚海峡北端的月神岬。希腊舰队和波斯海军混战了两天。双方都没有取得决定性战果。

但是温泉关失守的消息传来了。陆上的大门既已洞开,月神岬的希腊舰队也顿时失去了坚守的意义,希腊人从海上撤退了。

科林斯同盟的阻击战彻底失败。

希腊中部成了波斯的猎物,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他们。一座座神庙被洗劫,一座座城市被烧毁,许多妇女被轮奸致死,无数孩童被掠卖为奴。在温泉关战役前,薛西斯从没有如此凶狠。而那场战役激起了他的愤怒,既然希腊人选择了反抗,那就让他们迎接死亡。

此刻,希腊的轴心——雅典,裸露在波斯人的刀剑之下,此时的雅典也开始了紧急大疏散。

雅典人得到温泉关失守的消息,马上陷入了可怕的恐慌。盟军已经掉头南下,退守科林斯地峡。雅典人面临痛苦的选择:是抛下家园接受奴役,还是和城市同生共死,进行最后的战斗?这种痛苦的选择引起了激烈争辩。

这时,两则神谕成了雅典人争论的焦点。

德尔斐的阿波罗神庙,是全希腊人共同信奉的圣地。头戴月桂冠的朝圣者在那里乞求神明的指点。在密室里弥漫的香雾中,端坐着太阳神的女巫。那种烟雾就像毒品一样,很快让她进入癫狂状态。女巫抽动肢体,喊叫出含混晦涩的诗句,那就是最神圣的阿波罗神谕。

女巫向雅典人吐露了可怕的话语。

不幸的人们啊,你们为什么还在这里?

飞,飞,飞离你的家园!

飞到大地的尽头吧。

火与战神将要驾着叙利亚人的马车,毁掉你们的城市。

这是让人绝望的预言,但是另一则神谕则让他们看到了微弱的希望:

当一切都被夺去的时候,

神明会给你们一座不破的木墙。

它会保护你们和你们的子孙。

切莫停留啊,军队正从大地的尽头开来……

你们当把背转向他们,

不过终有一天你们将激战。

神圣的萨拉米斯啊,

在播种和收获之际,你将使无数人毁灭。

神谕从来都是难以琢磨的,许多人由于误解神谕而招致灭亡。这是女巫惯用的伎俩,还是神明对人类的捉弄?雅典人只能吃力地猜测:木墙指的是什么?

雅典的长者认为:木墙指的是雅典卫城。在雅典的北端,有一座神圣的卫城。在危急时刻,它就是最后的防御中心,而卫城外面围着木栅。因此这些长者认定:它就是神谕中的不破木墙。他们已经老了,不愿意客死他乡,而宁愿在卫城和波斯人一决死战。

他们指着木栅喊叫着:“神明已经给了我们不破的城墙,那就是卫城!它是坚固的,它是不破的。它那里有安全,有自由!只要我们决心一战!”

雅典人敬畏地看着卫城,也许这真的是他们不破的木墙?

这时,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他越过了人群,走到历史聚光灯之下。这个人注定要超过米提亚德、列奥尼达,成为那个时代最光辉的人物。

这个人就是地米斯托克利。他是那种罕见的幸运儿,有着惊人的天赋,又在恰当的时间和地点出现,从而改变了历史的轨迹。

地米斯托克利的品格丝毫谈不上高尚。他贪恋钱财、追逐名利,既是个可鄙的政客,也是个傲慢的野心家。作为将军之一,地米斯托克利曾经参加过马拉松之战。事后,他对米提亚德嫉妒得发狂,以致夜不能寐。

吹嘘自己是他最大的爱好,贬低别人是他第二大爱好。唯一值得称赞的是他对妻子的无比热爱。但是这个优点,在他嘴里也带有侮辱人的味道。他声称自己的儿子统治着雅典。因为他儿子支配着他妻子,而妻子支配着他,所以他支配着雅典。

对于信奉民主的雅典人来说,这真是赤裸裸的侮辱。

他弄权,他受贿,他傲慢,他自恋。到了最后,他还叛国。但在那个关键时刻,这个长期的贪污犯、未来的卖国贼站到了时代的巅峰,拯救了一个灿烂的文明。修昔底德是这样评论他的:“由于天才的力量和行动的迅速,他能在恰当的时候做出恰当事情,远非他人所能及。”

