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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穷凶极恶的女人最容易失去爱情(1)

1

16岁的时候我好像真的疯掉了,我的疯狂或许和父亲的死亡有关,尽管在我的16岁,我还不能完全体会死亡,但是我知道,父亲的死亡,更让我成为一个被人嘲弄并且可怜的女人。

这感觉一点都不好玩。

但是随着老板叔叔的消失,我变得安静了许多,开始我是用安静来对付叔叔和母亲,后来我真的安静下来。我不再记得16岁和16岁以前所发生的事,不记得我曾经有一个老板叔叔,这个男人在我16岁的生命中只是存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然后他就消失了,消失得很彻底,没有给我留下一点记忆。当然我更不记得老板对我所说过的、关于那个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的男人的事,不记得我努力寻找一个冬天所找到的话,我失忆了。而这点失忆才是致命的,因为失去了对那句话的记忆,我就会成为一个最安静的女孩儿。

人在失忆的状态是最安静的状态。

但我只是失去了疯狂和对一句话的记忆,却从来没有失去对叔叔的热爱和对母亲的憎恨。

尽管我一直在憎恨母亲,可我和她保持了平稳的关系,我不再辱骂她“淫荡”,我渐渐明白,即使用全世界最恶毒的词语辱骂母亲,她也不会停止与叔叔的交合。我阻止不了她,父亲都没有能力阻止,我更不行。

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曾想过和母亲保持亲密无间的关系,我曾经试着给母亲一个灿烂的笑容。

17岁那年,有一天下午放学后回家,我看到母亲待在客厅看书,我看到的是她的侧影,那时候的母亲很美很安静,我突然很想坐在母亲身边,陪她一起安静,一直安静。

母亲抬起头看到我,她给了我一个微笑,她总是会给我微笑,而我总是抱以冷漠或者是讥讽,可是在那天,我居然也给了母亲一个微笑,那微笑不带丝毫的虚假。

可是当我走到我的房间,我却突然看到了父亲,我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的,我看到了我的父亲,他正从那枚银色的打火机里走出来,他站在我面前,他什么都不说,只喊我月儿。父亲的声音是最美的声音,那声“月儿”比任何音乐都要好听。

我好久没有见过爸爸,也好久没有喊过爸爸,可那天我真的又见到了爸爸,爸爸穿着冬天的衣服,胸脯依然很宽,他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很惊讶,我说爸爸你不是死了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死了,可是我想来看看你。”爸爸说。

“你死了怎么还能来看我?”

“谁说我死了就不能来看你了?”

我相信爸爸说的话,的确,没有人告诉我人死了就不会再出现,看来我错了,人死了并不意味着消失。你看我的父亲,他死了,可是他又出现在我的房间,并且是面带微笑。

那时我坚信父亲是在我的房间,我很激动,我跑去打开床头的抽屉,拿出很多种类的香烟,我说爸爸你看,很多香烟,你要吗?香烟。我很仔细地品味过它们,我知道它们每一种的味道,爸爸,每一种香烟的味道都不同呢,你看,现在它们是你的了,永远都是你的了。

爸爸给了我一个微笑,他没有享用我想给他的香烟,而是给了我一个微笑的眼神就消失了。

我开始喊爸爸,声嘶力竭。

妈妈跑到我的房间,她看到我怀抱中各种各样的香烟,她要抢夺我的香烟,甚至要抢夺父亲留给我的打火机,她说月儿,扔掉这个打火机,扔掉它!

很不幸,母亲的这句话让我又疯狂了。

我怎么可能扔掉它,那是爸爸留给我的唯一的礼物,那几年,在叔叔和母亲一如既往的亲密中,是它让我感觉我并不是这个家庭的弃儿,我并不孤单,因为我拥有父亲,我怎么可能扔掉我的父亲?

在和母亲争执的那一刻,我的疯狂突然又回来了。一句话从我口中脱口而出,那句话是:

淫荡!

当我说出那两个字,我又感觉到了快乐,这快乐我已经很久没有体味过,没想到,到现在这两个字依然会对我产生超强的力量,它让我快乐。

当我再次说出那两个字,我看到母亲的脸又开始变形,她的嘴巴成了O形,她想说话,可是口不能言。我走过她身边,打着了父亲的打火机,我说妈妈,你怎么可能抢夺它,你已经害死了父亲,难道还要害死他的打火机吗?

母亲依然不能说话,可是我被我自己的话惊呆了,我知道,当我说出那句话时,我就恢复了我16岁时所有的记忆,包括对那句话的记忆,那句话是:

他是一个健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死?

