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薛蟠生意上有了点子进项,也被夏金贵桂、宝蟾她二人奢侈掉了。王夫人心里虽怨薛家不能给贾府带来些利益、好处(她没想到薛家也是这么想的),可毕竟是亲妹妹,亲侄子,她不能看着她们作难而不管,因而宝钗嫁过来后,宝钗来求她货卖自家,她也就默许了。薛家怎么说也是给皇上供货的,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薛家把货以高价卖给贾府,她是不知晓的。
开始的货尚可一用,渐渐的胆子大起来,把薛家把积压卖不出的的劣货也脱手给贾家。
而宝钗自然是心知肚明,乐得其所。
她们在牢里那几日,恶果终于显露出来。那日,玉钏端着个银盆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见鸳鸯闷着头撅着嘴打着手帕,笑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鸳鸯生着气指着胭脂道:“也不知是什么胭脂,怎么这么粗?这可怎么用?”
玉钏见是这事,便也把几天的怨气泄了出来,道:“还不是呢!姐姐的还好呢,看我们的,抹上后都是小红点,好痒!”说着翻了领子给鸳鸯瞧,鸳鸯立马的站了起来,摔了帕子骂道:“这都是些个什么玩意!”
玉钏扯了扯她道:“姐姐快别骂了,可知姑娘们屋里也是呢。我们怎么好说。”
鸳鸯瞪了眼睛道:“这还了得?”
玉钏道:“姑娘们早都不要这些劣货了,都从林姑娘那里拿,林姑娘的东西总是好的,也是奇了。”又叹道。“可惜王夫人不理那些,若不然我们也能沾点子光。”
鸳鸯笑道:“若你那么说,我不得哭去了。”
玉钏抿着嘴笑,鸳鸯收了笑道:“却不见老太太屋里东西差了哪些,这倒是奇怪了。”
玉钏道:“你说了倒提醒我了,我这里还有些奇事呢。”
鸳鸯道:“你能有什么奇事?跟着王夫人的最累了。——究竟是什么奇事,你快说来听听。”
玉钏握着嘴道:“总之是府里从未有过的。”
鸳鸯笑骂道:“卖什么关子!还不快讲来!”
原来,探春闲暇时起了练字的兴致,便拿了笔,磨了磨,铺开宣纸,却见那笔上狼毫松散,骂了丫鬟,叫换一支笔,侍书却回说:“姑娘,自打薛姨娘嫁进来这东西就低了三等,我们没敢说,单赵姨娘就来骂了几次了。”
探春听了,道:“也罢,既然府里都到了这般窘境,我们也没法多说什么,我就去林姐姐那里要些吧。”
姑娘们纷纷扔了手中劣货,东西越聚越多,又无法进新的,闹到老太太那儿,气的老太太大骂,众人只唯唯诺诺地应着,最后还是该扔的仍。
王夫人细问了,方知因果,此时王夫人真是有口难说,有气难泄。打掉了牙咽在肚里。
而宝钗是面不变色,她正愁着另一件事。贾府这条路断了,薛家那边又出了难事,前日宝钗回娘家时,得知李庄断了薛家的生意。
夏金桂摇着帕子,指着她的鼻子骂道:“都是你自作聪明,把史湘云撵出去,现在她抖起来了,作了庄主,不买我们的帐,断了薛家的路。”
宝钗惊讶道:“她如何做得庄主?既是她,我去找她说一声就是了。”
夏金桂道:“你真的没有自知之明啊。人家恨你都来不及呢,还会给你面子,你以为她还是小孩子,任你哄着吗?别做梦了。现在城里最好的两家绣庄,一个是林氏绣庄,一个是李庄,人家都不和我们做生意,我们怎么向宫里供货?你这个丧门星,你是看着我们过了几天好日子,心里有气呀,你是要绝了薛家的路啊!”
薛姨妈躺在床上叹气抹泪的,她还未从牢里的惊吓回神呢,回来就听夏金桂的破口大骂。哎,真是哪里都不安生。
宝钗无法再呆不下去,只得转身出来。她的嫂子她是无法压住了。
薛家出来就是大观园,她家也有通着的门,春风暖暖的,一路走来,身上滴出细细的汗。
一路走着,不知不觉一路走到潇湘馆。潇湘馆的门竟然大开着,她不敢轻易进入。
望着那清丽的字,她止了步,眼里涌出泪。吸了口气轻推门进去。
路上她心里端着沉沉的心事,在这时更压紧了她。
自己每日来省视问安,却不曾过问她的事,也未曾进来过这里。只知道她病了。
府里人也都知道林姑娘病倒了,病得不轻。或许是自己管家管得不亦乐乎,若不是需要每日请安问安,都险些忘了还有个人,也是因为她不问府中之事,且这里对自己禁足,还有那些个鬼灵精转着眼睛,自己何冒关生命危险来走一遭?岂不是没事找事?