地米斯托克利坚决反对困守卫城。他认为这是一个愚蠢透顶的计划,会导致雅典彻底灭亡。

他对雅典人说:“卫城并不是神谕中说的木墙,留在那里只会白白被波斯人屠杀。雅典人确实有一座不破的木墙,但不是任何木栅,任何城墙。真正不破的木墙在那里!”——地米斯托克利指着大海的方向。

在那里,一支舰队正安静地泊着。在阳光的烤炙下,它们散发着木材、油脂和海水的气味。

雅典人之所以能拥有这只舰队,也是地米斯托克利的功劳。几年前,雅典人从银矿得到一笔巨大的收入。大家希望把这笔钱分掉,但是地米斯托克利预感到大风暴就要来临,这些财富决不可以无谓地花掉。他呼吁用这笔钱建造两百艘战舰。他动人的口才打动了雅典人,那些白银终于变成了两百艘战舰,从而奠定了雅典海军的基础。地米斯托克利把这支舰队看做雅典的命脉,殚精竭虑地壮大它的力量。

米提亚德偏爱陆军,因此强烈反对这种变化,但是地米斯托克利战胜了他,终于把雅典武士训练成“翻腾大海”的水兵,把他们从陆地带向了海洋。

正是从这个时代开始,雅典人成了全希腊最伟大的海上斗士。

当年一个偶然的决定,如今成了雅典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白银不能买来生命,而这些战舰可以带着雅典人逃离死亡。

地米斯托克利说,那些战船才是雅典人最坚固的壁垒,才是雅典人永不会被攻破的木墙!雅典人只要跳上战船,扬帆远去。总会有一天,他们能在海洋上打败波斯人,光复自己的家园。

是留下,还是离开?是在卫城内苦守,还是在大海上决战?雅典人在两种意见之间摇摆不定。如果这个争执继续下去的话,有可能导致城邦的分裂。

这时候,出现了一件非常怪异的事情。

雅典娜是雅典的守护神。在她的神庙里的圣匣内,供奉着一条蟒蛇。这条毒蛇被视为雅典娜的圣物。每天,祭司们都给它奉上一个蜜饼。但是这一天,祭司发现蜜饼没有被动过。等他们打开圣匣,发现蟒蛇也不见了。

雅典娜和她的圣物一起,离开了这座城市。

这个事件结束了争论。人们认为雅典娜是在引导雅典人民离开城邦,走向大海。木墙不是卫城,而是那密密麻麻的战船。

其实,整个事件是地米斯托克利一手策划的。当他要达到目的的时候,是完全不择手段的。欺骗、渎神都不是问题,重要的是生存和胜利。

雅典开始了大撤退。

致命的遗忘

海上战争不需要大家全是重装武士,每个雅典成年人都要上战船作战。十年之前只能坐观战争的穷人,终于也走上了战场。

在此之前,雅典人把妻子儿女运到安全的地方。大部分人都选择了一个叫特洛真的城市。在此危急时刻,特洛真向雅典人伸出救援之手。它不仅接纳这些难民,而且许诺给每个雅典人提供生活费用。雅典孩童也得到特权,可以在特洛真任何一棵果树上采摘果实。他们还为这些孩童聘请教师,保证他们的学业不会中断。

特洛真是一个很小的城邦。对它来说,这种承诺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但在此刻,希腊人的心灵似乎敞开了,从中涌出了慷慨与奉献的热流。

在雅典的码头,则是一幕悲惨的景象。

亲人们拥抱在一起,泪水洒落在彼此的脸上。男子们要登上战船,去和波斯人做殊死的战斗。妇孺们则要扬帆远去,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在他们背后,则是熟悉的家园——他们的房屋、他们的土地、他们曾经拥有的一切美好事物。

此刻是真正的生离死别,谁也不知道还能否再见到故土,谁也不知道是否能再拥抱亲人。

雅典政府为这次撤离尽了最大努力,他们聚拢了所有财富,为战士提供了足够的粮饷,又为每个难民提供了一个月的生活费用。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起航的时刻终于到来了。船只的龙骨划过海面,驰向海峡的另一端。雅典城越来越远,人群簇拥在甲板上,望着家园的方向,泪流满面。

