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夏府每年重阳日都要吃剩的五色糕,可是她从来不沾半口,她虽是卑微,可是她尚且不必去昂人一口嗟来之食。
“没有喝过。”她淡淡地道。
毓旭抬起头,明亮如月的眼睛看向她:“夏安达对你,很差吗?”问过之后,似乎又有点多此一问之感。
记得第一次见到她,她是在溪边洗衣,两个小小的女丫头,却要洗那满满似小山般的衣服。
想来,她的身份,并未给她带来比奴婢好一点的生活,反而可能是连奴婢也不如吧?他忽然有点心疼这样一个女子。
那样的环境中,处处受欺压,而且在身份上还要遭人诽议,同是流着一个你父亲的血,却有着天壤之别的身世。
这样的情况下,她是怎样一步步地走过来的?
夏女扬眉一笑,月色下,清秀的脸庞,小巧玲珑,却尽显坚韧,那张脸,比月色还要美上几分。
“无所谓差不差,他收容我,我为他做事,两不相欠,不是吗?”说完抬头冲着毓旭一笑。
可是那言语中,却分明有着淡淡的愁,是啊,再是洒脱,也终究是个人,又怎能真正做到什么也不在乎呢?
“很苦吧?”毓旭看着她的眼,一字一字地问。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少了你争我抢的争夺,倒也自在。”夏女迎向毓旭的目光,淡淡地道。
很小的时候,她其实是曾经抱怨过的,她曾经妒忌过的,她曾经每日每夜的不开心,只因为,当那些夏家小姐穿着美丽的裙子,吃着香香的糕点,被宠在手心的时候,她却只能跟在娘亲的身边,穿一件寒不附体的破旧衣裳,看着娘的手在寒冬冷水下变得青肿。
不过,日子一日日地过去,她变得淡然了许多,想开了许多,也就不再因为那一点点小小的事而感到内心不平衡了。
人生在世,其实只为一个快乐,何必去计较那么多呢?穿着美丽的裙子,吃着香香的糕点,被宠在手心里,那些未必就是幸福快乐。
其实,只要人心的欲望不要太大,处处都是幸福所在。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少了你争我抢的争夺,倒也自在!倒也自在?”毓旭一遍一遍地念着夏女的话,眼中赞赏之意大升。
“这句话果然是在理啊!的确,要是人与人之间能够少了你争我夺的话,那么便能够更快乐了,看来还是皇后看得透彻,人人以为皇后过去是苦的,焉知,这样的生活其实方是至宝啊!”他感叹地说着。
夏女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毓旭,她以为,似他这般重名重利之人是难得明白这个道理的,却不料,他却能懂。
是他聪明能解,还是他深有此感呢?
夏女极惑看向他。
却见他在月色下,褪去了那总是冷狠邪妄的面孔,那样地安静,那样的轻愁。
她想,其实,他也许也是无奈的吧?他其实,也是厌倦了争压的吧,可是却非要争不可,他也是极累的吧?
直到此刻,她方才仔细一想,也许,他从小,也许并不如人前活得那样开怀的吧?
她记得,他并不是太后的亲生儿,他的母妃,似乎是在他才七岁那年就去世的。据说当年皇上的母妃极受圣宠,入宫方半年,已经晋为贵妃了。
卢贵妃,其实在那个时候,京城百姓都是对她极其好奇的,据说她美得像仙子一样,跳起舞来连蝴蝶也要来伴舞,她的歌声如夜莺一般动人,而且她还温柔娴慧,是不可多得的女子,是天下男子的心中仙子,只可惜入宫第八年,得了瘟疫,死了。
不知为何,此刻想起这件事情,夏女忽然心头颤了一下,不知是否是她多想了,她总觉得,这个卢太妃之死,应当不是那么简单的。
太后,如此一个阴狠而冷血之人,怎可能容一个得圣宠的美丽妃子在自己的身边呢?
她发现,此事,一定不止表面上如此简单。
她才想起,皇上与太后之间的关系,似乎是日渐显得冷冽。皇上看向太后的目光,似乎总是不含好意。
之前,她总以为是因为太后专权,想要控制了皇上,所以毓旭才会奋起反抗,可是此时想起,方觉得不太简单。
若当年之事与太后无关,太后养育了皇上这么多年,纵然有所过失,相信以毓旭的为人,尚不至于做得那么绝情才对啊?
她不知觉间开了口:“据闻当年的卢太妃,似天上的仙子一般?臣妾无缘一见,当真遗憾!”
