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幻如凝的弹奏下,却透出一丝沉闷与若有似无的绝望。
“怎么这么好的兴致?”幻郇孑无声的出现在她身后,笑着从后圈住她的身子。
“错,这是宫怨曲。”幻如凝摇摇葱葱玉指,修正,已经习惯了他的无声出现。
“宫怨曲?”某人显然不解,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是啊,就是根据历代后宫痴痴等待皇上却不得果的宫妇们所作的曲子,所以,不是好兴致哦。”幻如凝似真似假的说道,期待的注释着他的表情。
“为什么弹这种曲子。”果然,幻郇孑变了脸色。
那些女人怎能与如儿相比?他也不是那种薄情寡爱的皇帝。
“让你不敢起念抛弃我啊,不然我就天天弹这种哀怨的曲子。”幻如凝得意一笑,随手捏了块花糕放进他嘴里,又拿了块放到自己嘴边。
“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幻郇孑无奈的咽下花糕,只是视线碰触到秦时,黑眸里折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色。
“我知道。”幻如凝笑吟吟的拨弄着他落在肩上的细发,“孑,不要再弄黑了。”
“好。”他笑着点头,对于她的话,似乎从未有过异议。
“傻瓜。”幻如凝笑着捏捏她的颊,就像小时候曾经捏着幻吟风异样。
幻郇孑眼底盈满了宠溺,任他在自己脸上胡作非为,“如儿,你的琴艺是幻吟风教的?”
“对啊。”幻如凝收回手,小心翼翼的看着他,“怎么了吗?”
“我还记得你回宫的宴会上,你和他弹奏的那首曲子。”幻郇孑漫不经心的说道。
幻如凝没有得意忘形,反而更加小心起来,揣测着他的话意。
“我听说,音乐最重要的是魂,若是弹奏者不能心魂相结合,是奏不出那样和谐的曲子的。”幻如凝搂着她的腰,话语极轻。
“你是在吃醋吗?”幻如凝笑了,格外的开怀,“这么久的事你都能翻出来。”
幻郇孑不满的看着她,正欲说什么,却变了脸色,俊容有些扭曲,他单手撑着桌面,眼瞳收紧,紧抿着唇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孑,你怎么了?”幻如凝察觉不对,忙倾身拉住他的臂。
幻郇孑摇头,安抚似地对她苍白一笑,幻如凝却惊恐的瞠大了双眼。
幻郇孑狐疑的摸了摸脸,却在鼻下摸到点点血痕,心惊了一下,因为他已经来不及在她眼前掩饰。
“皇上,您流血了?”冬梅也是一怔,立即扬声喊道,“来人啊,快传御医。”
这是皇上的预谋吗?她惴惴不安的想着。
幻如凝捧起他微微扭曲的俊容,又慌又乱,毫不避讳的用衣袖擦去那些刺痛了她双眼的鲜血,心痛欲裂,“孑,你痛不痛?”她颤抖着声音问道。
幻郇孑摇头,想告诉如儿自己没事,却不能开口,因为他知道,自己满嘴都是血。
糟了,他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如果在如儿面前毒发,如儿的情绪必然受到影响,他冒不起这个险。
想着,他轻推开她,想要离开这里,但刚起身,一阵血腥猛地升上,连紧抿的唇何时被冲开也不知道,一大口鲜血从口中吐出,还有些从鼻子里流出。
“孑!”幻如凝惊恐大叫,古筝因她剧烈的动作被牵扯,摔在地上,裂成两截,琴弦也应声而断。
幻如凝恐惧的紧抱住幻郇孑,颤抖的手扶住他的下巴,汨汨流出烫热的鲜血很快便染湿了她的手,让她恐惧得连心也停止了跳动。
“我没事。”幻郇孑勉强一笑,却终究抵不住那迅猛而强烈的毒发,眼前一黑,向前倒在了幻如凝的怀里。
“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身子一震,眼瞳渐渐失去了焦距,变得空茫起来,她的表情也逐渐变得疯狂,然后嘶吼起来。
任是谁都没有想到,幸福的时间甚至不足一个月,幻郇孑竟会再次倒下。
臣相府,正在书房批看着折子的诸葛孔照,突然顿下手,平静的放下手中的朱笔,波澜不兴的银灰色瞳眸里浮起丝异样。
终于来了。
心念刚动,他已经缓慢的站起身,走出书房,朝自己的寖屋放向走去,看似漫不经心,书桌上仍翻开的折子却可看出他不平静的心。
磬夕宫再次喧哗起来,幻如凝痴呆的坐在外殿,看着在眼前进进出出的宫女与内殿忙碌的御医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甚至连一滴泪都没有。
相较幻如凝的平静,冬梅的脸上却有些波澜,看着身边越是平静的幻如凝,眼底就越是挣扎。
内殿,绣着龙凤戏珠的黄色被褥下,幻郇孑的俊容不见一丝血色,赵御医坐在床头,正神色凝重的给他把脉。
当他收回手,其他御医立即上前一步,压低了音量,紧张的问道,就怕远处的幻如凝听到,“赵御医,结果如何?”