关于这次大撤退,还流传着一些动人故事:有一条狗,它的主人已经登上战船,开往萨拉米斯。它也跳入大海,奋力地向前泅渡,试图赶上主人的战船。等它摇摇晃晃登上陆地的时候,就马上晕倒在地,力竭而死。当地人给它建造了一个坟墓,称为狗冢。

但是并非所有雅典人都撤退了。

还有一些人坚持不肯离开家园。他们依旧信赖卫城这座“木墙”。他们留下来了,对抗波斯人的几十万大军。

接下来,发生的是一幕悲歌。这幕悲歌比温泉关的战斗更加绝望,更加惨痛。

薛西斯的大军一路开进雅典,迎接他们的是一座被遗弃的空城——除了那个小小的卫城。雅典人苦苦守卫着堡垒。波斯人驻扎在卫城对面的丘陵上,他们在箭上裹了麻屑,点上火,然后铺天盖地地向卫城发射。带火的箭羽密集地冲向卫城,但这些火箭没能摧毁壁垒,也没能让雅典人有丝毫畏缩。

波斯人开始发起正面进攻。由于卫城的地形峻峭险要,波斯人只能艰难地爬过障碍,冲向卫城的大门。城里的雅典人不断地掷下巨石,把进攻者砸得粉身碎骨。虽然波斯人留下了累累尸体,却无法突破大门,薛西斯的军队被困在卫城门前。他们就像一条巨龙,在狭窄孔道前愤怒、咆哮、喷火,却无法进入。小小卫城把千军万马阻挡在城外,神谕里的木墙预言似乎真的要实现。

直到波斯人发现了一个通道。

这几乎是温泉关的翻版。在卫城和山崖之间,有一段废弃已久的阶梯。雅典人已经把它完全遗忘了,这种遗忘是致命的。波斯人悄悄地从这里进入了卫城内部。

雅典人正在大门前拼死作战的时候,忽然发现身后出现了波斯人。他们的意志崩溃了,许多人当场从城上跳下去,活活摔死。还有一些则撤入卫城内部的圣堂。

波斯人蜂拥而进,“木墙”坍塌了。“木墙”内铺开了一场血的盛宴,圣堂里的人被全部杀死。整个卫城都被焚毁,留下来的雅典人无一幸免。

薛西斯完全控制了雅典城。十年前,他的父亲没有做到的事,他做到了。希腊最璀璨的城市——雅典,匍匐在他的脚下。

但那只是一座空城,雅典人并没有屈服。

他们在不远的地方,阴郁地窥伺着波斯人,等待着大决战的到来。他们牢牢记着神谕里的话:

神圣的萨拉米斯啊,

在播种和收获之际,你将使人毁灭。

但究竟是谁的毁灭呢?

起跑太晚的人得不到桂冠

就在雅典卫城陷落的当天,科林斯同盟召开了海军会议。当时希腊所有军舰都聚集在萨拉米斯,因此会议也在此地召开。

萨拉米斯是一个不太大的小岛屿,位于雅典之南。岛屿和希腊大陆之间,只有一条又窄又长的海峡。当时波斯海军聚集在法列龙港,他们的目的地是科林斯地峡。而萨拉米斯就位于波斯舰队和地峡之间。过了萨拉米斯,就是辽阔的海面,海上防御也就再也无险可守。

这里的会议将决定希腊海军的战略。

会议的主持人——斯巴达的优里比亚德是联盟的海军总司令。但是很遗憾,他根本配不上这个职务。他和地米斯托克利一样喜欢受贿,但是却没有后者的才能。这个人目光短浅,意志薄弱。但是战争的进行会使我们看到,这些缺点将最终变成优点,使事情出现了转机。

这场会议乱得一塌糊涂。

看到雅典沦陷,大家都惊恐万状,一片歇斯底里。有一些将领竟然不等会议结束,自己就跑了出去,给船只拉上风帆,准备逃跑。剩下的人在一片吵嚷中匆匆做出决议:希腊海军明天将撤出萨拉米斯,前往科林斯地峡,最后的防御战将在那里打响。

这个决议将使希腊人万劫不复。

斯巴达人一直坚持固守科林斯地峡。但科林斯地峡保卫战即使成功,也无法恢复希腊其余领土,何况它根本就机会渺茫!