李德就站在他们一帝候着,此时听到皇后提起卢太妃,心中猛吓了一跳,皇上最忌讳的就是听人提起卢太妃,那会勾起他太多的思念,更何况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提起,李德当真替皇后捏了一把汗,就怕皇上发怒。
可是却惊奇地发现皇上并没有发怒,而且还提起了卢太妃。
“朕记母妃十分喜爱跳舞,她的舞也跳得极美,她总爱在百花盛开的地方跳舞,因为那样,会引来一群的蝴蝶为她伴舞,那时候父皇看着母妃起舞,总是眼也不眨,朕就问身边的宫人,父皇为何看得如此模样啊?那些宫人就笑着道,还不是怕你母妃跳得太美了,让天上的神仙看上了给带上天了!”
他边说边微微笑了,神情间带着落落地伤感:“可是那一件的夏天,母妃还是给那些仙人给带走了!”
“我想卢太妃一定本就是天上的仙子的,只不过一时调皮就下了人间走一圈,如今玩够了,她肯定是要回去的啊!皇上也别太伤感了,也许卢贵妃就在天际看着你呢!”夏女轻快地说着,带着几分淡笑。
看到毓旭如此伤感,她忽然觉得心头也跟着紧紧地。
“皇后可有思念的人?”毓旭突然问。
夏女低下了头,她当然有思念的人:“我也是好想着我的娘亲,不过,其实我应该为她高兴的,她在世从未过过一天好日子的。离开了,也许能过上好日子。”
娘亲是个执意的人,她知道娘生在世的时候,其实是一直都以夏安达为夫的,那也许不算是一种爱,却是一种仰信。这也许是女子的悲哀吧?以夫为天,就算那根本算不上夫!
后来,她去世了,其实夏女觉得,更好,那样,至少她摆脱了夏安达这个无心无肺之人的阴影,不必,为这样一个人而过着。
深秋夜凉,夏女打了个寒颤,突然觉得有点冷。瑟了瑟肩膀,就见毓旭对她伸了伸手:“过来。”
她不明就理地看着他,却仍是默默地走了过去。
就见毓旭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动作轻柔而带着执意。
那怀抱,带着夜凉中的温暖,带着他独有的龙涎香,透过那薄薄的衣裳,一直飘进夏女的心间。
她突然觉得,似乎这个拥抱,等了许久一般。
她僵了僵那瘦削的肩膀,没有往回的排斥,只是安静地将头靠在他那有力而温暖的臂膀上。
只见他轻声地道:“秋夜很冷,要多穿件衣服,着了凉可不易好。”
她点了点头,这样的话,很平凡,却很温暖,没有过多的虚华的陈述,只有平实的关心,却充实了她的心,温暖了她的全身。
这一夜,她们谁也没有离开谁,只那样静静地相拥,看着月落,看着日出,看着一个夜,就那样静静地过去。
多年以后当毓旭想起那个夜晚,总是会笑。他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竟然能够抱着一个自己心爱的女子,如此安静地过一整个夜,却没有半分遐想,为何人人都说月色乱人心,他倒觉得月色宁了人的一片心啊!
北藩王,原本镇守北方,当任北藩王承袭了其父的爵位,却生性好斗好权。承位短短八年,却是招兵买马,拥兵就要自立为皇。
前皇帝一直纵着,因着那一层薄薄的关系而不忍出兵平北。
可是毓旭却知道这北藩王不得不制,若是任他而为,迟早要成为一方惑害,受苦的,依然是边关百姓,所以即位立即果断派了重兵平反。
不出一月,竟然大获全胜,简直是大快人心!
今日,正是北藩王进京来请降与进贡的日子。
夏女昨夜一夜没有睡好,今日一早又开始为了晚上这一场宴会忙着。直到停了下来,已经是倦意浓浓了。
直想要到床上睡上一觉。若非她天生是铁打的身子,怕是不垮下才怪。皇家的宴会可是当真是费尽人的心思。
也不知是否是内务府故意而为的,宴会中所要用到的桌、椅、杯、盘,还有各桌人员的安排,上菜的次序,这一等等之事,皆到了今日方来找她定夺。
她对于这一些本就不懂,唯有东跑西跑,东问西问,才总算是把一切都安排了出来。
坐在梳妆台上,任着温儿为她画眉点唇,妆容打扮。
不一会儿,一个端庄而华丽的女子便出现在铜镜中,小青那丫头赶紧取出皇上赐下的珍珠凤冠,为她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