赵御医的白眉拧在了一起,脸色沉凝的摇头,“不是中毒,但……也查不出原由。”
顿时,一片乌云笼罩在御医们的头顶。
想他们八名御医,皆是通过层层的考验,先皇钦点的皇室御医,他们自负在医学上颇有成就,可是今天,竟无一人能查出皇上倒下的原因。
如果病倒的是别人倒也罢了,但倒下的却是傲宇王朝的当今皇上,若是皇上有个万一,傲宇王朝必要遭到前所未有的抨击,何况,一旦皇上有事,他们必定就是第一批殉葬者啊!
“那皇上用过的食物,可查出是否有毒?”赵御医询问着检查食物的李御医。
李御医摇头,小声回道,“食物里都没毒,而且,皇后也用过了。”
“那要如何是好?用银针测验?”另一名老御医战战兢兢的问道。
被殿外的皇后娘娘盯着,总觉得芒刺在背啊。
正当他们愁容满面的商议着该如何医治皇上时,昏迷的幻郇孑突然睁开了双眼,身子痛苦的抽搐起来,嘴里发出破碎的痛吟声。
幻如凝眼睛动了一下,立即滚动着轮椅往殿内疾走而去。
“皇上,您醒了!”赵御医大喜,立即上前扶住幻郇孑。
可是,幻郇孑似乎看不到他,眼神空洞的看着华致的幔顶,没有一丝焦距,身子痛苦的扭曲着,然后一大口鲜血毫无预警的吐了出来,吐在明黄色的被褥上,也吐在赵御医的身上,还有刚到床边的幻如凝手上。
然后,眼慢慢的垂下,再次昏了过去。
“皇上!”赵御医大震,惊喊。
看到这里,冬梅心开始浮动,难道,是她想错了吗?
幻如凝看着手心还未完全干透的血迹上又被温热的血水浸湿,紧缩的瞳孔不断的闪烁,没有人看得见纱裙下剧烈的颤抖。
众御医惶恐起来,不安的看着低垂着头一句话都不说的幻如凝。
不知为何,这样的皇后竟让他们觉得恐惧,那种恐惧就像是面对失踪已久的逍遥王,让人打心底发寒。
久久,整个宫殿里都没有一丝的声音,死寂在宫殿里蔓延,连冬梅竟也不敢靠近幻如凝。
“……”终于,幻如凝收了收紧绷着的手,手指好像麻木了,连动都没有了知觉,身子轻轻的颤栗着,粉红的樱唇几不可见的动了动。
众人屏息,却仍是听不见那细小的音量。
“娘娘,您说什么?”冬梅也只隐隐听见了她的声音,忙弯下腰,低声探问。
“杀。”幻如凝掀起眼帘,不知何时变得阴鸷的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那些老御医们,带血的双拳握得死紧,骨头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清脆声音,那样的绝望而阴沉。
冬梅睁大双眼,看着她变得狰狞的乖戾表情,僵硬的身子无法动弹。
御医们皆是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赵御医也是不敢置信的瞪大了老眼,不可能,他仍记得皇后幼时的调皮,宴会上的高贵耀眼,为了爱而不顾一切追去前线的坚毅,红城被迫时近乎崩溃的绝望,在爱情与大义前苦苦挣扎的悲涩。
但皇后绝对不是残虐阴狠之人,不,皇后不可能是个乱杀无辜的人,不可能的。
可是,接下来的咆哮却让他无法自欺欺人。
“全部给本宫拖出去,一个不留。”幻如凝用力的一拳砸在扶手上,似乎发出了一道闷声,脸上再也无法伪装平静,她冷冽而狂怒的嘶吼着,干涸的眼眶快速的被泪水打湿,眼神太过绝望,绝望得,好像心中的某种信念断了。
原来,天地动摇是这样的感觉,恐惧,恐惧得比撕心裂肺还要痛,自从风哥哥离去,就是孑支撑着她的那片天,现在,他倒下了,她的天也快要塌下来了,什么都看不见了,混沌得让她觉得悲哀。
但更让她悲哀的是……
“皇后饶命啊!”御医们也才终于醒悟,这不是幻觉,也不是听错了,惶恐的跪了一地,苍老的哀求声此起彼落。
“冬梅,连你也听不懂本宫的话了吗?全部给本宫拖出去!”幻如凝阴戾的扫向冬梅,如铺天盖地的黑色焰火烧向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