这样的防御战,必须要海军配合。波斯海军的力量至少是希腊的两到三倍。希腊人唯一的取胜之道,就是选择狭窄海域作战。在窄海上,波斯舰队的数量优势将大打折扣,希腊人将有机会用战术弥补自己的劣势。胜算依然很小,但毕竟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但是科林斯地峡海面宽阔,在这样的海域和波斯决战,只有死路一条。

而希腊海军一旦覆灭,陆军即便能够扼守地峡,又有何意义?波斯人可以随便迂回包抄。

斯巴达人自私自利,一心想把希腊军力全集中在家门口。但那是一个自杀式的决定。是在家门口自杀,还是在外面自杀,究竟有何区别?

地米斯托克利完全清楚当前的危机:希腊的存亡已经系于一线,短视的决议将导致全体的灭亡。

晚上,地米斯托克利拜访了海军总司令,恳求重新召开一次会议。那时,大家已经从震惊中恢复,可以平心静气地谈一谈。优里比亚德摇摆不定,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他同意了这个请求。

第二天,海军会议重新召开。

地米斯托克利不等别人发言,就劈头盖脸地做了长篇演说:“如果你们听从我的建议,留在海峡作战,你们将拯救希腊。如果你们坚持昨天的决议,在科林斯附近茫茫大海上作战,整个希腊将彻底灭亡。”

他滔滔不绝地论述了作战策略,谈到了海峡作战的优点,以及公海作战的可怕。但是听众越来越不耐烦。优里比亚德是个要面子的人,觉得他不该抢在自己前面发言,就打断了他的话,威胁说:“在竞赛中起跑太早,是要挨鞭子的。”但地米斯托克利顾不得发言次序,为自己辩护说:“起跑太晚的人可得不到桂冠。”

优里比亚德被激怒了,拿着权杖要打他。地米斯托克利没有丝毫的畏惧,说道:“打吧,但要先等我说完。”优里比亚德虽然是海军总司令,可也不敢真去打雅典的头号人物,何况这位雅典人不久前还给了他一大笔贿赂。于是,地米斯托克利滔滔不绝地完成了演说。

他的演说非常激动人心,既有理性的逻辑,也有强烈的感染力。如果说整个演说还有什么缺憾的话,那就是听众一点儿都不买账。他们不想听任何演讲,只希望赶快撤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一位科林斯将军跳起来说:“你自己的国家都被占领了,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雅典的沦陷是所有雅典人心头的一根刺,再没有什么话比这个更让他们愤怒了。地米斯托克利指着这个科林斯人说:“是啊,你这个畜生!不错,我们是放弃了雅典城。可是我告诉你,我们有全希腊最大的城市!我们有两百条战船。只要我们有这些船,我们可以夺取任何一个城市!”

既然演说没有任何作用,地米斯托克利干脆摊出了底牌:如果同盟军同意留下来,雅典舰队将拼死作战。如果同盟军执意撤退,雅典人将扬帆远去,到海外去找一块立足之地。至于其他的希腊人,雅典人只能祝他们好运。

他的演讲被嗤之以鼻,可是这个威胁却让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总司令优里比亚德。

雅典舰队占了希腊海军的一半。没有它们,海军根本就无法作战。现在,这个赤裸裸的威胁摆在面前,靠权杖、靠威压都无济于事。

怎么办?

正在大家默默不语的时候,忽然又出现了奇特的一幕。

这场会议是在战船上召开的,忽然一只猫头鹰飞过了一艘艘的船只,降落在一条船的帆缆上。这个场景给在座的人留下深刻印象。而猫头鹰正是雅典的象征。将领们小声嘟囔着,议论着以往的各种神迹。猫头鹰冷冷地看着这些骚动的将领们,仿佛一个伟大的神明。

在猫头鹰和地米斯托克利威胁的双重重压下,优里比亚德的意志崩溃了。他决定:希腊舰队留在萨拉米斯,应战波斯人。其余的将领在猫头鹰的注视下,勉强接受了这个决定。

地米斯托克利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波斯人不来呢?