没错,我的记忆回来了,我已经17岁,尽管在别人眼里我依然是个疯子,可是我自己知道我在成长,我比16岁时更加聪明。16岁时,我懵懂地知道我要寻找一句话;可是17岁之后,我知道我要寻找的不仅仅是一句话。

2

我的记忆又回来了,但是我从来都是一个有心机的孩子,在叔叔和母亲的面前,我依然保持着我的平静,甚至那次争执之后,就是当我对母亲喊了一声淫荡之后,第二天我还对母亲道了歉。开始的时候叔叔和母亲很担心,他们害怕我继续16岁时的疯狂,可是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并没有发现我的异样,在他们眼里,我依然是长大了,我不是特别疯狂,只是有些冷漠而已。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有时特别的冷漠,只不过是在酝酿另一场疯狂。

17岁的时候,我在读高中,在别人的眼里我是最笨的,我的学习成绩一塌糊涂。没有关系,我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的成绩,叔叔和母亲也不太关心,叔叔经常说,月儿,不要太爱学习,那样会很累,每天微笑就很好。这是叔叔爱我的奇怪的方式,当别的孩子被父母逼迫念书的时候,我的叔叔和母亲,则是在逼迫我保持微笑。

可是我最不会的就是保持微笑,哦,不,我永远都会对叔叔保持微笑,可是在叔叔的身边,总是站着如幽灵一般的母亲。

那一天当晚饭过后,我假装学习又把自己关在房间时,叔叔又走过来对我说了同样的话:“月儿,不要太爱学习,那样会很累,每天微笑就很好。”

我说叔叔不学习怎么可以呢,老师们都说只有好好学习,将来才能养活自己。叔叔说月儿,你害怕没有人养活你吗?叔叔永远都不会放弃你,永远都会和你在一起。

叔叔的话让我特别开心,也让我特别的安静。我甚至感觉这个世界或许就应该是这样,而我也或许注定就是这样的,我有叔叔和母亲,我们三个,在相互爱,也在相互不爱,不管爱或者是不爱,都是上天注定的,我们只有保持微笑。

但是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因为我已经恢复了记忆。

那天我想要叔叔和我一起出门去,去喝杯咖啡或者是啤酒。我是带着强烈的目的的。恢复记忆之后,我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叔叔单独待在一起,那几天这念头如此强烈,我迫切想要躲开我的母亲,和叔叔一起出门去,或许还可以和叔叔做一些亲密的事,比如拥抱,在我的记忆中,我好久没有和叔叔亲密过。

我是有心机的孩子,尽管我怀着巨大的目的,但是我的眼神是安静的,我藏起了我的目的。

我说叔叔我们出去走走吧,妈妈如果想去的话,我们三个一起,你看外面多美,这么美丽的晚上我们应该出去。叔叔很高兴地答应了,母亲也没有反对,他们很少见到我有如此安静的眼神,母亲很欣慰地喊了我一声宝贝,她说她不习惯外面嘈杂的人群,她想一个人待在家里。

“你们去吧,早点回家。”母亲说。

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和叔叔去了一家小酒吧,酒吧很安静,但是我知道越是安静的地方,越是容易滋生不安静的情绪。我是聪明绝顶的女人,我的判断一点都没有错。刚坐下来叔叔就开始了紧张,他说在这种地方,他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东西在靠近。我笑了,我说叔叔这种地方不会有不祥之物,它只会产生爱情。

我的话让叔叔更加紧张。

走吧,月儿,我们回家。

这是叔叔持续不断说的话,可是既然我把他领到了外面,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家。我拿起酒杯坐到叔叔身边,我说叔叔你看,这才是最美好的东西,父亲说只有美酒才是最好的东西。喝下它,叔叔。

“丙坤”没有喝下我端给他的酒,对,在这个时候我应该喊他丙坤,这个名字凭什么只能从母亲的口中说出。

“丙坤,喝下这杯酒。”

丙坤这两个字让他很惊慌,或许在那时,他终于知道表面安静的月儿原来从来不曾真正安静过。他的手发抖,酒从杯中溢出。因为紧张,他不断喊着苏雪。苏雪是我母亲的名字。我的记忆在不断地复苏,就在叔叔喊苏雪的时候,我记得16岁的时候,一个叫做老板的男人说,在我的父亲受到一个女人的挑逗时,也喊了苏雪的名字。

这点记忆让我很难过,这点记忆让我此行的目的变得虚无,我哭了,我自言自语,我说母亲,为什么他们在无助的时候,总会喊你的名字?