但,自己也不想来,每日都累得心烦,园里的姑娘都得罪过了,她更显最早就疏远,若不是今日有难,这里恐怕早就是尘封圣地。
可自己巴巴地来了,人家也不一定接见。更不会帮了,她林黛玉不是孤身一人,她身边的人可不是好惹的。她心里生了惧意。
怕什么?那天看到的那两个男子是谁?自己抓着她的把柄,拿这个逼她,就不信无法要挟她。
不行,自已这样威胁妙玉,被妙玉卷了回来,自己又没抓到黛玉的真凭实据,她怎么能承认?
念头刚一动,便暗了下来。上次这样做,她的冷言冷语一点也没错,揣着忐忑的心,叩了两下门,走了进去。
院中散散落落的花也焉了,不似前番听说的,这里的花从不凋谢。今日是怎么了?空气中夹杂着哀伤的味道,潮湿得像泪似的,好像还有哭声。
秋千架上没有活泼的身影,亦没有沉思的眉梢。
树的枝干也是干枯的,院中没有人影,更是少了往日的欢闹,这里死寂沉沉,秋风萧瑟了尘埃般。
房里有几声咳嗽。
惊异地走了进去,几人都坐在地上抹着眼泪,紫娟目光呆滞,苍白的面颊上残留着干泪,八尺庭中时弄影欲哭无泪,发丝贴在脸上,似木头般。
语琴也漠然注视着床上香曼,未注意到宝钗。
语蓉流着泪用手摩擦着黛玉的衣服,低头不语。
仅若南瞪着泪眼向门外望去,不知是否为了掩盖表情,那目光似在看风景,更似盯穿宝钗,看得她阵阵哆嗦。
若萱视端容寂,低头默默倒着茶,茶水溢了一地。
雪雁和春纤有一没二地收着东西,含泪的双眼也望着床上。
无人理她,竟任她长驱直入,她走进来,看到床上人儿,那人儿双目紧闭,面色枯黄,似风中枯叶般凋零,呼吸紧一阵,慢一阵,嘴唇也黑紫。
天!是不是那毒到了最后时刻!宝钗在心里惊叫。林黛玉不能这个时候倒下呀,她需要她的一句话呀。
宝钗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觉头一种傍大倒塌,眼前是玄晕。
听着春风低吟,像疲惫的灵魂。
看着落叶琐碎,叹人生无常。
闻浓浓药气,染繁华满地。
黛玉的灵魂在宝钗若有若无的泪水中澄然,澈净,无一杂质,似初开的莲。
她曾想过,你林黛玉最好死了,别怪我,到头来,是她怪自己。真恨,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下毒给她,到现在需要她时,她已奄奄一息。
她的泪似有还无,不知她的眸中隐藏的点滴是为了什么,或许其中夹杂的太多,她哭着奔上去,是一种虚假,但也哭出了自己的真实心声。
近日来的艰难、委屈一股脑涌上来,拉着黛玉的手落泪道:“林妹妹,你,你这是怎么了?”
黛玉昏昏的,微睁开眼,看到是她,一笑道:“我要走了,我娘来接我了。我看到她了,我好高兴。”笑得凄惨,令人心酸。复又闭上眼睛。
宝钗的悔泪滚落,你不能这么早死啊,等薛家的事了了,你才能走啊。她心里道。
再睁开眼,看到宝钗眼里的泪,有一丝感动,伸出手,抬了抬又落下,歇息下又道:“你不要难过,我是解脱了。”
宝钗哭道:“别说了,你歇着吧。”
语蓉道:“薛姨娘,你还是走吧,我们姑娘不行了。前几天还好好的,也不知是什么病,人就这样的。我这就去宫里,请御医来看看还有没有希望。”
不会治好的,宝钗心里清楚。但你不要在这个时候走啊。
宝钗捂着嘴,一步步退出来,出了门,才大步跑开,脸上犹有泪痕。林黛玉真的要死了,她的心怎么也有痛。原来她也会伤心。
宝钗走后,潇湘馆里的人看看门外,轻声道:“没人了,姑娘起来吧。”
床上人儿坐起来,长呼了口气道:“可走了,皖亭,怎么样,像不像?她信了吗?”
皖亭笑道:“看来她完全信了。这次还像那么回事,不过,你得感谢我给你化的妆。”
黛玉笑道:“那也要我配合的好才是。”
皖亭走来道:“还有呢,你那两声咳嗽一点也不像。”
黛玉嗔他道:“我现在身子好好的,咳不出来吗。原来一日咳不停的,现在没那感觉了。你来装装试试,好辛苦的。”