波斯舰队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紧贴海岸线向前开,那样它们就必然经过萨拉米斯海峡。另一个选择是从外海绕过萨拉米斯小岛,直扑科林斯。如果波斯人选择了后者,地米斯托克利的一切辛苦都将白费。海战还是要在茫茫大海上进行。

地米斯托克利能够说服希腊人,但无法影响波斯人的意志。这个时候,一切都要取决于薛西斯的决定。

超级赌博马上开始

此时此刻,在八公里之外的法列隆港,薛西斯的御前会议也在进行。这个港口位于雅典的南方,紧依一个开阔的海湾,可以容纳整个波斯海军。几百艘波斯战舰布满港湾,就像雷雨之前浓密的乌云。

各个海上民族的首领在此会聚一堂。他们中间有威名显赫的国王,也有势力强大的僭主。地中海的海权就掌握在这些首领手中,但他们现在是波斯人俯首帖耳的奴隶。薛西斯的一次愤怒就能使他们粉身碎骨,一次褒奖也能使他们身价百倍。

薛西斯依次征询他们的意见。

这些乖巧的奴隶都细心地揣测大王的心思,然后竭力说出薛西斯爱听的话。薛西斯希望尽快歼灭希腊海军,所以奴隶们也一致认定:最佳策略就是紧贴海岸线前进,消灭希腊舰队。

只有一个人表达了不同意见。

她是一个伊奥尼亚城邦的女王:阿提米西亚。她虽然是希腊人,但全靠波斯人才能保住位子。这个勇敢的女王大胆发言,建议波斯海军不要管希腊舰队,直接开赴伯罗奔尼撒。她指出:如果波斯人直扑伯罗奔尼撒,萨拉米斯的希腊人就会马上四分五裂。伯罗奔尼撒人绝不会留在这里为雅典人出力,而会赶去救援自己的家园。那时,希腊海军将会瓦解。

女王作为希腊人,确实了解希腊人的心思。她的预测完全准确,希腊人脑子里考虑的最多的是自己的城邦。如果薛西斯采纳她的建议,地米斯托克利的战略就会彻底破产。

但是薛西斯没有同意。他认为大多数人的意见才是可靠的。但那是假象:这不是大多数人的意见,而是大多数人揣摩出的薛西斯的想法。那些奴隶们惊恐地看着女王,以为薛西斯愤怒中一声令下,女王就会身首异处。但是他们高估了薛西斯的坏脾气。他并没有愤怒,反而称赞女王是一位伟大的女性。

但他也下达了命令:全军起航,开往萨拉米斯海峡。

薛西斯和地米斯托克利的意见是一致的:战役要在萨拉米斯打响。

舰队忙碌起来了。水手最后一次检查绳索和帆桨,军需官最后一次点查船上的物资,武士们最后一次擦拭自己的盾牌。

在喧嚣中,波斯舰队开出了港口,在起伏的海面上驶往萨拉米斯。

地米斯托克利的战略马上就要付诸实施了。

但是此刻又出了意外,意外出在他身边那些希腊将领身上。

希腊将领们被猫头鹰震慑住是一回事,看到铺天盖地的波斯舰队,又是另一回事了。看到波斯舰队排成阵列封锁了海峡入口,他们也就彻底忘记了猫头鹰。他们担心波斯舰队把海峡出口也封锁住,那么一切就都晚了。

此时在陆地上,情况也在起着变化。波斯陆军已经开往科林斯。希腊同盟的全部陆军都聚集在地峡附近,不分昼夜地加固地峡的城墙。陆上大决战即将在那里爆发。萨拉米斯海军将领更焦虑了:如果我们被困在海峡里,谁来支援我们的母邦?唯一得益的只有雅典人!他们已经没有母邦可保卫了,他们只想决战。可是我们不是!

第二天海战就要爆发,希腊海军却陷入了大恐慌。他们认为母邦沦陷在即,而自己却在这里无谓的自取灭亡。他们吵嚷着推翻了决议,要求撤出海峡,开往科林斯。

斯巴达的海军总司令又一次被人牵着鼻子走了。他像墙头草一样摇摆不定,第二次改变了主意,同意撤出海峡。即便雅典人要分裂,那也在所不惜。

地米斯托克利的战略马上就要破产。此时暮色已沉,事情必须要在今晚决定。到了天亮,一切就都无法挽回。

地米斯托克利被逼到了死角。

于是,他策划了一个惊人的事件。在历史上,它被称为西金诺斯事件。

西金诺斯是他的一个心腹,有波斯血统。他是地米斯托克利孩子的教师,又靠着他致富,所以对主人忠心耿耿。当晚,按照地米斯托克利的命令,西金诺斯乘着一艘小船,悄悄地离开雅典水营,前往波斯舰队。