我的哭泣让叔叔安静下来,但是他的手依然在发抖,他手中的杯子晃个不停。我说叔叔把你的杯子放下吧,酒都洒出来了。

叔叔把杯子放下了,他大声喊“服务员”,他的声音大得惊人,酒吧所有的人都在看我们,一个女人从吧台那里走过来,她问叔叔需要什么。

叔叔不理服务员,他猛然站起来,他好像是要去洗手间,或者是回家去,可是他不小心碰到了杯子,杯子摔在地上,杯子碎了,玻璃碎片溅了一地。在变幻的灯光照耀下,那些碎片像海面的波光一样,破碎而美丽。啤酒都洒了出来,浓浓的液体顺着地板漫延。

过了大约有半个小时,叔叔终于安静下来了,他走向还在哭泣的我,抱着我的肩膀,痛苦地喊了一声月儿。

“我们回家。”他说。

回家的路上真的很奇怪,他在惊慌,我在哭泣,我们各自陷在自己巨大的精神世界里,直到走到家门口,当母亲拉着叔叔的手,喊了一声“丙坤”时,我和叔叔才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3

第二天晚上当叔叔睡着之后,母亲来敲我的门,开始我不开门,后来我想,如果见不到我,母亲绝不会罢休,所以我懒洋洋起了床,把门打开。那是一个和母亲交谈的小缝,那小缝隔开了我们的身体,连同精神和情感,我只把头露了出来。我从眯着的眼缝中看到了母亲的眼泪,她显得憔悴又苍老。

“什么事?”我说。

“我能进去谈谈吗?”

“我要睡觉了。”

“就一会儿。”

我让她进来了,她坐在我的床上,拉起我的手,我把手从她手中抽出。我特别讨厌和母亲牵手,从小就讨厌,我不喜欢她的手掌,她的手掌那么柔软,而我的手掌却是坚硬的,透着冷气。

我钻进被窝,头靠着床头,等着她的问题。她开始不说话,只是呆呆看着我,带着眼泪。我说妈妈你没必要这样,今天叔叔不过是有点慌张而已,这又不是第一次,您大可不必如此伤心。

妈妈终于说话了,她说月儿,你的叔叔说,他在酒吧发现了另一个月儿,那个月儿已经长大了,这让他感到恐惧。

我说是的,妈妈,我已经长大了。

母亲不做声,显然她是在寻找一种说法,可是她还没有找到。在母亲的沉默中,我又拿出父亲的打火机,它就在我的床头,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摸着亮闪闪的打火机,在我恢复记忆之后,我终于对母亲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父亲那么健康,怎么会突然死?”

母亲显然对我的问话没有做丝毫的准备,她本来是要问我一些话,可是却被我的问话而惊吓住了,我不会因为她被惊吓而停止追问。

“父亲那么健康,怎么会突然死?”

“你怎么知道他一直是健康的?”母亲终于稳定了心神,她拭着眼角的泪,用一种我永远都弄不明白的口气如此说。那口气不是责备,不是推诿,那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带着母亲特有的味道。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居然哭了,她无声地哭,她的表情没有痛苦,可是泪水却在一点点地流。

“我16岁那一年,酒吧老板说父亲在那年下第一场雪之前还去那里喝酒。”我说,“而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就有人送来了父亲的骨灰,那么短的时间内,父亲怎么可能死?他怎么死的?”

“我怎么知道?”母亲大声说,与此同时她停止了哭泣。当她不再流泪,她就恢复了残酷。

母亲用手整理垂下的头发,然后擦掉眼泪,瞪着我,用一种很强硬的口气说,月儿,我今天来不是来谈你父亲到底有没有可能那么短的时间内死,收起你的打火机,我是要问,为什么你的叔叔说,在酒吧发现了一个不同的你。

有些话我本不愿意说的,尽管它们一直在我口中跳动,我知道它们跳出我的口腔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在我感觉平静的那一段时间,我一直是在控制那些语言。可是有些东西你越是控制,它越是嚣张。尤其在那天,我再也控制不住,那些语言脱口而出:

“叔叔说他很惧怕,你知道他为什么惧怕吗?他惧怕爱情,在酒吧中,他说爱情对他来说是不祥之物。还要我说得明白一些吗妈妈?叔叔或许已经爱上我了。妈妈,让我来接住叔叔的爱情吧,就跟当年父亲死之后,叔叔接住了你的身体一样。”

如我所料,母亲站起来,在我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打了我一记耳光。我现在仍然记得那记耳光,她的手掌带着“呼呼”的风声,落在我脸上,我的脸颊立刻燃烧了,火辣辣的。

我没有哭,我捂着脸瞪着母亲,平静地说妈妈你打我也没有用,穷凶极恶的女人最容易失去爱情,你已经失去了。

母亲凄惨地叫着:“不对的,不对的!”她的声音恐怖极了,我想她恐怖的声音足以引来叔叔,可是叔叔始终没有出现。

“是那样的,”我说,“不相信你可以去问丙坤。”

“不许你喊这个名字!”

“以后这个名字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