依照计策,西金诺斯给波斯国王带去了这样的口信:“雅典将军地米斯托克拥护陛下的事业,他要我来告诉陛下,希腊舰队已经惊慌失措,准备逃走。他们内部已经四分五裂,请陛下趁此机会,封锁海峡,将他们一举消灭。”说完这些,西金诺斯就匆匆返回。

这是地米斯托克利的最后一搏。他不惜冒希腊舰队被合围的风险,也要将它们留在海峡。因为他相信:只有这样,才能拯救希腊。

薛西斯中计了。

他认为这个口信是可靠的。事实的确如此:这个消息确实是可靠的。希腊人的的确确在准备逃走。他只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那就是地米斯托克利并非内奸,而是一个赌徒。

波斯人行动起来了:他们的舰队早已封锁海峡入口。薛西斯马上连夜派出两百只战船,绕道前往海峡出口。这些战船接到的指令是:如果希腊人逃脱了,所有船长都要被斩首。在这个命令的威慑下,这些波斯战船连夜急驶,堵住了海峡的出口,希腊舰队被合围了。

黑暗中,一艘希腊的侦察船看到了这一切。

希腊海军正忙着准备明天撤退,却忽然接到了侦察船的消息:海峡已经被波斯海军包围。

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海军司令只好第三次改变主意:决战萨拉米斯!

风暴终于要来临了,只等着雷电的一击。

地米斯托克利的战略已经成功了一半,整个战略就是一场豪赌。他费尽心力,从蟒蛇到猫头鹰,从演讲到密谋,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把希腊人、波斯人带到牌桌前。如今,这场超级赌博终于要开始了。

赌注就是希腊的命运。

生存,还是毁灭?此刻,地米斯托克利也无法预测这场赌博的结果。和所有的希腊人一样,他也在惶惶不安中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

夜晚像一个巨大的黑幕,笼罩着两只海上巨兽。它们隔着窄窄的海面,彼此窥伺着、等待着,等待着黎明的一击。

精致的死亡之舞

有史以来,海洋上还从没有过这样庞大的巨兽。希腊巨兽由三百六十六艘战舰组成,而波斯巨兽则比它庞大一倍,舰只将近八百艘。每艘战舰上都有二百多人,在小小的萨拉米斯,此刻有二十多万人在对峙。

这些船只是地中海上的霸王——三列桨战舰。

三列桨战舰是当时海洋强国的主力舰。它大约有三十五米长,五米宽。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拥挤着大约二百多名船员。其中一百七十人是桨手,其他则是武士和水手。甲板上是武士和水手,桨手则藏身于甲板之下。桨手分成彼此错开的三层,每人手持一桨,按照指挥的口令,以同一节奏划桨。这些密密麻麻的船桨,使战船看上去就像一只漂浮在海上的蜈蚣。

这似乎是一个臃肿不堪的庞然大物。建造一条这样的战船,需要耗费大量的金钱,而让它运转起来,又需要大量的人员。但这种巨无霸却非常脆弱,一旦大风暴来临,它远不如圆底商船结实。因此,这种战船很少敢在公海航行,大多都是紧贴海岸线行驶。一旦看不到陆地,船员就会感到无比的恐惧。

不过它有一个巨大的优点,足以弥补所有这些缺陷,那就是它的速度很快。

三列桨战船有两面风帆,在快速行驶时,主要靠桨手推进。如果连续行驶,战船一天一夜就可以航行三百五十公里16①。在作战时,它的速度甚至可以更快。所有桨手全力划动,三列桨战舰的速度最高可以爆发到十四节。在当时,这是一个惊人的速度。将近五十吨的庞然大物以每秒七米多的速度冲向敌人,可以产生巨大的冲击力。所以,老式的战船在它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三列桨战船由腓尼基人发明,距萨拉米斯之战至少有一百多年的时间。但直到几十年前,地中海才爆发了一场海上革命。三列桨战船终于得以大显威力,横扫地中海,成为海洋的霸主。由此,老式战舰像深秋的树叶一样飘落得无影无踪。

只有那些舍得向大海投入巨大财力人力的国家,才有资格参与这场革命,三心二意的参与者都被逐出了海洋。虽然建造它需要花费很多的金钱,运转它需要很多人力,但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有拥有了它,才有可能征服海洋。

等到薛西斯发动战争的时候,东地中海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几个海上巨头。所有这些巨头——腓尼基、埃及、塞浦路斯和伊奥尼亚——都参加了波斯舰队。所以,希腊同盟只能靠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东地中海的海军力量。

以往,海战跟陆战本质上差不多,只是变换了一下战场而已。船上的武士隔着水面互相射箭、投掷标枪或者干脆两船靠近,冲上对方甲板,进行肉搏。这种作战更像武士的交手,而不是海员的较量。

新的海洋革命改变了这一切。

传统战斗方法被保留了下来,但是除此之外,它还产生了一种新战术,就是“撞”。

三列桨战舰的船头,有一个数米长的巨大尖顶,上面裹着青铜。当战舰全速冲向敌人的时候,尖顶可以一下子撞破对方的侧舷。一旦进水,战船会要么沉没,要么搁浅,最终丧失战斗能力。但这一切的前提条件是战船速度的提高,只有速度超过十节,才能有足够的冲量撞破敌舰。

“撞”的战术说起来似乎很简单,但真要做到,需要极高的技巧。战舰要非常灵活地调整方向,准确地对准对方的软肋,发动致命一击。同时,还要能在撞击后迅速地全身而退。否则的话,海战就会演变成甲板上的搏击。

但是这种战术还没有穷尽海上作战的技巧。不久,一种新战术又被发明出来了,就是“剃”。这个方法运用起来更加复杂。舰只要按照一定角度,在敌舰侧舷飞速划过,用船头把敌人的桨撞断。战船的船头就像一把剃刀,而敌人的船桨则像浓密的胡子。要拿这把剃刀刮掉胡子,需要惊人的准确。一旦失手,就会和对方碰撞在一起,演变成血肉模糊的肉搏战。

现在的海战就像一种精致的死亡之舞。参战者要在海上翩翩起舞,散播血腥的死亡讯息,同时又要打乱对方的舞步,把它变成毫无章法的扭动。每艘船上的两百多人要合作得天衣无缝,就像是一个人在海上起舞。而整个舞队又要彼此配合,按照一个节奏盘旋起舞,插入对方的阵列,打乱对方的防线,同时又密切保护舞队成员的软肋——侧舷和船尾。获胜的关键不再是勇敢和强壮,而是秩序与配合。

海战成了一种复杂的艺术,而腓尼基是这个艺术的缔造者。

腓尼基城邦是新战舰的发明者,也是传统的海上霸主。腓尼基有过辉煌的历史,它创造了世界上最早的字母文字,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商业民族,它的殖民地和贸易站遍布地中海,它的船队甚至驶进了大西洋。几百年来,没有人能在海洋上挑战腓尼基的权威。

如今它却沦为了波斯帝国的奴隶,为了分得些许残渣剩饭,前来帮助主人摧毁希腊。它有理由蔑视希腊敌手:希腊城邦和它比起来,不过是后起之秀,而雅典舰队的历史则更为短暂。

和希腊战船比起来,腓尼基的三列桨战舰更高,更大,更快。它的甲板更为宽阔,可以容纳大约四十名武士。薛西斯为了控制舰队,要求属国提供船员,而由波斯人出任甲板上的武士,因此这四十名武士里大多是波斯弓箭手。整个波斯舰队,配置都和腓尼基船只不相上下。

希腊船只则比较矮小,甲板也更狭窄,上面的武士只有十八个:四个弓箭手和十四个重装步兵。但是很奇怪,虽然比较小,但是希腊船只却更沉重。这也许是由于造船术的差异。相形之下,波斯战舰就像一只只轻盈的海上大鸟,而希腊战舰则像一条条沉重且距离紧凑的海蟒。

如果拿腓尼基战船和雅典战船相比,雅典船只无疑要落败。因为腓尼基的战船比它速度更快,运转更轻巧,而且体积也更大。

地米斯托克利清楚地知道希腊舰队的弱点。虽然没有更大更快的船,但他有一个完美的战略,有一批优秀的海员,还有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勇气与希望。他要用这些创造明天战争的奇迹。

这将是他的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